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符圓圓已經半個月未進食了。
兩日前,何關曾問她是否改變心意了?她的答案還是一樣,而他臉色越來越陰沉,離開時那股陰風邪雨又澆死一大片菜圃。
符圓圓餓得前胸貼後背,不過她不會認輸的,何關連殺她的心都沒有。在她拒絕後,他雖然面色猙獰,但他騙不了她,她能感覺到他的為難和猶豫,所以她只需耐心等待。
她相信,只要她繼續撐下去,何關終究會妥協的。
她躺在草地上,望著藍天白雲,今天沒力氣種菜,也不想種草,只想懶懶的躺著。
「好餓啊……」
又餓又渴的感覺可不好受。臭何關,居然還真的讓她餓這麼多天,他可真是硬氣。
算算日子,今日他會進來問她是否改變主意,但她左等右等,卻沒等到他的出現。
她躺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夢境里雖美,但是待久了還是會孤單的呀。
何關一個人被關在簪子里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麼孤單?
遲遲等不到何關進來,讓她有些奇怪。他不會真的不理她了吧?他現在在做什麼?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不然……她偷偷出去看他在做什麼好了。
想到這里,她從地上坐起來,其實她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讓自己出去,只不過有些冒險罷了。
她舉起雙手,在胸前捏了一個訣,使出她的法寶——移魂術。
移魂術是將神識月兌離,用凡人的說法便是元神出竅,現在唯有用移魂術才能出去外頭看看何關到底因何事耽擱?
不過魂魄離開身體有風險,在她的魂魄離去後,軀殼少了靈魂,不是會被野獸吃掉,就是容易被附身,若是被鬼附身那還好辦,就怕被妖魔附身,那可就麻煩了。
她的靈識月兌離了,悄悄來到外頭,左看右看,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山洞里,身旁沒見到何關的人影。
她飄離身軀,在山洞里晃了下,還是沒找到何關。
她來到洞口,坐在地上,雙手環住屈起的雙腿,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望著外頭。
她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太陽下山、月亮出來,還是沒看到何關。于是她閉眼假寐繼續等,當睜開眼楮時已是清晨,等了一整夜也沒見到人。
在等了整整兩日後,她開始擔心了。
何關沒事吧?他到底去哪兒了?他就這樣把她的身體丟在這山洞里不管嗎?不會的,她搖頭,她與何關有血誓在,何關不能丟下她,也無法丟下她,但他兩日沒出現,讓她心中惴惴不安。
若是能召喚他回來就好了,夜晚的森林漆黑,沒有人煙,她的身體放在隱密的山洞中,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好不淒涼。
她回想起小時候差點忘了何關,好在有小荷包里的頭發讓她記起,可她記起何關後,她變得很沉默,不像往常那樣依偎在大人懷里格格笑。
娘問她怎麼了?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因為妖簪叔叔說他的存在是他們兩人的秘密,所以她謹守諾言,即使難過,也沒向娘親吐露一個字,卻突然掉下眼淚,把娘和劉嬤嬤嚇得不輕,不停的安慰她,她卻止不住眼淚,越掉越多,把大人急得不得了。
爹聞訊趕來,一見到她,就將她抱進懷里,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頭,只是一個勁兒地窩在爹的懷里哭泣,不肯離開。
爹的胸膛跟妖簪叔叔一樣寬闊,她懷念妖簪叔叔的胸膛,所以那陣子她總喜歡窩在爹懷里睡覺。她感到胸口空落落的,不知該拿什麼東西來填滿,她時常一個人對著天空發呆,再不然便是賴在爹懷瑞安靜地待著。
人們見她變得奇怪,十分憂心,怕她病了,爹還向皇上求來御醫為她診脈,卻仍舊查不出任何問題,只開了幾貼養氣的方子。
劉嬤嬤甚至說怕她是中了邪了,爹娘便帶著她去佛寺上香求平安。
直到漸漸長大後,她才明白,當時她心頭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叫做孤獨。她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壞壞勾著唇角邪笑,更喜歡他對她露出無奈的表情。
他的一切,她都喜歡,只因為他是何關。
她想待在他身邊,伴他走天涯。
于是她六歲時入了仙門,這十年來,她心中只有一個願望,便是找到何關。
當埋藏在心中十年的心願成真,他不知道她有多開心,她等了他十年,對他來說,十年不過一眨眼,對凡人來說卻很漫長。
所以不管他是生氣或冷嘲熱諷,她都不在乎,只要他在身邊,能看到他,听他說話,就算是罵人,她都覺得悅耳如天籟;不管他臉色如何陰沉,她都能笑笑地而對。
她坐在洞口,望著遠方,就像她小時候坐在門口看著前方尋找何關的身影,總期待他能像以往那樣,突然飛出來朝她微笑。
快回來吧,何關!
如果天亮後還沒見到他,她就去找佛。
忽然,身後一股不祥之氣襲來,她猛然回頭,一抹黑影迅速朝她沖上前。
「定!」
她朝黑影打出定身術,被仙法打中的妖怪立即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來到妖怪面前,在它額心打入一掌,妖怪立即消散,最後化為一條黑色的小蛇。
她挑眉。「原來是蛇妖。」
蛇妖被打回原形,嚇得逃跑,而她並不打算趕盡殺絕,因為妖跟人一樣,同享這個世間,也在修行,偶爾會有小惡小善,只要不泯滅天良,她就不會下殺手毀了他們的元身,頂多施點小懲,讓他們長長記性。
「嘻嘻……」
她一怔,轉頭見鬼地看向聲音來處。
只見原本躺在地上的「身體」緩緩坐了起來,睜開了眼楮,眸光散發著邪氣,正瞅著她笑得邪魅。
符圓圓嘆氣。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才擔心被附身,這就發生了。
那笑聲正是她自己發出來的。都怪她疏忽,適才陷在難過中,沒發現有妖怪靠近,趁她失神時,上了她的身。
被上身的「符圓圓」唇角勾著邪笑,抬起的手腕上攀著一條黑色小蛇,小蛇吐著蛇信,而她的身軀四周也都是無數的小蛇,還有許多小蛇在樹葉里翻爬,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符圓圓插起腰,厲聲警告。「大膽蛇妖,誰允許你上我身的,還不滾出去!」
「嘻嘻,這身體真不錯,有手有腳,有腰有臀,皮膚白皙,細女敕光滑。」蛇妖一臉興致盎然地檢視自己附身的這具身子。模模自己的手臂,張開十指動一動,最後模向自己的胸部,有些遺憾道︰「就是這胸部不夠大。」
符圓圓額角青筋浮現。什麼不夠大,她才十六歲,還在成長呢!
「臭妖隨便亂上身,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再不滾出去,信不信我扒了你的蛇皮做標本?!」
女蛇妖呵呵笑,絲毫不以為懼。「有本事你打我啊,我等著接招呢。」她就不信這個修仙丫頭能奈她何。她上了對方的身,有身體當盾牌,難道對方敢向自己的身體下手不成!
「你瞧瞧我敢不敢動手,就算被上了身,本仙照樣打得你跪地求饒。」
修仙人和修行的妖通常是井水不犯河水,偶爾有些作亂的妖不乖乖修行,誤入歧途,這時候就由修仙人出手來收伏。
修仙人就是仙人在凡間的捕快,幫仙人看管凡間的妖,避免他們危害世間,輕則小懲大戒,嚴重則斬妖除魔,根據各人的修行,得道成仙的修仙人得以進入天界,成為真正的天上仙人。
這蛇妖分明是投機取巧,想當人,不好好腳踏實地的修煉人形,卻來搶她的身體,欲佔為己有。
符圓圓正愁沒氣好出,既然這蛇妖自投羅網,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她口中念訣,身上發出一圈銀光,一襲長發飛揚,掌心一伸,一條閃亮亮的鞭子出現在手中。
她猛然施力,將鞭子往蛇妖那頭甩去,蛇妖嚇得躲開,驚愕地指著她哇哇大叫。
「你還真打?這可是你的身體呀!」
「你也知道這是我的身體啊?這副皮囊我還在穿呢,你沒事穿別人的衣裳惡不惡心!」說完又一鞭打過去,蛇妖又趕忙躲開,卻赫然見到其它來不及躲開的手下被鞭子打到後,身上像被雷擊燒過似的,還冒出了焦味。
一時眾蛇亂竄,慘叫連連。
「震魂鞭?」女蛇妖變了臉色,不敢置信。「你不過是個修行尚淺的修仙人,怎麼會有震魂鞭?那明明是功力在五百年以上的修仙人才能擁有的啊!」
「喲?」符圈圈頗為訝異。「你不過是個修行尚淺的小妖,居然也知道這個叫做震魂鞭啊?」
「呿!本妖博學多聞,知道得可多了。」
「書念那麼多有什麼用?不學好、不守規矩,該打!」
符圓圓手一揮,手中鞭子如雷霆之勢甩出,掃過之處皆如雷電劃過,讓山洞里時暗時亮,有如閃電一般。
雖然她沒有五百年的道行,但她可以去借鞭子啊!真沒想到師父這條震魂鞭甩起來如此威風八面,鞭聲不是呼呼作響,而是轟隆隆的響。
蛇妖嚇得到處躲竄,無奈洞口被符圓圓擋住,蛇妖無處可逃,只能盡量躲。它哪知自己找錯了對象,遇上符圓圓這個不怕威脅的,對自己的身體也照打不誤。
符圓圓在這一頭懲罰蛇妖,另一頭的何關則是忙著甩開冉絕。
何關臉上戴著面具,迅速在樹林里飛馳,冉絕則在後頭緊追不舍。
兩日前,何關發現冉絕尋來,沒想到此人不簡單,居然還是找來了。
為了不讓他發現符圓圓藏身的山洞,他只得以自己為餌,將冉絕引到別處去。
他不願與冉絕正面沖突,犯了仙法,再讓其它修仙人抓到把柄,只得想辦法將冉絕甩開。
他在前,冉絕在後,兩人速度都很快,何關飛了兩日,也只是把兩人的距離拉開,但無法完全將對方甩掉。
他的法力只恢復七成,若是把剩下的三成全拿回來了,早將此人遠遠拋下,也不會折騰這麼久。
何關正在傷腦筋,冉絕亦然。
他追了兩日,依然無法近對方的身,他不得不承認,這只妖不是他單人就能對付的,他雖然能尋得對方的氣息,卻尋不到此妖的身影。
這只狡猾的妖擅長隱藏,花了兩日的捉迷藏游戲該結束了,他決定叫出幫手。
「靈毓,出來!」冉絕一聲喝令,霎時金光大閃。
「公子喚我?」一只金毛狐狸出現,她是狐妖靈毓,冉絕的召喚獸。
「將臉戴銀色面具的那只妖給本君找出來!」
「是,公子。」靈毓身形一閃,快速消失。
狐妖中分為黑狐、黃狐、白狐、銀狐和金狐,依照修行等級,黑狐最低,金狐最高,隨著修行的進階,狐妖的毛色會轉變,金色的狐妖起碼都有百年以上的修行,等級最高,而靈毓便是一只金狐妖。
狐妖的速度很快,果然追上了何關,擋住了何關的路,對他齜牙咧嘴地威脅。
「被本妖找到了,看你往哪逃?」
何關看著狐妖,唇瓣勾著邪魅的笑。「靈毓,久違了。」
靈毓愣住,她沒料到這個男人竟然能叫出她的名字,不由得感到奇怪。
「你是誰?」
何關摘下銀色面具,對她揚唇淺笑。「怎麼,連我都不認得了?」
靈毓一見到他,立即驚喜萬分,一身邪氣瞬間消散,取代的是心花怒放。
「何關大人啊——」靈毓飛撲上前,主動投懷送抱,就像見到英雄般的激動異常。
「天哪,是何關大人,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啊——」那個啊字拖得又長又激動,還帶著嬌嗲的嗓音。
靈毓見到魅惑天下無敵手的何關,整顆心都融化了,因為她本人正是何關的崇拜者和迷戀者!
何關抱著靈毓,模模她的狐毛,就像在模自家寵物一般。
「靈毓,你長大了,真沒想到當年那只黑色小狐如今已經成了金狐。
「何關大人,自從百年前听到您出事後,靈毓還以為今生再也沒機會見到您呢!」當年何關被靜觀居士收伏一事,在妖界是大消息,不知讓多少妖女心碎,靈毓就是其中一個。
如今再見到何關,她高興之下,早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只想抓著何關訴相思,一條尾巴開心地左右晃,被何關模得全身舒坦,就像喝了千年陳酒一般沉醉。
「靈毓,你怎麼會成了召喚獸?」
「何關大人,這全是為了修行呀!這大千世界里,眾妖何其多,但能修成人形的卻是少之又少,若是自願成為修仙人的召喚獸,修行功德加倍,功力也會倍增,便能縮短修煉的時限。」
何關恍然大悟。「難怪你這麼快就成為金毛狐了。」
靈毓得意一笑,忍不住在何關大人面前轉了個圈,展現她一身的金毛。
「何關大人,我美嗎?」
何關眯起桃花眼,俊魅地低笑。「美麗不可方物。」
靈毓快樂的嗷嗚一聲。「能得到何關大人的贊美,靈毓此生無憾了。」她高興地在何關面前討好地打滾。
何關低笑,蹲,伸手模著她的肚子。
「靈毓,幫個忙好嗎?」
「何關大人有何吩咐?」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煩勞你對我的行跡保密,別讓你的主人找到我。」
「這……」靈毓面有難色。「何關大人,靈騎現在是主人的召喚獸,與主人有契約的……」
「你這麼聰明,一定能想到辦法的,例如……你可以從契約里鑽漏洞,幫我把他引開,好嗎?」何關一邊說,一邊故意撫模她。
狐妖被他模著,整個人飄飄欲仙,十分陶醉,心下不禁嘆息。何關大人撫模的手法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舒服到無法自拔呀!
「可是……」
「拜托你了,我的好靈毓,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我被修仙人給收伏嗎?」何關模向她的尾巴,輕輕朝她的尾部壓了壓,引得靈毓全身如電流流過,禁不住輕吟一聲。
敵不過何關的挑逗,靈毓很沒出息的答應幫何關引開她的主人冉絕,因為只是引開,未達成主人的命令而已,還不算太違背天良,因此靈毓便決定冒個險。誰教主人太嚴肅,每次都不肯模她,若主人像何關那樣,也懂得順她的毛模,她就不會欲求不滿了,唉——
有了靈毓的幫忙,何關果真順利用開了冉絕。
算算日子,他已經出來兩日了,十分掛心符丫頭,雖然知道她身上有仙術護身,就算昏迷中,妖魔也近不了她的身,但他仍是禁不住懸著一顆心。
他立即朝山洞飛回去。也不知符丫頭怎麼樣了?餓了近半個月的肚子,性子總該軟了吧?若是她再頑固得不肯答應,他也只能放棄逼迫她了。
或者不如照她所說,干脆誘惑她,讓她成為他的女人,反正丫頭喜歡他,他就如她的心願,也好過一次又一次的給她機會,畢竟拖了這麼久,實在不像他。
他下了決定,回去後他再問她最後一次,她若還是不肯就範,他就讓她成為他的人,誘惑她沉淪……
何關決定硬起心腸,加快了速度,不過當他回到森林里的山洞,瞧見眼前這一幕時,整個人震驚得呆住了。
洞里一片狼藉,躺在地上的符丫頭衣裳破損不堪,果|露在外的肌膚上處處是血痕。
那破損的衣裳甚至遮不住她的身軀,宛若遭受羞辱的女子,正無力地躺在那兒,向他訴說著她曾遭遇過什麼可怕的事。
何關定在原地,只覺得全身血液泛涼,一股失控的怒火正在吞噬他的理智,深深的後悔籠罩著他的心,如同不見天日的黑暗,正將他往深淵里拉去。
他緩緩走上前,蹲,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他從沒想過真正傷害她,即使他嘴上說得狠毒,但他總是不由得心軟,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原來他是如此在乎她。
瞧瞧他做了什麼,他竟讓她遇上這種事,他的胸口好似被什麼掐著一般,疼得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