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蘇逸于是被拔了世子的身分,東方長空還故意賞了他五十大板,讓他連大吵大鬧都做不到。因世子的身分仍留在長房,蘭蘇容的父母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錢公公宣旨後直怪自己教子無方,希望錢公公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
錢公公當然把聖上的意思確實帶到——再敢欺負容兒,還把腦筋動到他龍床上,就不只是五十大板了!
東方長空心里明白,其實妻子從未原諒過他將兩個稚兒送往遠方。
只是她太懂事,太為大局著想,始終把這件事像針一樣擱在心里,繼續扮演她該扮演的角色。而每當她小心翼翼地希望這一次終于能見到兒子,他的阻撓就是再一次將她心里那根針,往她心窩里刺。
每當那一刻,不只她是小心翼翼,他也戒慎恐懼。
他多麼不願她再受到任何折騰,無論身體上或情感上的。
至于滿朝那些要他充實後宮的聲浪,其實他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就是有那種領了俸祿卻只關心帝王家務事的迂腐人士,非得把他後宮空虛的事大書特書。
東方長空對付這些明明就欠拳頭招呼,但又不能真的用拳頭招呼的迂腐士大夫,招式目前為止還挺受用。
第一招就是斜躺龍椅樞耳屎,樞完打個呵欠宣布退朝,老子什麼都沒听見。
第二招就是眼尖的心月復一見到某位特別關心皇帝後宮的大臣準備站出來,立馬十萬火急地將重大議案提出,百姓生死大事當然要緊過他後宮是不是養蚊子這種閑事。
目前兩招尚且夠用,畢竟多年的內亂,這個國家有太多需要好好修復的地方。
只不過一旦他在朝堂上行徑太無賴,妻子還是會糾正他,相比起來至少在這種事上跟妻子起爭執,她最多是拿他沒轍,和為了見兒子而起的那些沉默的抗議完全不同,他寧可她拿這種事跟他吵,然後他會表里如一地痞到底。
而且至少這些爭執不會讓她傷心。
雖然她一再要他跟別的女人睡,讓他有點傷心,幸而他身強體壯受得住,他傷心總好過她傷心,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委屈,在床上討回來就好了。
大治二年,京城在東方家平定天下後,頭一次出現了重大凶案,數名或貶官或流放的前朝官員橫死,而且死狀淒慘恐怖,時人稱為「血尸案」。此案鬧了不小的風波,但終究還算圓滿的收場,雖然桂王東方朧明因為凶手逃逸而受到了一點懲罰,至少被前朝掩蓋的冤屈都得到了昭雪。
就在血尸案掀起的風波沉寂之後,一名意想不到的奇人來到了京城。
這位奇人最初拜訪的是焰王府,東方艷火卻因為放走了血尸案的凶手水筠,心虛之下跟著情人一起回夜摩國去了。于是這人只好帶著兩個對京城好奇不已、玩心正盛的少年,又拜訪了寰王府。
幸虧那天,東方定寰回京城辦點事,要不這位奇人撲了個空,可不知兩個小鬼要怎麼鬧騰了。
闊別五年多,半大不小的孩子模樣都變了,寰王府的人一時也認不出,可當東方定寰一踏進大廳,兩個孩子簡直高興壞了。
「二叔!」兩只猴子一前一後地撲上去,幸好東方定寰身手了得,一手撈住一個。
雖然楞了好半晌,但東方定寰卻是認出了那名一頭銀白長發,面容卻俊美年少的奇人。
「寒夜子前輩!」當年正是他護送霽月和朝陽上雲仙島。
所以這兩只猴子是……「兩個小魔頭,長多高了讓二叔看看!」他放下兩個小鬼。
「長再高也沒用,二叔拎人還是像拎小狗一樣。」東方朝陽喃喃抱怨。
「那就是你還不夠高!」他揉了揉東方朝陽的頭,看向寒夜子,「前輩怎會到京城來?」
「我帶著兩個徒兒走訪天下修行,既然來到京城,就讓他們和家人相聚數月無妨,要請寰王殿下帶著霽兒和朝陽進宮。」
「這當然沒問題。前輩可有落腳處?」
「小王爺日前上雲仙島時,要我若有機會來到京城,務必要讓他招待。」東方定寰一听就明白了,「因為不知道前輩會來京城,那臭小子追著媳婦回夜摩國去了,前輩就住我這兒吧!當自己家,別客氣!」安排妥寒夜子下榻,東方定寰立刻帶著兩個小鬼進宮。
若說他們兄弟七人在戰後一家團聚,了結了跨海征戰以來心里的懸念;對蘭蘇容來說,直到這一刻,她心心念念了五年的期待才終于實現。
「娘,您別哭嘛!我很听話,這五年來完全沒有搗蛋,不信你問哥哥!」東方朝陽伸手想擦母親的眼淚,可想想自己方才一路上亂跑亂模,手黑乎乎的。
東方霽月拿出手巾,蘭蘇容一手握住長子拿著手巾的手,一手握住次子黑乎乎的手,將兩個孩子抱在懷里。
五年前,她送走的稚女敕孩兒,長這麼大了。
听到消息趕到坤儀宮的東方耀揚與鐵寧兒,雖然也對孫子思念得很,卻有志一同地靜靜站在一旁,想讓蘭蘇容獨佔孩子久一些。
她等這一日真的等太久,太辛苦了。
而東方長空,同樣靜靜站在不遠處,其實同樣想念兒子的他,一方面欣喜,一方面慚愧。
在兒子心目中,他永遠都不會是個稱職的父親吧?
寒夜子打算在京城停留三個月,東方長空自然給兒子的師父安排了符合他喜好的清幽行館。至于兩個兒子就直接住在坤儀宮了。
那天在永壽宮臨時辦了一場家宴,難得沒有男女分席,因為席間不準喝酒。大圓桌上,兩個小祖宗坐在一塊兒,一邊是他倆的娘,一邊是他倆的女乃女乃,蘭蘇容和鐵寧兒身邊則是各自的丈夫,其他在京城的兄弟和他們的媳婦也都到了,畢竟一家人對這兩個小祖宗,這些年來可少不了各種掛念。
除了遠在夜摩的東方艷火……呃,他除了掛念,應該還有怨念。
「小叔叔怎麼這麼剛好不在?我多想問他在驚鴻……噢!」差點說漏嘴的東方朝陽,被東方霽月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
「怎麼了?」蘭蘇容全副心思都在兩個兒子身上。
「你小叔叔這些年在京畿和夜摩國忙著為民除害,伸張正義,他可以和你們分享的事可多了。」東方朧明若無其事地接話道。
「小叔叔那麼聰明,他一定可以幫助很多人,我以後也要像他一樣,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你這矮不楞登的,練功還老是打混,也想學人家替天行道?」東方定寰可是問過寒夜子這兩個佷子練武的情形,要是練得不夠勤,他日回到京城,他會把人抓到武學去再狠狠鍛煉一番。
「小叔叔練功也常偷懶啊!」東方朝陽反駁道。
遠方的某人,想必打了不少的噴嚏。
「你小嬸嬸可是繼你們二叔之後的天下第一高手,妖魔鬼怪都要閃邊站的。說到這個,你們兩個在島上有沒有遇見中意的姑娘啊?」鐵寧兒夾了兩塊最肥美的蹄膀肉到孫子碗里。
東方朝陽皺著小臉,「雲仙島上哪有姑娘……只有母老虎!」
「母老虎也很好啊!你們小叔叔以前都喊我母老虎。」
「女乃女乃才不是母老虎,女乃女乃是仙女!」
「哎喲!果然是女乃女乃的寶貝小金孫,講話就是實在!」一家子被逗得有大笑,有偷偷地笑。
而相較東方朝陽的活潑,東方霽月雖然安靜,卻不忘替母親和只顧著說話的弟弟夾菜。
當天除了家里有孩子的先回王府外,其他人一直在永壽宮听著兩兄弟描述他們在雲仙島的大小事,一直待到就寢時分,畢竟不只蘭蘇容,兩老對兩個孫子的歸來也是萬分喜悅。
當母子三人回到坤儀宮,其實嘴里說還有奏章沒看完的東方長空,卻是悄悄尾隨著妻兒來到殿外。
雖然東方長空強調,他想讓妻子多獨佔兒子一些,所以只打算在殿外待著就好。可始終在一旁伺候的錢公公其實看得出來,主子對太子和二皇子也是想念得很,就是鬧著別扭,不知該怎麼表達想念罷了。
對于丈夫的冷淡,蘭蘇容也只能像以往一樣,對兒子解釋丈夫肩上的責任繁重。
一旁的錢公公看得很清楚,當夫人說完之後,主子全身都繃緊了,拉長了耳朵,既期待又緊張,不就是也怕兒子說出失望的話語,或是對他這個父親沒有任何期待嗎?
因此那當下,錢公公也是擰緊了心肝,屏氣凝神地听著。
「娘……其實,」那是鮮少開口的東方霽月,打破了在尷尬中顯得漫長的沉默,「這些年,我們並不是一直都待在雲仙島,每年有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師父會帶我們雲游四海。他說只是躲在安寧的小島上,是無法教我們真正的功夫和學問。
在戰時我們也到過大燕的某些地方……」怕母親對師父竟然帶他們犯險而不悅,他急忙解釋道︰「師父武功真的非常高強!學得他的一半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他帶著我和小陽走遍了大燕、夜摩,甚至西漠外的國家。我和小陽看過戰亂是什麼模樣,以前從來不知道我們在龍謎島被保護得多好……」顛沛流離,生死茫茫,那是他們兒時在龍謎島上從未經歷,也不曾見識過的。
因為,他們以為冷酷的父親,一肩扛下了保護家園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