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歷盡千辛萬苦終于來到龍謎島,蘭蘇容覺得自己像丑媳婦就要見公婆那般緊張。
龍謎島主要對外商港是這幾年才漸漸規劃成城鎮,以因應島上越來越熱絡的交易活動,幾乎所有從大燕到龍謎島的船,都是由這兒上島的。
當初這座商港與都城的命名很多人都有意見,那位京城來的首富程嵩還提議把這座港口取作「進寶港」,至于城市就叫「聚財城」。
還好這提議被鐵寧兒給擋下來了,最後這座城就照原來的地名叫龍爪城,但很多當地人更喜歡聚財城、進寶港這名字,甚至嫌龍爪城這名字帶煞氣。
所以,蘭蘇容一下船,就看見了——「進寶港蓬蓽生光」、「聚財城所有居民熱烈歡迎少主夫人」、「少主夫人早生貴子」、「英雄美人百年好合」的花環和布旗,其中有的布旗上的字還寫錯了。
東方長空有些丟臉地揉了揉眉心,只得硬著頭皮指著船下沖著他們熱烈揮手的百姓介紹道︰「不知道是誰多嘴,整個島上的人都知道我到京城去討媳婦,而今天是帶媳婦回來的日子。」追究誰多嘴並沒有意義,因為整個衡堡都是大嘴公和大嘴婆!
蘭蘇容忍不住笑了,這次她不再矜持地笑著朝底下那些百姓揮了揮手。
這個地方為什麼這麼可愛?因為這樣,才會養成像東方長空這樣的男子吧。
「對了,怕你誤會,其實這座城和這座港的正式名字叫『龍爪城』。」
「聚財城……這名字很有趣。」她含蓄地道。
東方長空一臉無奈,「那是你們京城人取的,你們京城人的品味真讓人不敢恭維!」
「……」這並不是他們的品味!可是當下她只是覺得好氣又好笑,對這座島又多了幾分好感和好奇。
東方長空說的沒錯,從來到聚財城開始,過去那段時間馬不停蹄的步調已不復見,在島上他們休息的地方都是東方家的行館,不華麗,但有住在家里的舒適。讓她訝異的是,不少百姓都主動送食物和美酒過來,蘭蘇容還因此吃到一頓滿月酒席。
接下來到明珠城的路途就宛如散心一般的優閑了,東方長空慣于騎馬,他們在龍爪城休息了一日,再出發時他卻當起了她的車夫,沿路陪她說話解悶,並向她介紹這座他生長的島嶼。
這個以前她從沒想過,會遠嫁至此,在她過去十八年的人生里認定是遠在海角天涯的島嶼,將是她半生歸屬,而且和她過去的想象完全不一樣。
三天後,整隊迎親人馬,正式抵達了明珠城。
喜宴讓整個明珠城在夜色下歡騰,即便新房所在的院落位于衡堡深處,長窗外依然能眺望那一片燈海。
衡堡的建築樣式與大燕不太一樣,它是石砌建築,屋頂特別高,一座座院落圍繞著主體堡壘依山而建,因此前方的院落群會較後方的院落群來得低。
許多院落都能俯瞰整個明珠城,身為長子的東方長空所住的「天閣」自然也不例外。
由于屋梁較高,堡內的窗幾乎只有下雪和下雨時才關,因此在秋冬之際也就特別的冷。幸而屋子里的角落和四柱大床的兩側擱了幾個大火盆,蘭蘇容進房時炕燒得正熱,倒是比方才拜堂時暖了許多。
八娘問她要不要先把鳳冠取下,東方長空恐怕不會太早月兌身,她不如先歇歇,其實蘭蘇容正怕一個人呆坐著無聊,也就樂得答應了。
從京城遠嫁到龍謎島,東方長空安排她在城內東方家的莊子里換上鳳冠霞帔,再坐上花轎。她還記得今天一大早,還沒進城時,遠遠的已經能看見這座雄偉的古堡,內心贊嘆不已,而如今眼前的一切就是她對衡堡的第二印象。
房間很寬敞,很高,很大。所有的擺設與她印象中,王侯與權貴之家的精致奢華大不相同,當然那些東西仍然是難得一見的,例如掛在牆上的織毯,來自遙遠的異域,京城貴族得到了一條就視若珍寶,設宴時還會拿出來顯擺。
但他們家牆上一掛就是十幾條,拿來隔絕石牆透人的寒氣。
還有那無色的琉璃燈罩,京城的貴族寶貝地藏在珍寶庫里,偶爾才拿出來賞玩。
他們家直接擺在桌上,而且顯然已經使用了好些歲月,上頭有燒灼的痕跡。
就和這明珠城第一眼給她的感覺一樣。這島上不是只有黑發黑眼黃皮膚的人,乳白的皮膚,金的紅的茶的發色,在京城難得一見,在這兒卻稀松平常,更有些人的膚色深黑,她連見都沒見過;而那些來自遙遠異域、京城難得一見的珍寶,在這里隨處可見。
她想起東方家送到蘭家的聘禮當中,一整盒罕見的黑珍珠,顆顆碩大而無瑕,打開時家里那些女眷一個個眼楮都瞪得老大。
這房里除了必要的擺設,沒有太多東西,八娘見她打量著房里的一切,才道︰「其實房里本來擱了不少大少主收藏的弓和刀劍,但他怕你不喜歡,而且也不想在新房里擺這些打打殺殺的武器,前幾天才捎信來讓人收起來。」原來如此。他特地為了她而收起那些珍藏,她其實有些惋惜,也有些莞爾,不過反正來日方長,如果他真的很喜愛那些收藏,她會建議他物歸原位,她又不是連弓都沒拿過的膽小女子。
臥房對門的方向是一排長窗,由于這間臥房很大,深三架,面廣四柱三間,其中正對大門的那一間窗外是露台,從天閣的露台和長窗望出去,眼力好的話,還能看到夾抱海灣的兩座燈塔,當有船接近時,燈塔便會點亮。
她駐足窗邊看了一會兒夜色,這時廚房送來她的晚膳。
「夜摩的習俗是新娘和新郎一起在喜宴上接受恭賀,但堡主夫人不勉強你人生地不熟的就拋頭露面,可吃還是得吃,這些讓你先墊墊肚子,待會兒喝酒才不傷身。」
「有勞您了。」蘭蘇容看著八娘讓奴僕將桌上擺滿熱騰騰的菜肴,全是她愛吃的家常菜。這才想起抵達龍爪城那晚,東方長空曾問過她平常愛吃些什麼。
「哪的話!吃吃看合不合胃口,太咸太淡都記得提醒廚房,他們才知道少夫人的口味。」外頭不時傳來男人們喝酒劃拳,大笑起哄的吵鬧聲,甚至連摔碗翻桌的踫撞聲都有,八娘見她對底下宛如打仗般的陣仗一臉吃驚,笑容有些尷尬,「他們就是這樣,這陣子在外頭不敢造次,回到家後就原形畢露了。所以一般吃飯時堡主夫人是和我們這些女眷一桌的。少夫人也不必大驚小怪,咱衡堡這些男人啊,老的小的都一個樣,就是跟自己兄弟戰友怎麼撒野胡鬧,回到家里面對婆娘還是安分的,這點你可以不用擔心。」蘭蘇容點頭,「我明白。」說話間,又是一陣翻桌子砸椅子,鍋碗酒杯碎了一地的乒乓聲,然後有人大喊︰「打架啦——」接著男人們大聲叫好,像烈火烹油一般地爆沸奔騰。
蘭蘇容心頭一驚,八娘又笑得一臉尷尬地道︰「這個……偶爾也是會發生的,大概兩三天一次吧,這些猴崽子嘛,衡堡有校武場,打一架就沒事了,越打感情越好,呵呵呵……」八娘徒勞地想用自己夸張的笑聲掩蓋那些野蠻人圍觀打架時的歡呼與吆喝聲,當然還有不絕于耳的粗口。
「揍他——」
「操翻他!」眼看八娘那副深恐她對衡堡印象大壞,恨不得沖到底下去揍人的隱忍模樣,蘭蘇容只得安撫道︰「那也許是他們的逍遣,我不會大驚小怪。」八娘撫著胸口,一臉感動,「相信我,這些熊孩子對女人還是不敢動手的,你瞧瞧!」她走到窗邊,平時天閣內的長窗都是大開著,那兒能看見底下喜宴所在的廣場。
同一場喜宴,廣場上可謂涇渭分明,女眷們和孩子說說笑笑地在比較干淨的那一側吃酒席。
比較亂的那一側,桌椅倒的倒,人也都走光了,可以听到遙遠的某處傳來未曾消止的鼓噪與叫好聲。
盡管男人們鬧得凶,從方才到現在未曾听見女人或孩子的哭叫聲。這種分兩邊吃酒席的習慣,不知為何讓蘭蘇容有些無語,又覺得好笑。
「堡主夫人吩咐過,今晚不準鬧洞房,所以您可以放心安歇。有什麼吩咐,阿日娜跟綠岫就在耳房候著,因為听說您的貼身婢女並沒有跟著一起過來,這兩個丫頭都是堡主夫人親自挑選來伺候您的。」蘭蘇容听見婆婆特地挑了兩名婢子過來,思忖了片刻,才道︰「阿日娜和綠岫是你們少主的屋里人嗎?」如果今日是嫁進定國公府,她未必會這麼問,因為十之八九是肯定的,而且新婚夫婿婚前那些通房和小妾也會先來向她奉茶,但是來到全然陌生、習俗又大有差異的衡堡,為了怕應對進退失了分寸,她才會直截了當地問了。
八娘楞了好半天,才听懂蘭蘇容的意思。「少主沒和您說過,堡主夫人不準他們在娶妻以前納妾,更不準有通房嗎?」蘭蘇容漲紅了臉,「沒有……我是因為怕錯待了夫君的人,總要問清楚。」八娘嘴張合了半天,有些憐憫,又不好表現得太直白,只好委婉地道︰「堡主夫人是夜摩貴族出身,夜摩族只有一夫一妻,男人或女人婚前那些有的沒的,婚後都得斷得一干二淨。少主們不會在家規上違逆堡主夫人,衡堡里這些丫頭,年紀大了若沒有放她們回去,也是要作主幫她們找婆家的。」這可憐的孩子,要是真嫁給了京城某個貴族,恐怕也會寬容大度地接受男人三妻四妾吧?八娘自己是夜摩人,對這樣的婚俗可是一點也不苟同。
蘭蘇容想起東方長空為了讓母親放心,甚至不惜冒險上京城挑媳婦,「是我見識淺薄,謝謝八娘的提點。」
「千萬別這麼說,老身看得出來少夫人您是有見識之人,但是您初來乍到,若有任何不懂之處盡管來問,老身保證知無不言。」蘭蘇容為這位朝夕相處半個多月的大娘流露出來的豪爽,感激地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