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湖,往西行再過一座石橋,他們來到了見心齋。
見心茶里有一半圓形池子,池中遍植荷花,水池三面繞以回廊,西面有一軒臨水,軒側用石頭誰疊成兩座假山,山石被青苔地友及藤蘿覆蓋,古意盎然。
此時,有一名婦人帶著孩子及幾名僕婢在假山旁玩耍著,孩子的小球朝著他們滾了過來。
見狀,允肅撿起球,等著孩子來要。
那孩子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伸手跟允肅討著,「我的球!」
「給。」允肅將球遞給他。
孩子抬起頭,一見到他的臉,頓時嚇得跌坐在地,「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允肅自知臉上的傷疤嚇壞了孩子,當下有點尷尬及懊惱。
孩子的娘見著,立刻趕了過來。「華兒,你哭什麼?」
那孩子指著允肅,「娘,有怪物,嚇死華兒了。」
婦人往允肅看去,陡地一驚,可她畢竟是大人,不似孩子那般直白傷人,再者,看他們夫妻倆雖衣著無華,卻一身貴氣,隨從如雲,便也猜出他們非富即貴。
「華兒,你太失禮了。」她一手環住孩子,尷尬地對著允肅及絛月賠不是,「兩位貴人,孩子不懂事,請莫見怪。」
絛月不以為意的笑笑,再看著允肅的表情,她想,允肅有點難過,不是因為孩子說他是怪物,而是因為他嚇壞了孩子。
她接過允肅還抓在手里的小球,走到孩子面前蹲下,溫柔的笑道︰「你叫華兒是嗎?」
孩子點點頭,一臉余悸猶存。
「華兒,你知道這位叔叔是誰嗎?」她問。
孩子委屈地道︰「他是可怕的怪物……」
絛月一笑,「他不是可怕的怪物,他是當今聖上的弟弟肅親王允肅。」
婦人一听,嚇得三魂七魄都快飛散了,拉著孩子就想跪地。「王爺、福晉恕罪!」
「免。」允肅制止了她。
婦人驚慌失措地低下頭。
絛月向婦人使了個眼色,像是在告訴她放輕松,沒事。
「華兒,」她輕拉著孩子的手,將球交到他手上,「你知道這位叔叔的臉上為何會受傷嗎?」
孩子頭,「那是受傷?」
「嗯。」絛月點點頭,「叔叔跟他的兄長為了保家衛國到很遠的地方去打仗,敵人用非常可怕的火炮對付他們,叔叔為了保護兄長,才會受了這麼嚴重的傷而留下疤痕。」
孩子听了,瞪大了一雙天真的眼楮,「真的嗎?」
「是啊,你是不是覺得叔叔很勇敢?」絛月笑問道。
孩子怯怯的看著神情尷尬的允肅,小聲地道︰「嗯,叔叔是英雄。」
孩子又偷偷看著允肅,表情多了歉疚,「叔叔,你……你不是怪物……」允肅心頭一撼,努力擠出了一個他不擅長的笑容,「嗯……叔叔不是怪物。」
「好了,」絛月模模孩子的頭,「沒事,去玩球吧!」
孩子用力的點點頭,便拉著他娘要走。
婦人尷尬又畏怯地看著他們,「王爺、福晉,民婦……」
絛月跟她揮揮手,「去吧,沒事。」
婦人怔了一下,這才放心的帶著孩子離去。
允肅看著他們母子倆離去的背影,沉默不語,神情凝沉。
絛月走回他身邊,一把勾住他的手,「沒事,咱們走吧。」
他轉頭看著她,濃眉微微皺起,「絛月,以後我們的孩子會不會也會被我的樣子嚇哭?」
「不會。」她馬上回道。
允肅有點沮喪地道︰「可是我的樣子如此嚇人……」
「放心吧,咱們的孩子肯定有過人的膽量,不會被怪物嚇跑。」她故意逗他。
他沒笑,身後的蘇克哈、喜福跟春壽等人卻忍不住笑了。
允肅沒好氣地回頭瞪了他們一眼,他們連忙斂起笑意。
絛月溫柔一笑,直視著他,「你的臉一點都不可怕,以後我們的孩子出世,我會告訴他,他的阿瑪是個真英雄、真男人,這世界上再沒誰比他阿瑪更俊的了。」
他蹙眉一笑,「你這不是騙人嗎?」
「騙久了就會變成真的了。」她說完,逕自哈哈大笑。
允肅先是一怔,然後蹙眉苦笑。
她的古靈精怪跟有趣,打開了他緊閉的心房,教他漸漸坦然的面對了自己的傷。他不必在乎世人對他的看法,因為,不管別人如何看他,在她的眼里,他都是完美無瑕。
回程,允肅命蘇克哈繞了點路,到西長安街的百味珍買餅。
知道要去百味珍,絛月十分歡喜,一路上藏不住興奮地說個不停。
來到鋪子前,絛月迫不及待的下了馬車,在店里忙著的陸安福跟甘氏見她來,立刻上前恭迎。
「福晉今兒得空?」陸安福恭謹地問道。
「是呀,從香山回來,繞過來買點餅。」她說話的同時,允肅從馬車下下來了。
陸安福、甘氏、店里的伙計跟客人一見到他,全都瞪大著眼楮不說話。
他們的反應,絛月習以為常,允肅也有點麻痹了。
「草、草民參見肅親王。」陸安福率著妻子及伙計們就要行跪禮。
「別。」絛月阻止了他們,「不必了。」
她吩咐著伙計幫她打包了幾十份糕餅後,問道︰「陸老夫人呢?不在?」
陸安福神情微沉,「福晉,草民的娘病了。」
絛月緊張地追問︰「病了?什麼病?怎麼病的?」
「幾天了。」陸安福面帶憂色,「一開始是小風寒,後來高燒不退又沒日沒夜的咳,如今虛弱得無法下榻。」
「沒請大夫嗎?」絛月著急地又間。
「請了。」一旁的甘氏連忙說道︰「大夫也開了藥,可不見起效。」
「不見起效?那……」憂心母親的病情,絛月急得都快哭了,「她現在呢?」
「在後面休息。」陸安福說。
「我想看看她,行嗎?」她問。
「當然行,娘見了福晉一定非常歡喜,說不準病就好了。」
于是,陸安福領著絛月跟允肅以及蘇克哈、喜福跟春壽一行五人,進到了後院。
絛月對這兒一點都不陌生,因為她是在這宅院里長大的。
她腳步很急,甚至超越了領路的陸安福,先一步上了廊,來到陸老夫人的房門前。
陸安福敲門,前來應門的是丫鬟冬梅,見外面好幾個人,冬梅嚇了一跳。
「老夫人醒著嗎?」他問。
「剛睡。」冬梅說。
絛月一听,立刻與道︰「我進去便行,別吵了她。」
「我陪你。」允肅輕拉著她的手,因為她已經飛也似的想沖進房里。
兩人輕手輕腳的進到房里,絛月掙月兌他的奈握,心急如焚的走到床邊,看著病容憔悴的娘親,她心痛如絞。
她多希望能為娘親做點什麼,可她現在不是陸安滿了,很多事,她不能做也不能說。
娘,女兒不孝……她心想著,擔心的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
這一切,允肅看在眼里都明白,他走到門前,輕輕打開房門,以眼神喚來蘇克哈,在蘇克哈耳邊交代了兩句話,蘇克哈點點頭,立刻轉身離開。
他回到房里,輕撫著絛月的背,「別擔心。」
絛月抬起淚濕的眼簾,像是要說什麼,又語難成句。
兩人就這麼守在陸老夫人床邊,直到陸老夫人突然咳了起來。
絛月心頭一緊,急忙上前拍撫著她的胸口,一時忘備地喊道︰「娘……」話一出口,她自己嚇了好大一跳,她下意識轉頭看向允肅,就擔心被他听見,可是見他的表情沒有一絲疑惑,她這才放下心來。「陸老夫人,要喝點水嗎?」
陸老夫人虛弱的睜開眼楮,看見她,既驚且喜,「福晉?」
「听說您病了,我特地來看看您。」她說。
「老身何德何能,勞得福晉憂心。」陸老夫人說著,注意到一旁的允肅,看見他臉上的傷疤,她只是微微一怔,眼底卻沒有一絲的驚畏或同情。「這位一定是王爺吧?」
「陸老夫人,本王正是允肅。」他說。
「老身體弱,臥床難起,還請王爺見諒。」
「老夫人客氣了。」允肅淡淡一笑,逕自去桌邊倒了一杯水過來,遞到絛月手里。
絛月扶起陸老夫人,親自伺候著她喝了幾口水。
陸老夫人的眼底滿是感激,「福晉,勞你親自伺候老身,真是罪過。」
「老夫人別這麼說,我、我……」
「老夫人,」允肅接了話,「絛月的親額娘在她出生時就過世,在家又不得憐寵,所以她一直把你當是親生娘親一樣。」
陸老夫人一听,難掩激動,「老身哪有這個福分?」
「老夫人的閨女跟絛月的額娘都已不在人世,你們何不將彼此視如母女?」他提議著。
「這……」陸老夫人有點不知所措,「老身只是尋常百姓,豈敢攀?」
「老夫人言重,人與人講的是緣分,不是貧富貴賤。」允肅說著,輕輕的踫了絛月身後一下,「絛月,你說好嗎?」
絛月有點反應不過來,慌亂地道︰「好……好啊。」
她狐疑的看著允肅,心里有好多疑問,允肅貴為皇族,居然願意讓她認一個漢人婦女為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外面傳來蘇克哈的聲音——
「王爺,蕭太醫來了。」
絛月一臉驚疑,「蕭太醫?」
允肅笑視著她,「進來吧。」
蘇克哈領著蕭太醫進到房里,蕭太醫向兩人行了個禮。
「蕭太醫,有勞你了。」允肅說道︰「給這位老夫人號個脈吧。」
蕭太醫點了點頭,走到床邊,替還怔愣著的陸老夫人問脈,號完了脈,他開了幾帖藥方交給冬梅,又交代了一些注意的地方後,便向肅親王和福晉行禮告辭了。
而絛月又陪著陸老夫人說了會兒話,直到陸老夫人累了睡著了,她才和允肅離開陸家。
能勞動太醫院的太醫到家里來為母親看診,陸安福跟甘氏都覺得十分榮耀,允肅跟絛月要離開時,兩夫妻跟前跟後的鞠躬答謝,還目送著王府的馬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