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程嵩同行,這一路上倒是比來時舒適許多。程嵩也是老江湖了,雖然家財萬貫,但是天南地北地經商,很懂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半點也不張揚。然而這回因為帶上了女扮男裝的長女,該花的他也不會省,何況他也有心和東方家這幾位少年拉攏關系,所以一有機會,就請一頓豐盛的大餐,很快的東方定寰那貪吃鬼就被收服了。
三人雖然都心知肚明程紫荊是女扮男裝,卻都不點破,畢竟人家女娃兒將來肩上的擔子不輕,也許還得習慣這種扮男裝餐風宿露的日子,想著都覺得不忍。
只是這粉雕玉琢的假少年一路上引來不少覬覦,剛開始程紫荊還安安分分的不給父親生事,加上三兄弟也有心掩護,只是後來潑辣本性實在藏不住,一遇到有人尋釁,就讓手下把那人毒打一頓,看得三兄弟都暗暗好笑,尤其小丫頭罵人時像豆子撒在銅盤上似的,連氣都不用換,他們在一旁看戲看得都忘了救人——嗯,如果是小丫頭落難,他們當然會立刻相救,但如果是倒霉挑釁的人落難,那就看心情了,畢竟看小丫頭罵人實在有趣得很啊!
只有程嵩在一旁心里涼颼颼地感到絕望。看來他打算讓東方家的少主和他家閨女看對眼而萌生情愫的如意算盤可以省了。
哪個男人沒事會想娶一頭母老虎回家?
看來他得從長計議,手段恐怕也沒辦法太光明磊落,但為了女兒的將來,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程嵩這奸商最後到底使了什麼詭計替女兒找到倒霉鬼——不,如意郎君?
這都是後話了。
蘭蘇容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她的這場「反叛」,只有蘭蘇芳有可能是她的盟友。
「你在玩什麼花樣?」和堂姊撕破臉,蘭蘇芳這幾日也沒心思像過去一樣到處參加賞詩會或賞花宴,整個人委靡不少,當蘭蘇容單獨來訪並說明來意後,因為自己做過的事而理虧在先,蘭蘇芳反倒懷疑起蘭蘇容的本意。
「你想嫁給尹齊,我想嫁給東方長空,而我們都很清楚這兩樁婚姻背後有多少人的算計和不甘,要達成我們的目的,我們顯然只有彼此成為盟友,別無他法。」蘭蘇容有些訝異,「你……想嫁給東方長空?」蘭蘇容雙頰一熱,這才察覺自己未免也太不害臊!她一心只想跟堂妹說明緣由,一時沒顧慮那麼多。
這反應可騙不了人。姊妹倆從小一塊兒長大,蘭蘇芳幾時見過堂姊這般嬌羞的模樣?可她仍然不敢置信,「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你們……」蘭蘇容立即正色道︰「東方大公子是正人君子,那天多虧有他替我著想,多方維護,否則我早已身敗名裂。」而害得她身敗名裂的主謀,當下只能噤聲。
蘭蘇芳只有在畫舫上遠遠看了一眼東方長空,當時東方長空一身平民打扮,她心里立刻有些看輕之意,更何況她心里只有尹家大公子,別的男人是不願多瞧上一眼的。
「你的答案呢?」蘭蘇容問。
兩人終究曾經情同姊妹。至少在蘭蘇容心里是如此。
而蘭蘇芳呢?堂姊是否真心對她,她豈會不知?這麼多年來因為尹齊,她對堂姊始終暗暗懷有心結,如今堂姊坦白不願和她爭尹齊,多年來的感情,和她一直不願承認的愧疚,總算逼得蘭蘇芳低下頭認錯,「是我對不起你,你真的願意幫我?」也許兩人的姊妹之情再也不是完好如初,但多年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卻難以輕易抹滅,「幫你也是幫我自己。」
「那你打算怎麼做?」蘭蘇容其實早和東方長空說定了提親到出閣的日程,比定國公府早一個月。因此那天由蘭蘇容代蘭蘇芳上花轎,而蘭蘇芳則約尹齊到蕪湖城的蘭府別苑私會。尹齊對蘭蘇芳要遠嫁龍謎島有些失意,蘭蘇芳既然私下約他,他當然樂意之至。
當然,那會兒,蘭家會以為是蘭蘇容前往蕪湖別苑靜養。
半個月後,尹齊和蘭蘇芳再回到京城,那時蘭蘇容早就踏上龍謎島,和東方長空拜堂成親,蘭氏老族長也只能讓蘭蘇芳代替蘭蘇容嫁進定國公府,而蘭蘇容相信到那時就算沒有她,二房也會想盡辦法促成這樁婚事。
從京城到龍謎島,路途迢迢,國境內又不安寧,因此東方家派到京城的迎親人馬連負責抬妝奩和跑腿的小廝都是身手矯健的老江湖,更不用說那高頭大馬的領隊,雖然頭臉始終藏在斗篷和面罩底下,卻極有威嚴。
蘭蘇容出閣那天是秋冬之際,東方家的迎親人馬都穿著北方人冬季趕路的裝束,深色的皮衣和斗篷都瓖滾著雪白毛皮,連帽的斗篷內還裹上面罩,看起來不太像來娶新娘,倒像行軍打仗,行動敏捷而有效率。
他們只在京城停留吃了一頓飯便上路了。
蘭蘇容看過堂妹的嫁妝清冊,兩人的嫁妝較大的差異是她的母親陽陵郡主額外再貼的那些,畢竟祖父還是好面子的,不願讓邊境王族小瞧了京城貴冑,所以蘭蘇容只以個人名義在蘭蘇芳的嫁妝上添了些她自己想帶到龍謎島的行頭而已。
比較困擾的是她的貼身侍婢自然也無法跟著她出閣。蘭蘇芳的侍女雖然一路上盡心伺候著她,但蘭蘇容仍是承諾,會讓她們回到自己的主子身邊。
要護送價值不菲,數量可觀的嫁妝和身分尊貴的豪門貴女,穿越內亂的國境,無異于冒險。但東方家可是將同樣可觀的聘禮從龍謎島送到了京城,蘭蘇容的祖父也不願他們家被小瞧了,加上家里這些人多半不知民間疾苦,沒見識過外頭亂成什麼樣子,所以她的花轎可說是一路風光地出了京城。
幸而,東方家既然想娶京城的名門貴女,自然不會空口說大話,龍謎島開始對外通商後,也在陸地上經營他們的貨物往來管道。東方長空其實一直與蘭蘇容保持聯系,她的計畫他也在書信中參與了一部分,包括如何讓她平安抵達龍謎島。
京畿一帶還算平靜,但出了京畿後,蘭蘇容不再乘花轎,同時也換上尋常旅人裝束。
因為堂妹的兩名婢女沒有半點武功底子,當送親人馬在蘭府的勢力尚能夠照拂的藍江縣落腳時,蘭蘇容便讓她們離開,直接前往蕪湖城的別苑與蘭蘇芳會合。
東方家派來迎親的人,雖然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若是接下來隊伍中需要保護的只有她,相對會容易些。
「謹遵少主吩咐,從今天開始,我等隨夫人差遣。」在蘭蘇容遣回蘭蘇芳的婢女後,數名一路上女扮男裝的女衛便來向她稟明身分。
看來東方長空連這點都為她設想好了。
接下來在抵達港口之前,她必須和其他人一樣騎馬,盡管她在騎術上甚至比兄長們都要優秀,但長途趕路,大半天都在馬背上卻是另一回事。
換上便裝趕路的第一天,也就是離開藍江縣後,他們走山路,趕在太陽下山以前在東方家安排的山莊落腳。
下馬時,蘭蘇容幾乎站不住腳,一名女衛及時扶住了她,「這座莊子是東方家熟識的故人所有,今晚少夫人放心好好地休息。」
「謝謝。」她勉力扯起一個微笑,但她其實懷疑明天一早她有沒有力氣再上馬背?
來到她休息的房間,房里已備了熱水,是某種味道刺鼻的藥浴。
「這是梁大夫調配的藥浴,您泡一會兒,能減緩身子的勞累和不適。」一名年長的女衛道,「這次梁大夫也隨行,少夫人路上若有不適可要開口說,如果男大夫不方便的話,盡管告訴老身,您和堡主夫人一樣喚我八娘即可。老身是醫女出身,因為家族世代侍奉東方家,男男女女均需習武,原本老身是跟在堡主夫人身邊伺候,這次堡主夫人特別吩咐老身同行,一路上好生照應著少夫人。」原來為了迎娶她,連未來婆婆都費了心思,蘭蘇容有些受寵若驚。
以前她和定國公夫人的關系也不錯,但那是因為兩家是世交,如今婆家換成了全然陌生的東方家,她心里當然有些忐忑。
藥浴雖然不好聞,但聞久了倒也習慣了那氣味,而且浴後果然通體舒暢,她還忍不住到外頭走走看看。
原來東方家的貿易,有京城首富「程記」的老板程嵩牽線,東方家提供人脈,讓程記和各地的江湖勢力合作,在中原幾個大城暗中購置像這樣的山莊。
東方家在中原的人負責保護山莊,而程記負責提供生意管道,並且讓山莊有足夠財力能自給自足,而這些山莊就是貨物往來的中繼站,在中原內亂的此時,這些中繼站可是特別重要。
越往沿海,這樣的中繼站越多,旅程相對會舒適一些。
這倒讓蘭蘇容有些想法,她找來了八娘,告知她打算每到一個中繼站,就清點一些她的嫁妝留下,一來分散一點風險,二來也算是盡一點雇主的責任。
八娘也覺這主意好,想起了大少主的交代,便讓蘭蘇容直接作主,同時蘭蘇容也已經列出能夠留下的嫁妝項目,大概是幾塊藍江縣以東的土地,反正離龍謎島太遠,就讓山莊里的人可以按時去收租。
入睡前,八娘問她願不願試試她祖傳的推拿術。蘭蘇容也擔心自己身子太乏撐不到港口,便讓八娘一試。原本八娘手勁大,她差點要哀號出聲,可是那些酸痛竟在推揉下逐一消散,最後她甚至就這樣睡著了。
八娘見蘭蘇容睡了,輕手輕腳地退了開來,這時有人來敲房門,她拉開房門,原來是這次負責指揮調度的領隊,這會兒終于拉下斗篷,一張俊臉不再藏于面罩之後。
「她睡了嗎?」那人探頭往房里看。
「我幫她推拿過,才剛睡著。」那人露出滿意的笑,「八嬸的功夫自然沒話說,接下來還要拜托你了。」
「這麼說就見外了。夫人好不容易盼到的兒媳婦,我一定讓她穩穩妥妥地嫁到你們家去!」
「您也早點休息吧。」
「你也是,快去歇著吧!真當自己是鐵打的?」他們這一路上的平靜,全是因為有人親自領著一支隊伍,做前鋒又做墊後的,這小子跟他爹一個樣,不親自確定所有手下都完成任務了不放心,本來作為前鋒先一步來到這山莊把一切都吩咐下去,又一人一騎地策馬去確認墊後的隊伍安危,這才跟著墊後的隊伍一同抵達。
那人只是痞痞地笑開一口白牙,就像平日對長輩耍賴時一樣。臨去前他又看了一眼屋內,這才甘願回自己的院落梳洗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