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苦學長當了那麼多年朋友,面對學長高貴的氣質和修養,你都沒任何想法嗎?」歡樂樂這時候看著他的表情,完全當他是一頭北京來的牛在看。
兩人之間共同的朋友苦寒行,一家人曾經在快樂村住過幾年,據麥元其所知,苦家當時租的正是老村長家的房子,歡家和苦家因此而熟識,後來歡樂樂考上苦寒行念的高中,受苦寒行照顧,歡樂樂從此心中便有了一位「景仰滔滔不絕」的苦學長。
「唉,算了,我就讓你開開眼界,老人家你不認識,國內的大企業辛氏集團你總知道吧?老爺爺就是那個大集團的前任——總裁!」
歡樂樂一臉的得意洋洋,老人家「瓖金包銀」的雄厚背景,包管嚇死麥元其,讓他從椅子上摔下來。
但是只見……
麥元其伸著長腿,坐得四平八穩,面無表情。
歡樂樂瞇著眼楮,盯著他起碼超過五秒鐘……
「你的眼楮有亮了那麼一下下,別以為我沒看到。」歡樂樂菱角唇彎彎翹翹的上揚——贏了!
「嘖……」麥元其嗤了一聲——被發現。
他確實是沒想到那麼樸實的老人家,居然是大企業家,只是歡樂樂一直盯著他,等著看他的反應,大男人的面子掛不住,死撐也要撐住,結果還是被她發現他的眼神閃了那麼一下。
真是不甘心……
「『林老師博愛基金會』推廣種樹救地球的理念,能夠讓更多有影響力、有號召力的名人、企業家來加入,這是求之不得的事,既然貴人送上門,拚命也要拉住,才對得起會長賦予我這個副會長的重責大任。」
所以她對一個老頭滿嘴諂媚有理就是了……麥元其眼角睨視她,忍不住狐疑——
「辛氏集團的前任總裁向來很低調,過去很少在媒體曝光,何況已經退休多年,走在路上也不會有人認出來,怎麼確認他的身分,妳說是就是?」
面對質疑,歡樂樂當他是虛心請教,咧著嘴謙虛道︰「好說、好說,快樂村、和平村一線之隔,林老師溫泉會館就在隔壁而已——」
林老師溫泉會館是蓋在和平村的土地上,在快樂村的觀光景點上因此少了這麼一筆,身為快樂村村長還滿遺憾的。
歡樂樂話說到一半突然打住,目光定定地看著一個方向。
麥元其也跟著轉頭看去——
歡樂樂這時候火速說︰「昨晚我去代班洗溫泉池,米店張婆婆的女婿阿源師跑來會館跟一個老先生打招呼,我看他對老先生畢恭畢敬,想起張婆婆常提起她女婿是辛家的御用園藝師傅。阿源師放假帶著老婆回娘家,還特地跑來會館鞠躬哈腰,我猜想這位老先生的身分一定不簡單,所以就拉阿源師去喝兩杯……如此如此,我就知道貴客臨門了。」
歡樂樂肩膀一聳,笑得很得意,有阿源師背書,老人家的身分哪假得了。
麥元其被虛晃一招,回過頭來,扔她白眼,「妳罵我罵得那麼爽,跩得活像自己見多識廣,結果還不是靠小道消息。」
「那是你家鄉的大人物,那樣的大人物如果是住在快樂村內我還認不出來,我早就羞憤得拿臉盆自殺了,哪還有臉出來見人。」
麥元其額際的青筋在跳動,這個女村長似乎忘了她用來損他的那張嘴,嘴里正吃著他起個大早準備的早餐……
「有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妳了。」
「有問題你早就該問了,悶在心里你不得內傷嗎?」歡樂樂嘴里損他,但基于職業本能,還是很禮貌的擺了「請說」的手勢。
「我看妳對其他人的態度很好,對每一個人都有說有笑,親切有禮,為什麼對我卻很不客氣?」
有這回事?
歡樂樂听他這麼一說,不知不覺慢下狼吞虎咽的動作,細嚼慢咽地……耳朵有點熱。
「唔……我自認為做到人人平等,一視同仁,不過既然你有異議,我試著幫你分析一下,在這里你所指的『其他人』可以區分為四大類,第一、老人和小孩。第二類、游客。第三、快樂村村民。四、隔壁村的人。」
「然後呢?」
「這第一類,是基于家父從小教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所以尊重老人、關心小孩,這是秉持我的家庭教育;至于面對外來的游客,我身為小區推廣發展協會副會長,熱情招待是我的義務;接下來你也知道我們歡家是村長世家,身為村長面對鄉親不笑臉迎人,不然我要跟我可愛的鄉親們擺臭臉嗎?」
歡樂樂村長幫他做完分析後,大口大口的吃早餐,表面上很理直氣壯,內心是偷偷吁了口氣,想為自己的冷靜睿智喝采鼓掌——
「好吧,我不是老人、小孩,不是妳的鄉親,也算不上是游客了……但是我每天供妳吃早餐,妳連隔壁村的人都算進去,獨把我排在妳『一視同仁』的名單之外,這又是什麼道理?」
獨排除……歡樂樂的心髒撞了一下。
才佩服自己的當下,卻發現愈描愈黑,這是要怎麼圓下去?
麥大師窮追不舍是怎樣?
歡樂樂一口面包咬在嘴里,停住動作,默默臉紅,硬著頭皮掰下去……
「我是不認為自己有把你排除在外啦,不過你一定要這麼想的話……那你知道隔壁村都住著什麼人嗎?」
「隔壁村難不成一個個臥虎藏龍,住了全國的大企業家?」麥元其嗤了聲。
「要有這麼好的事,我就搬去隔壁選村長了。」歡樂樂大笑幾聲,喉嚨有些干,本來是打算哈哈大笑混過去,結束話題,她卻被一雙很男人的眼楮筆直盯著看,看得她心髒亂跳……
她只好一口咖啡灌下去,扳起手指數,繼續掰,「隔壁村住的,有開花店的大媽嫁過去的女兒、米店張婆婆的姊妹、早餐店大嬸的娘家、面店陳三叔的女婿……等等。這兒地方小,大伙兒來來去去的,鄰里關系緊密,到頭來都是一家人,所以說……」
啪!
麥元其往大腿拍了一響,把歡樂樂給鎮住,瞇著彎月眼望著他,心跳加快,愈來愈心虛……
「所以說隔壁村通快樂村,也是妳顧好選票的一環,妳這麼說我就懂了。」麥元其點了點頭,下結論——
「我沒有設籍快樂村,不能投妳一票,也沒有親戚住在快樂村,無法去咬耳朵,左右選情,所以才一直看不到快樂村村長親切的一面啊——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麼?
什麼叫她是為了顧好選票,他以為當村長很好賺嗎?
說到這里,歡樂樂瞬間爆氣,「你以為村長有多少薪水?村長是無給職——」
「但是每個月有四萬五。」麥元其得讓她知道,他雖然不選村長,也是有在看電視關心國家大事。
「每個月四萬五是根據『地方制度法』與『地方民意代表費用支給及村里長事務補助費條例』給的事務補助費,那是用于油水電費等公務支出。村里長大約可以分為樁腳型、服務型、開創型;像我這種運用自己的創意帶動地方、創造地方新價值,腳踏實地在為地方做事的村長而言,這筆錢只夠用來塞牙縫!」想到這個月四萬五又用光了,想做的事情還有一大堆,她就恨恨地噴氣。
「所以妳才到處代班,到處兼職,到我這里來A早餐?」
「沒錯,因為我月月透支只好……」歡樂樂順口回答到一半,發現離題,瞥見那個男人的白牙齒在閃……
找碴嗎?
「……硬往我臉上貼標簽,緊咬我勢利,抹黑我雙面人,一大早你是牙齒痛,還是牙齒癢,這麼想找我磨牙?」燙熱的血液瞬間冷靜下來,歡樂樂這才發現自己被耍了。
麥元其這個男人要是真覺得她的態度有問題,或是察覺了什麼,早就一個大腳把她踢下樓去,哪里還肯讓她上來吃早餐。
「這招叫以牙還牙。」
陽光男人豪邁的笑容讓方才冷卻的血液又奔騰,女村長的心跳撲通、撲通地難以壓下來。
「……不好笑。村長你也敢耍,不想混了,你應該慶幸我底下還有弟弟妹妹們,為了這群弟弟妹妹的身教,我順便讓你明白『以德報怨』的道理,不跟你計較。」
「前幾天還洋洋得意地說自己是老村長唯一的掌上明珠,歡家的傳人,這麼快老村長就續弦了,妳後母給妳帶一群弟弟、妹妹來?」
「我們歡家秉持人饑己饑,人溺己溺的精神,門聯掛著人生以服務為目的,助人為快樂之本。祖父在世的時候曾說,快樂村等于是一個大家庭,身為村長,是這個家庭的大家長,必須把每一位鄉親都視為家人,對長輩做到噓寒問暖,與平輩互助合作,相處親如手足,所以村子里的孩子們都是我的弟弟、妹妹,他們未來都是要撐起半邊天的棟梁。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這棟梁不能長歪,所以上梁要正,身為大家長的村長要以身作則負起教育責任,讓孩子們成長茁壯,頂天立地,穩如泰山,我身為『林老師溫泉守護協會副會長』、『林老師溫泉傳愛基金會副會長』、『快樂村守望相助自治會會長』並且是現任的快樂村村長……」
麥元其直接拿一根長棍面包塞住她的嘴巴。
「昨晚去代誰的班?」
歡樂樂一口咬下長棍。
「小趙的老婆昨天跌了一跤,孩子早產,他趕著去醫院,臨時找不到人代班,打電話來問我,我剛好有空就過去了。」
說到代班,歡樂樂忍不住咧了嘴。
「晚班的薪水比較高,等拿到錢,給小趙的孩子買罐女乃粉送去還有剩,賺到了。」
麥元其瞥見他切好的面包整盤空了,伸手向面包籃,手卻愈伸愈長,還模不到邊——
歡樂樂拉著籃子的另一端慢慢挪移,用鼻子努努另一盤生菜色拉,不忘夸他道︰「你做的面包是一絕,沒想到色拉也做得這麼好,嘖嘖嘖……瞧這配色,玉米、水煮蛋、小黃瓜、隻果丁、柳橙、奇異果、黃椒、紅椒、美生菜、堅果,均衡的彩虹飲食法,兼具視覺享受與豐富營養,光吃這盤我都覺得足夠補充一天的活力了,哈哈哈——你多吃點。」
……那剛才猛塞面包吃的是哪張嘴?
這個月光族的女村長,只要鄉親一通電話,服務就到,除了村長該辦的職務外,她還包辦幫村民代班、帶小孩、關瓦斯、處理糾紛,經常自掏腰包,照顧單親家庭,幫小孩繳學費、買文具,給生病的獨居老人送衣服、送吃、送喝,一到月底錢關難過就過來揩他的油,從他這里拿些面包去分給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