內室里,楊苓珊即使讓百合點了安神香,還將半圓形雕鏤花窗的竹簾拉下,屋內仍透著微光,再加上心亂如麻,她遲遲無法入睡。
昨晚那些刺客,拜重生之賜,她很清楚是太子的人,晉王的存在對太子來說就是個威脅,他是不會容許他活著的。
還有,業州的預知夢,晉王仍沒派人去查證嗎?
這半年多來,她一次又一次向他印證自己有這樣的特殊能力,為何他就是不動心?她是可以幫助他登上帝位的人,他為什麼就是不肯娶她?
「小姐,你睡會兒吧,丁大夫那里派人來說,早上不來把脈了。」小喜輕聲的勸說著。
沒想到,楊苓珊玉手一揚,「啪」地一聲,小喜的左臉立刻紅腫,「蠢東西,我會期待那賤人來把脈?!」
小喜被打得頭暈眼花,但不忘急急跪下,緊咬下唇,不敢哭出聲來。
百合也跟著跪下,嚇得全身發抖。
楊苓珊看著自己也發紅的手,咬咬牙,「出去!」
兩個丫鬟急急起身,退了出去。
楊苓珊只覺諸事不順,她很累很煩,好不容易睡著了,卻睡得不安穩。
她又陷在那可怕的惡夢里了。
她張開唇瓣,想要出聲叫人,但她開不了口,自重生以來,這個夢已作了數回,每一回都讓她痛不欲生——
「皇上,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愛我?」
夢里的她披頭散發,狼狽又卑微的趴跪在地上,仰著臉,看著高坐在金鑾殿上的朱晉棠,不甘的神情中有著深深的依戀。
「你很清楚為什麼。」朱晉棠冷聲道。
她硬咽搖頭,「不,我不知道……是,我是前太子的妃子,可我、可我的心全在皇上身上,只是我爹要我當皇後,我那時也是被迫嫁的——」
朱晉棠冷聲大喝,「朕已听厭你的胡言亂語,來人!拖下去。」
就見兩名大內侍衛大聲應著,下一刻便上前來抓她,她心膽具裂的哭叫,「不要!不要抓我!是我告訴皇上我的丈夫意圖謀反的,皇上不能過河拆橋!」
「你以為朕需要你來示警?」
朱晉棠的目光略過她,看向後方,她直覺的回過頭,就見皇後何貞儀雍容華貴的走進殿堂,一步步越過她,來到俊美無儔的朱晉棠身旁,一臉憐憫的看者她。楊苓珊神情猙獰的瞪著何貞儀完美無瑕的臉龐。
她跟她在京城皇親貴冑的閨女中,一直競爭第一美人的封號與才情,可最終,卻是那女人站在他身邊!
她好妒嫉啊,朱晉棠登上帝位後,後宮沒有任何嬪妃,獨寵何貞儀一人,兩人相敬如賓也相知相惜,是金聖皇朝的一段佳話。
「皇上,在我死之前,我只想知道,要怎麼樣你才有可能愛我……不,要怎麼樣的女子才能讓皇上動心?求求皇上,這是我最後的請求。」她拼命的磕頭哭求,她要知道,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次,她一定、一定要成為那樣的女人!
這一世,她不懂得為愛執著,只看眼前利益而嫁給朱晉仁,令她後悔萬分。
朱晉棠看著她額頭「砰砰」作響的磕出血來,卻仍面無表情。
還是何貞儀心生不忍,「皇上,你就回答吧。」
他冷冷睨視,「朕不知何種女人才能讓朕動心,但朕信緣分,更清楚朕不會愛一個心機算盡又滿口謊言的女人。」
語畢,他一個手勢,兩名侍衛便將滿頭鮮血、全身癱軟的她拖走。
她不想走,可是朱晉仁圖謀不軌,毒害先皇,又派人刺殺晉王,事敗被捕,囚禁終生,她也因此被判流放。
不,她不要離開,她要留在京城,就算只剩魂魄——突然間,她用力掙月兌兩名侍衛,撞柱自盡。
楊薈珊在睡夢中痛苦申吟,她死了,但她不甘心,她不想死的……
听見內室的動靜,小喜跟百合快步來到床前,一個輕輕的搖她一個輕聲喚她,「小姐,您又作惡夢了。」
兩個丫鬢頻頻叫喚輕搖著,這才讓楊等珊從惡夢中驚醒過來,只見她滿臉淚痕、眼神渙散、全身冷汗。
小喜連忙端來溫水,擰了毛巾替她輕輕拭臉,百合也端來一杯茶水讓她喝下安神。
接著,楊苓珊就發覺兩個丫鬟竟然蹙眉看著她的臉,眼神帶了點驚恐。
她眯起眼,厲聲問︰「怎麼了?」
小喜咽了口口水,「小姐的臉上好像有點點紅斑,但不是太明顯。」
楊苓珊馬上讓百合拿鏡子過來,左右看看,的確如小喜所言,這讓她有點擔心,「你去喚梁老太醫過來看看。」她現在能吸引得了晉王的也只有這張傾城之貌,絕不能有任何瑕疵。
老天爺讓她再度重生,讓她預知了許多事,她的人生合該更加順遂,任何人都不能檔了她的路。
所以,將會是皇後的何貞儀,早在十四歲時,她就讓人將之毀容了,用這種方式逼著她從皇親國戚間的各種宴席消聲匿跡,也斬斷她與晉王的進一步相識相知,如今,全皇朝都知道有資格站在晉王身邊的,只有她楊苓珊。
她思緒百轉,再次躺回床榻等著梁侑聰,但百合卻先走進來。
「小姐,相爺來了王府,此刻正與王爺在廳堂內密談,孟均跟聿寬都在外守著。」
楊苓珊想了一下,點頭道︰「你先去廳堂外等著,見到相爺,請他務必過來一趟。」
「是,小姐。」百合立即去辦。
美輪美奧的廳堂內,朱晉棠與楊玄面對面坐著,正中是一張金絲楠木瓖嵌螺鈿的圓桌,桌上,兩只白玉茶盞飄著醇厚茶香。
周圍氣氛有些欠佳,事實上,楊玄對自家一個未嫁閨女沒名沒分的留在晉王府頗有微詞,他幾度想施壓又不好明示,只能按捺著。
此時,朱晉棠端起茶杯,慢條斯理的啜了口茶,淡漠眸光對著兩鬢斑白、一身官服的楊玄,倒是很清楚對方的心思。
楊玄野心大,在朝廷積極培植勢力,就是為了擴張己身的權勢,一旦女兒嫁給太子,他就是未來國丈。
但城府深沉的楊玄也明白,太子如今對女兒難以割舍,並非真正對她有情,而是太子天生的反骨個性使然,得不到的,他愈想得到,楊玄便是利用這種巧妙的心理,加深太子對自家女兒的執著,而這也是一年多來,他來回晉王府,卻不曾真正要求朱晉棠娶他女兒的主因。
但老謀深算的他也總不忘提醒楊苓珊為朱晉棠做了什麼。
楊玄也喝了口茶,煞有其事的嘆了一聲,「王爺,苓姍為了王爺以身試藥,又纏綿病榻一年多,王爺鐵石心腸,還是不動心?」
「太子從小心系令千金,君子不奪人所愛,相信相爺能理解。」朱晉棠話說得一次比一次直接,也清楚這不過是楊玄在提醒他,他還欠楊苓珊人情。
但他不娶她,並不全然是因為太子,而是他對楊苓珊並沒有男女之情。
「也是,苓珊從小就得皇後的眼緣,多次召至宮中,太子與王爺都見過幾回,臣知道小小年紀的她驕矜傲氣,對隨侍丫鬟動輒得咎,但在十三歲那年生了一場重病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楊玄又說。
是啊,突然變成大家閨秀,對他羞澀示愛,但他對她撒潑的印象太深,始終無法有好感。朱晉棠只是扯了一下嘴角,並沒有接話。
見半天不得話,楊玄無趣的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再看著俊美的朱晉棠,朝臣中不少人都想得到他這個乘龍快婿,為自家家族增加勢力,但福禍相依,昨夜刺客再入王府行刺,消息也已傳入宮中,皇上又怒了,今日也是皇上要他過來看看的。
于是,他再談及刺客一事。
朱晉棠也只是四兩撥千金,「父皇日理萬機,請相爺帶個話,本王無事,請父皇不必擔心。」
這一年多來,他進宮次數漸漸減少,不希望眾朝臣見他跟父皇關系太過親密,太子殺機已重,能少些猜忌是好。
兩人沒啥話題可聊,楊玄也只能走人。
朱晉棠送他步出廳堂門口,就見百合在前方的亭台候著,她見兩人出來,快步過去,先一一行禮後,這才向楊玄轉述主子的話。
楊玄笑笑的搖頭,「這孩子以為我這當爹的不會去看她嗎?哈哈哈——」
撒謊!你根本沒想要去看吧!孟均耳力極好,他跟主子在里面聊些什麼,他跟聿寬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在提到刺客一事時,相爺可是半句都沒問過楊姑娘是否安好、可有受驚?
「王爺若不忙,陪臣走一趟如何?」
「好說。」朱晉棠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