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平靜地听著,盡管她的心此刻正在抽痛著。她眉眼半斂著,試圖隱藏起自己的落寞,「好,我明白了。」
惜月沒有拒絕,即使她心里明白這只是他新的出氣方式罷了。這場感情游戲,其實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輸的一方,輸在她的貪心,輸在她的奢望。他對她只是兄妹之情,她卻貪心地愛戀著他,奢望他會接受她。他曾對她那麼出于真心的好,那麼傾心的信任,如今她的咬牙堅持,恰恰也源自僅剩的那一點殘溫。
眼前的場景,男的俊朗,女的秀麗,在外人面前著實是登對的一對。何況,兩人此刻還深情脈脈地沉迷于互喂食物的游戲之中。只是這一切看在慕容府上下眼里,卻著實費解和氣憤,因為那其中的女子並非惜月,而是沈青。
慕容逸晨和沈青兩人此時在水亭里旁若無人的「調情」舉動落在惜月眼中,只化成了暗灰色的波瀾,她在一旁忙碌著自己手上的活兒,煮茶。
不可思議吧?堂堂的慕容府少夫人,卻像個丫鬟似的在一旁端茶、遞水,還毫無怨言。可偏偏當事人完全沒有什麼反應,一臉平靜地接受這荒唐的一切。
突然,慕容逸晨將桌上的一盤糕點掃落在地,口氣不善地說道︰「青兒不愛吃紅豆餡的東西,你不知道嗎?虧你還是慕容家的少夫人,連客人的喜好都不知道調查一下嗎?」惜月暗暗嘆了一口氣,二話不說就蹲來收拾著地上的杯盤狼藉。
這情況已經發生不只一次了。這些日子,她被他當作丫鬟一樣使喚,可偏偏她做什麼他都能從中挑出刺來,久而久之,她連反駁的力氣都漸漸消失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認下所有的錯,然後收拾殘局。
慕容逸晨看到惜月的反應,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充滿了無力感。
沈青在一旁看著滿地的紅豆棗糕,有些肉疼。他都沒有和她打商量,就擅自將她最愛吃的東西變成了最不愛吃的東西,但既然她登場了,就得把戲演足了。只見沈青摟過慕容逸晨的臂膀,撒嬌似的說︰「逸晨,別生氣嘛,惜月姐姐怎麼說也是少夫人的命,這些事本就不應該是她做的呀。」
「哼,少夫人的命?她不過是我慕容府撿回來的一個沒人要的孤女罷了,若不是我慕容府可憐她,只怕她只有凍死街頭的命。」一番話出口,慕容逸晨成功看到惜月蒼白了臉,卻死死克制表情的模樣。只是他非但沒有多大的快感,反而有些懊惱自己的所為,氣自己的口不擇言。
惜月默不作聲地低頭收拾著那些碎裂的杯盤殘骸,在听見他的話後,一失神,指尖就被尖銳的碎片刺了一下,頓時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著血珠。而惜月卻只是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收拾。滴落下來的血,反倒讓惜月有種平靜下來的感覺,好像隨著手上的隱隱痛感,心里的難受反而找到了宣泄口,不再那麼揪著疼。
殊不知,在看到惜月受傷的那一瞬間,某個男人就極力克制著自己上前查看傷口的沖動。
沈青在一旁一言不發,眼里卻帶著玩味看著皆不做聲的兩人。
最終,慕容逸晨大喝一聲︰「夠了!」他走上前將惜月一把拉起,然後面帶厭煩地說道︰「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馬上給我走,免得在這里礙本少爺的眼。」
惜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輕柔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她好像總是適得其反,想要順他的意,卻一次次地害他生氣。
慕容逸晨听到她的道歉,火氣不減反升。她這樣的態度,反而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看著她僵硬地離開的背影,慕容逸晨一拳打在茶幾上。
該死,他心里這滿滿的罪惡感是怎麼回事?是她辜負他的信任,為了當上少夫人,蠱惑女乃女乃作主,用婚姻束縛住他的自由。明明是她的不對不是嗎?可在看到她宛如兒時那般,默默忍受他的發泄,竟讓他忍不住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
慕容逸晨甩了甩頭,拋開自己腦袋里的那些胡思亂想,試圖穩住自己的心緒,卻發現自己心里滿是惜月方才蒼白的小臉和流著血的手指。
慕容逸晨留沈青在府上,還一副要人長住的模樣,唯一高興的就是慕容夫人。她曾經旁敲側擊過,知道了沈青是南轅將軍沈楠的妹妹,家里也是南轅的大族。
這些年來,惜月的存在在慕容夫人心里就是一根刺,僅憑她孤女的出身,就讓慕容夫人耿耿于懷了。如今看到慕容逸晨帶回了沈青這個大家小姐,慕容夫人樂得見兩人感情深厚。
但從上次慕容老爺發那麼大的火來看,慕容逸晨要休妻再娶,只怕不易。身為他的娘親,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了,于是慕容夫人決定從惜月身上下手,要讓她自己知難而退,主動下堂求去。
這一點,沒想到母子倆倒是想到一塊去了。
這日,慕容夫人將沈青請來閑聊,順便還讓人去叫惜月一道過來。
偏偏惜月因為身子有些不適,便來得有些晚了。慕容夫人當眾就拉下了臉,「瞧瞧我們少夫人,真是好命啊,都日上三竿了,還在床上睡著,倒是讓我和沈姑娘這個客人在這好等啊。」
惜月有些氣息不穩,甚至腳步都有些虛浮,「娘,對不起。」
听到她的稱呼,慕容夫人心中不悅,即使她再不願,惜月是慕容家的媳婦是不爭的事實,「喲,我可不敢要少夫人你道歉。你這眼里還有誰啊?想來不久這慕容家就是你惜月當家作主了。」她滿口酸話,句句諷刺。
惜月靜靜地听著,沒有出聲,卻看到一旁的沈青充滿興味的眼神,彷佛在好奇她為什麼沒有反駁。
只是旁邊惜月的貼身丫鬟雨兒卻忍不住開口替自己的主子辯駁道︰「夫人,您不要錯怪少夫人了。她不是因為睡懶覺才來遲的,是身子不適才……」
「住嘴!」慕容夫人厲聲喝道︰「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奴才開口說話了?居然敢來指責我的不是,真是什麼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寶蘭,給我掌嘴。」
寶蘭立刻挽袖上前,毫不留情地打了雨兒一個耳光。
惜月上前求情,「娘,雨兒不是那個意思,您大人有大量,就饒她了吧。」
慕容夫人今日有意要在惜月面前立威,「羅嗦什麼,一個丫鬟而已,也值得你替她求情?簡直是自降身分。寶蘭,愣著做什麼?繼續打!」
看著雨兒被打得紅腫的兩頰,惜月費力地攔在寶蘭前面,「娘,您要罰就罰我吧。是我貪睡來遲了,不關雨兒的事,您放了她吧,我求您了。」
慕容夫人冷眼瞧著,然後一副大發慈悲的樣子,命寶蘭住手後說道︰「當著沈小姐的面,我也不想讓你失了我們慕容家的規矩。既然你一心要替這丫鬟受罰,我就依了你。你現在就給我去外面的花磚上跪著,什麼時候我氣消了,你才起來。」
惜月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雨兒還想阻止,卻見她的主子已向外走去了,少不得跟上前去。
慕容逸晨得到消息時,故作無意地過來他娘這里。遠遠地就瞧見惜月直挺挺地跪在花磚上,雨兒在一旁站在干著急。他經過惜月時,不經意地一瞥,眼尖地看見她失了血色的唇和蒼白無力的臉,不由得心一顫,有些東西在揪扯著他。片刻,他無視她,裝作灑月兌、不在意地拋下她在原地,逕自進了大廳。
慕容逸晨一進大廳,沈青已經離開了,只有他娘在那里悠閑地品茗。他坐在椅子上,蹺著二郎腿,故作隨意地開口,「娘,她做了什麼事惹您不開心了?」
「還能是什麼?你都不知道她當了幾年少夫人,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這大庭廣眾的,就敢頂撞我。所以我小懲大誡,否則慕容家上下就要沒規矩了。」慕容夫人瞅了他一眼,然後忿忿地說道︰「你不許為她求情。」
慕容逸晨露出痞痞的笑,「怎麼會呢,做錯事自然該罰。」他玩弄玉佩的手此刻卻握得死緊,像是在強忍著什麼。
天公不見憐,竟在惜月跪了一個時辰後,還毫不客氣地下起了雨「助興」了。
雨水淅瀝,漸漸有了磅礡之勢,雨兒連回去拿傘都被人阻攔,只能在不遠處干著急。惜月本就身子不適,此刻在這場大雨中,衣衫濕透,雨水落在頭頂、臉上,刷過她冰冷的臉龐,她有些打顫的身子,此時開始了微微的搖晃。終于,她撐不住,倒了下去。
就在惜月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他嗎?他終究還是不忍心對不對?他心里是不是並非將她全然抹去了呢?
一切一切的疑惑,卻隨著她一起陷入了黑暗中。
慕容逸晨看著倒在他懷里陷入昏迷的惜月,有些怒火涌上心頭,不知道在氣自己的冷酷無情,還是在氣她一次一次地影響他的情緒。
明明她受罪,他應該開心的,他應該在她面前毫不客氣地嘲諷她,這就是她費盡心機成為慕容少夫人的結果。可是現實卻是,他在廳上看到她在雨中搖晃、虛弱的樣子,不知道有多煩躁,恨不得沖出去拉她進來,然後狠狠地罵她一頓。
只是他還未來得及將想法付諸行動,她就已經在他面前倒了下去。那一刻,他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只知道他的心頭被滿是慌張、不安的情緒佔據。
待慕容逸晨回神,惜月已經被他帶回了她的房間,他鐵青著臉,對著在一旁哭的雨兒喝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去請大夫!」
雨兒趕緊抹了眼淚,去請大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