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曉陽有點不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
在公司,他們依然是上司與特助,偶爾比較不忙時,她會約他,共享歡愉。
剛開始,他覺得那是她紆壓的一種方式,為一成不變的生活點綴些許色彩,畢竟她也才二十出頭,這年紀的女孩子,哪個不是俏麗明媚,恣意揮灑青春,她卻已經在那個位置,肩上扛著數萬人的生計。
那太沉重。
因此他明知不對,卻還是由著她偶一為之的放縱與任性。
他知道她沒有別人,因為她後來,即便不上床,還是會找他。
那一夜,他們沒有做什麼,單單只是吃飯、聊一些瑣碎的事情,然後洗澡、上床休息。
他在床上擁抱、親吻她,想進一步時,被她拒絕。
「你身體鐵打的啊?我都快累死了。」
他那時有些困惑,如果不是要做,那她找他來做什麼?
「我最近睡不好,你抱抱我,有你在我比較好睡。」
從那天起,他多個陪睡的任務。
他想,她只是太孤單,需要人陪。
假日偶爾想來點私人的娛樂,逛街、吃飯、听音樂會……也都是找他作伴,除去工作以外,私人的時間也幾乎與他綁在一起了,她根本沒有機會找別人。
有時,他會恍惚地產生,約會的錯覺。
她會替他添衣,就擱在她的衣櫥里,有時夜宿可以替換;她梳妝台上的乳液換了,不是原來那種很女人味的花香調,而是偏中性,帶點檸檬味的果香調,然後在搽的時候,也順道往他身上抹。
有一次,她抹著抹著,在他臂上滑動的手,漸漸緩了下來,移向他掌心,輕輕扣握住。
「怎麼了?」他問,本能地與她十指交扣。
她搖頭,忽覺有些鼻酸。他啊,把她顧得好好的,自己卻連抹個乳液都不上心。
「沒事,我想抱一下。」她笑笑地說。
他有些莫名,被她摟住腰抱了好一會兒。
他們身上,有共同的味道。衣服上的、還有留在肌膚上的,沾染太多屬于她的氣味,彷佛某種印記,讓他錯覺,彼此互屬的印記。
有一次天亮回來,在電梯遇到出來買早餐的姊夫,被虧了幾句︰「混得不錯嘛,最近都夜不歸營了。是說——你這香味我怎麼好像在哪里聞過……」
他心下一驚,力持鎮定地退開一步。「姊夫你是狗嗎?」
男女間這回事,姊夫是老江湖,他擔心這樣下去,瞞不了多久,就連他自己,也都快模糊了定位。
愈來愈多的親密,讓他有時會錯亂,無法準確切換白天與黑夜時的模式,一日與客戶應酬,在外用餐,他本能要替她擦去嘴角的食物殘漬,手伸出去才想起——
現在是上班時間,他在干麼?
她揚眉,意味不明的眼神朝他望來。
他硬生生將手收回,改抽面紙給她。「嘴巴,擦一下。」
有時,他都疑惑,她如何能如此準確地切換模式,上班時,就是個端莊矜持的職場好上司,下了班,可以是婉媚似水的居家小女人?
他可以看見,別人所看不見,她溫柔貼心的那一面。
洗完澡,由浴室出來,被她招手叫過去。
這個時候的她,不是主管,她會準備棉花棒,替他掏耳朵、清肚臍眼,做完全小女人的那些事。
雖然剛開始,他有些不自在。從來沒有女人,替他做過這些事。
「不要動。」她拍了他一下。
「會癢……」
「你怕癢啊?那這樣咧?」
他扭腰閃避,反身壓住那個丟開棉花棒,開始鬧他、搔他癢的小女人,迎面吻上。
現在是夜晚,所以他可以吻她、抱她,對吧?
他細細啄吻,柔馴下來的小女人,雙臂攀上他頸子,應承他落下的吻,唇齒交纏。
偶爾,她也有很賴皮的一面。
清晨,她會賴床,有時要叫好幾次,她才會撐開左邊眼皮,氣息奄奄地說︰「我感覺人生無趣——」
「……如果午餐訂千層披薩,外加女乃泡紅茶,可以讓你的人生有趣一點嗎?」
左眼閉上,換撐起右邊眼皮。「你確定?」是那種高油高熱量,他說不健康的食物喔!「我確定。」
「好吧。」她感覺今天的人生有一點盼頭了,掀開被子,朝他伸出雙手。
他只能將嘆息咽回月復中,彎身讓那只賴皮的小無尾熊將四肢都攀纏上來,撈出被窩,抱到浴室放生後,她才肯讓雙腳穩穩落在地板上。
他不知道楊總以前是怎麼叫她起床的,他每叫一次,都得割地賠款,有時談出很喪權辱國的條件,簡直比滿清末年的國祚還要腐爛。
關于這一點,他完全沒有辦法,她太吃定他,清楚該怎麼跟他談判才能達到目的。
但,卻很甘心。
一生,也就那麼一個人,能如此肆無忌憚地吃定他。
無論,他們的關系是主雇,還是伴侶。
楊馨婭要去歐洲出差,談商品代理權,預計七至十天。
這麼長時間,公司里不,能沒有人坐鎮,因此他安排了秘書室里的一個資深助理隨行協助她,自己留守公司。
楊總放給他的權限很大,她若不在,他幾乎有權處置大部分事宜。
晚上,她收好行李,將旅行箱擱到角落。
他默默看著她。
他們很少分開這麼長時間,人明明還在眼前,卻已經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攪擾心房,等他發現時,已經上前抱住了她。
她訝笑,纏黏上來的男人,模她、親她。
探手模了模他,笑謔︰「這麼精神啊。」
他以為那是允許的意思,正欲展開下一步動作,她嬌嬌媚媚地睨他一眼。「不行,我這兩天還不方便。」
對,他想起來了。
不過前一瞬,他真的完全忘了這回事。
他閉了下眼,調整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沒關系,只要這樣,靜靜讓他抱一會兒,他就很滿足……
……
「咳咳、咳咳咳——」混蛋!也不講一聲,害她差點嗆死。
回過神來,還喘著氣,見她狼狽嗆咳,趕緊抽面紙給她。
「對不起。」他既慚愧又心疼,傾前想吻她,被她推開。
「滿嘴都你的味。」這樣他還吻得下去?
瞪了他一眼,起身進浴室漱口。
她其實不是真的生氣,那一眼沒有太多的怒意,就是嬌嗔居多。
他目光隨著她移動,無法挪開。
他再無知,也不會不明白,這不是單純的伴關系。
像女人,寵著她的男人。
伴,索求的是平等的快樂;而女人,會想給她的男人快樂。
這種事,一般女人都不見得願意做,但她做了,就像那些替他搽乳液、清肚臍眼的小舉動,那不是一個主管、更不是一個伴會做的事。
單單純純,只是一個女人,心思溫柔,婉媚如水的小女人。
有些話,放在心里許久,始終繞不出口,這一刻,卻沖動地想問她——
楊馨婭漱完口,才剛直起腰,男人由後頭抱上來,目光與她在鏡中相遇。
「你想說什麼?」
他張了張口,太滿的情緒在胸口涌動,卻不知能不能說、該不該說……
好半晌,只低低吐出一句︰「照顧好自己。」
她頓覺哭笑不得。
他用那種纏綿悱惻、活像告白的眼神,只是要說一句「照顧好自己」?
這悶騷的家伙……
她回身,輕捏他腰側。「我不在,你最好乖一點,敢亂找女人練技巧,等我回來你就知道了!」
「我不會!」他想也不想,嚴正聲明。「絕對不會。」
「嗯。」她仰首,安撫地吻吻他,在他耳畔低語︰「剩下的,回來再補給你。」
她離開的第六天,他在公司收到一封她傳來的影音檔。
一個小時後,要在會議室開視訊會議,以為她有什麼細節要交代補充,先擱下手邊的事務,點開檔案。
她沒有要交代什麼,只是在飯店的花園噴泉邊,輕輕地哼完一首歌,回傳給他。
陽光優雅地漫步旅店的草坪
人魚在石刻牆壁彈奏著豎琴
圓弧屋頂用拉丁式的黎明
顏色曖昧的勾引我已經開始微醺
火紅的舞衣旋轉在綠蔭小徑
連腳步都佛朗明哥的聲音
懸在窗欞小酒瓶晃的輕輕
對著風溫柔回應原來愛可以寂靜
馬德里不思議突然的想念你
彩繪玻璃前的身影只有孤單變濃郁
馬德里不思議突然那麼想念你
我帶著愛抒情的遠行
(作詞︰黃俊郎)
這是?
直到檔案完整播放完,他久久沒回過神來。
「特助?」
他反射性將手機往桌面蓋,一秒回神。「什麼事?」
「來跟您拿待會開會要印的資料。」
他抽出桌上的資料夾遞出。
打發掉一個,又來一個,接下來半小時,他忙得沒時間喝上一口水。
等坐回位置上,那封訊息的效力,才慢慢在心底發酵。他點開檔案,靜靜地听了一遍、又一遍,傻子般一再地重復听著,泛開各種難言滋味,酸酸的、甜甜的,抓攫住他怦動不休的心。
這是告白。
她在……含蓄婉約地,向他告白。
原來愛可以寂靜。
他們一直都靜靜地,在愛里擁抱彼此、珍惜彼此,沒有誰說出口,但愛始終在。
他沒有勇氣說的話,她比他勇敢,先跨出了那一步。
那一夜,沖動想說、卻沒能說出口的話,這一刻,不再有任何顧忌,千思萬緒,最後卻化成了再平凡不過的一句話——
我們,在交往嗎?
另一頭,很快地回傳了。
只有兩個字︰笨蛋!
他笑了,撫著手機螢幕上的那個兩個字,笑得像個得到全世界的傻瓜呆。
久久、久久,他無比溫柔、滿懷纏綿地,打下幾個字——
我等你回來。
又過了好一陣子,楊叔魏總算想通那股熟悉的香味在哪里聞過、以及某人出差十天,另一個某人又當回良家閨男天天回家睡覺,這兩件事當中的關聯性。
被逮來質問的虞曉陽,早有心理準備要面對這一天,沒太糾結地招供了。
不主動說明、跟為了掩蓋事實而否認,那是兩回事,他不會對家人說謊。
楊叔魏听完,愕愕然指著他,手指抖抖抖,聲音也抖抖抖︰「虞曉陽!你、你、你——你太令我失望了!」
「對不起,姊夫。」
「我調|教你多少年,居然全是白費!一、招!楊婭婭那賊丫頭一招就把你拐上手,你還可不可以再沒用一點?!」告誡過他多少遍了,女人很可怕的!這一嗅——不,不用鼻子,用根鼻毛都聞得出濃濃陷阱味,妥妥寫著四個大字︰「請、君、入、甕」!
「……」這點他不是沒有想過,可就算早知那是嚇唬他的,那晚依然不會放開她的手,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可以。
「……看樣子,你也被拐得很開心。」好吧,至少肥水沒落外人田,楊叔魏好歹還記得自己同樣身兼女方長輩的身分,一拳擊向他肩膀。「臭小鬼,好好對她。」
否則揍人照樣不會手軟的。
「我會。」他鄭重點頭。從女孩到成為女人,幾乎佔去他生命中全部的重量,她始終是他擱在心房,最隱晦、也最珍惜的溫柔秘密。
「……」楊叔魏感慨。看他這沒啥路用的樣子,或許他應該改去叮嚀另一個︰不要欺負他們家純情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