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夫納妾 第七章 作者 ︰ 朱簾

第五章

半個月之後,納妾的人選被定了下來,定的是長興伯夫人娘家遠房親戚家的一個表佷女,年十五,名喚吳儀容。

雖說是遠親,可到底是娘家的親戚。讓表佷女嫁過來做妾,身分上已算是委屈,長興伯夫人不想讓她嫁過來之後,生活上還要看人臉色,所以在正式納妾之前招了她入府,以表小姐的身分在長興伯府住了下來。

吳儀容進府那天,長興伯夫人特地指派顧媽媽親自到垂花門去迎接。等人接進府安頓好之後,長興伯夫人當天就把李如錦招來,和吳儀容見面,美其名日見親戚,實則相看妾侍。

李如錦還沒走進暖閣,遠遠地就听到暖閣中傳來長興伯夫人的笑聲,間或夾雜著一個清脆、悅耳的說話聲。

長興伯夫人有多難討好,有多難親近,和她做了五年婆媳的李如錦深有體會,能把她老人家逗得哈哈大笑,看來這位表小姐很會討老人家歡心呢。

「二少夫人,您來啦,夫人和表小姐正等著您呢。」候在暖閣外的婆子笑盈盈地跟李如錦打了聲招呼,幫她掀開門口厚重的簾子。

「有勞媽媽。」李如錦微笑著給那婆子道了謝,側身進了暖閣。

暖閣內,長興伯夫人靠坐在暖閣正位的黃花梨雕花羅漢床上,顧媽媽站在右手邊伺候著,一個身著桃粉色繡花小祆的陌生女子坐在長興伯夫人的左手邊。她傾身附在長興伯夫人耳邊小聲地說著什麼,樂得長興伯夫人笑不可支。

見李如錦進來,長興伯夫人沖她招了招手,笑容可掏,「你來啪,快來一起听容兒講她們家那邊的稀罕事。」

李如錦笑著上前,福身給長興伯夫人行了一禮,「娘。」

吳儀容在李如錦進門之後便從羅漢床上站起身,恭立在一旁,待李如錦給長興伯夫人行了禮,她便主動給李如錦福了個身,叫道︰「姐姐。」李如錦心頭一跳,福身回禮,說著應景的客套話,道︰「表小姐遠道而來,我未曾遠迎,可別生氣才好。」

吳儀容神色謙和地說︰「儀容不敢。」

顧媽媽端了錦凳過來,李如錦便側身半坐在上面。吳儀容則再次坐在了長興伯夫人身邊。

吳儀容繼續講述先前的趣聞軼事,李如錦則面帶微笑地看著吳儀容,貌似在听故事,實際上卻在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個表小姐,覃振未來的妾侍。

舉止端住、待人大方,李如錦暗暗地點頭贊賞。性格活潑、能說會道,很會討人歡心,能得長興伯夫人喜歡,想來也必定能贏得覃振的歡心。至于姿容雖不是傾國傾城、萬中無一,卻也是美人中的美人。

看著面前這位明眸皓齒、巧笑倩兮,令人望而心喜的表小姐,李如錦忽然覺得心慌意亂。這位表小姐比她漂亮、比她年輕、比她更懂得討人歡心。有了這位表小姐,覃振還會喜歡她、在乎她嗎?

李如錦胡思亂想著,她想得越多,就越是如坐針氈。

從長興伯夫人處回來後,李如錦就一直心神不寧。想到容色絕佳的吳儀容,和吳儀容送她離開時別有深意的那一眼,她覺得心里彷佛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一般難受而別扭。

這種心煩意亂一直困擾著李如錦,直到晚上,覃振回房,兩人一起用膳,李如錦突然有種說些什麼的沖動,可到底要說點什麼,要從什麼地方說起,她又感到十分迷茫。

一直沉默不語地吃著飯的覃振突然開口說︰「今晚的飯菜是你做的吧?」

「嗯,你嘗出來了?」李如錦笑著給他挾了一筷子菜,暫時拋開心中的愁緒。

「听娘說,表小姐廚藝不錯,以後就讓她做吧。」

覃振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李如錦的心猛地一揪,她的臉色微微發白,「你見過表小姐了?」

「嗯,娘讓門房的人捎了話,我回府就先去娘那里見了表小姐再回來的。」

覃振的話說得很隨意,神色也很平靜,可是李如錦卻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久久說不出話來。

也不知是注意到了李如錦的異常,還是見李如錦很久沒有動筷子,覃振抬眸看了她一眼,提醒說︰「快吃吧,天冷,一會飯菜該涼了。」

李如錦稍稍回神,努力克制著內心翻騰的情緒,壓低聲音問︰「你覺得表小姐怎麼樣?」她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用以掩飾聲音中的輕顫,避免聲音傳遞出不必要的情緒。

覃振假裝沒有發現她的刻意,淡聲道︰「長得很漂亮,人也活潑、開朗。」

李如錦低垂著頭,咬緊嘴唇,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回了一句,「你喜歡就好。」

李如錦在覃振面前盡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覃振又何嘗不是?在李如錦看不到的地方,他握緊了拳頭。他不能心軟,這才剛剛開始。

晚飯後,兩人帶著三個女兒去給長興伯夫人請安。回來後,又陪著幾個女兒玩了一會,等她們都休息了,這才雙雙回了正房。

李如錦親自去鋪床,覃振則進了沐浴間。

覃振平素里沐浴不喜歡人伺候,可是身體困乏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招了丫鬟來槎背,松緩疲勞,緩解壓力。今晚,他也叫了丫鬟伺候沐浴。

覃振閉著眼楮伏在偌大的浴捅捅沿上,伺候沐浴的丫鬟挽著袖子,拿著澡布大力地在他後背上搓揉。過了沒多久,覃振發現身後搓背的力道突然小了很多,不由得皺起了眉,這種撓癢癢似的搓背根本毫無作用。伺候沐浴的丫鬟是他專門挑的,力氣很大,手勁也足。照理說,這才一盞茶左右的工夫,不可能會力道大減至此?

覃振緩緩地睜開眼,微微側頭,用眼角的余光朝身後瞥去,卻看到李如錦正拿著澡布彎腰蹲在他身後,原本伺候他沐浴的丫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去了。

見覃振朝她看來,李如錦臉色微紅,掩飾一般地低下頭,在水里擰了一把澡布,聲音輕柔地說︰「我來伺候你沐浴。」

「這種事,讓下人來就行了。」覃振神色平常,語氣也很平常。

「你讓我伺候你吧。」李如錦紅著臉堅持,嘴里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嘀咕完,一張小臉就變得更紅了。

她以為她的聲音很小,可是覃振還是听到了。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覃振真的很想放聲大笑,可是他不能。

他記得兩人剛成親的時候,李如錦總是事事親力親為,親自給他做衣服,親自給他做飯,親自伺候他更衣,親自伺候他沐浴。

李如錦第一次紅著臉走進沐浴間說要伺候他沐浴的時候,覃振歡喜極了,一時起了捉弄之心,最後撩撥得兩人整整一個時辰都沒能走出沐浴間。

從那之後,她就再也不主動伺候他沐浴了。可是每隔一段時間,他興致來了就會「命令」她伺候他沐浴。而每次她伺候他沐浴,都會以她腰酸體乏地被抱出沐浴間收場。久而久之,伺候他沐浴幾乎成了兩人轉移陣地的代名詞。

成親五年,除了第一次以外,李如錦再也沒有主動說要伺候他沐浴。而眼下,她竟然主動走進了沐浴間,還親口說出來伺候他沐浴的話,這幾乎已經是在求愛了。

覃振強忍住心中轟然爆發的狂熱,語氣淡然地說︰「這次就算了,以後還是讓專門伺候的人來吧,你力氣太小了,做不好。」

他說她力氣小,是在抱怨她伺候得他不舒服嗎?李如錦臉上的潮紅瞬間退去,喉嚨微微有些發堵。

她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走進這里的啊,她也不是真的來伺候他沐浴的啊,難道他不明白她真正的意圖嗎?

李如錦覺得難堪極了。

因為白天見到了年輕、漂亮的吳儀容,晚膳時又得知覃振也見過吳儀容了,甚至對吳儀容的印象還不錯。她心里忐忑、慌亂、煩悶、惆悵……百味陳雜。最後,她將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這一次大膽的嘗試。她想喚起兩人之間的美好記憶,她想證實他對她並非無動于衷,可是他卻以這種默然的方式拒絕了她。

眼淚吧嗒兩聲滴進了浴桶。因為胡思亂想,李如錦已經好一會沒有任何動作了,覃振也一直默不作聲地趴在桶沿上。

在沐浴間落針可聞的環境下,眼淚滴進水里的細微響聲此時卻被無限地放大,再放大。

李如錦從愣怔中拉回神志,手忙腳亂地擦了擦眼楮,準備繼續伺候覃振沐浴。覃振豁然從浴桶里站起身,抬腳跨了出去。

「相公?」李如錦驚慌地站起身就要追過去,覃振卻已經伸手拿過一旁的褻衣套在身上,快步出了沐浴間。

走出沐浴間,覃振握緊的雙拳才緩緩松開。他不敢再在里面多待片刻,也不敢去看她,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將她摟進懷里,告訴她,他有多在乎她,有多心疼她。

他不願看到她流淚,不願看到她傷心,可是他知道還不到時候,一切才剛剛開始。為了一勞永逸,他必須逼自己狠心。

因為吳儀容是長興伯夫人娘家遠房親戚家的表佷女,又是納的良妾,所以長興伯夫人十分慎重,專門找人看了黃道吉日。

可惜近期都沒有合適的好日子,所以納妾的時間定在了一個月後的臘月初六。

轉眼,吳儀容已經在長興伯府住了十來天。府里的下人幾乎都知道,這位表小姐以後是要給二少爺做小妾的。表面上,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叫她一聲表小姐,背地里卻大多都對她十分不屑。給人做小老婆的,都算不得什麼正經主子。

吳儀容無意中听到府里下人背後議論她,只道是李如錦不喜她入門,故意在背後使壞折辱她。

于是,初見時對李如錦正室夫人的身分生出的羨慕、嫉妒,漸漸變成了對李如錦本人的恨。

李如錦不知道是吳儀容即將成為覃振的妾這個事實讓她感到不悅,還是吳儀容的年輕、貌美、討人喜歡讓她心生嫉妒。總之,從第一次見到吳儀容開始,她就覺得吳儀容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善,這幾天,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早上她去給長興伯夫人請安時,吳儀容看她的眼神更像是淬了毒一般讓她背脊發寒。當時,她腦子里竟然閃過一種只在書上見過的生物,毒蛇。

午睡後,李如錦見天氣很好,便領著兩個大女兒在梧桐苑正房後面的小花園里玩耍。過了一會,從未踏足過梧桐苑的吳儀容竟然提著食盒獨自前來拜訪。

吳儀容將食盒放在小桌上,拿出幾碟做工精致、花樣精美,猶冒著熱氣的的小點心,笑著說︰「姐姐,這是我特意給珍姐兒和惠姐兒做的幾樣小點心,做得不好,望姐姐不要嫌棄才好。」

李如錦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是旁邊的珍姐兒和惠姐兒已經圍了過來,都盯著桌上精美的小點心,眼中充滿了渴望。

珍姐兒、惠姐兒並不是那些沒見過好東西的小戶人家的孩子,本該不會這樣眼饞幾碟點心才是,奈何吳儀容這幾碟點心實在做得太好,不只樣子好看,味道也十分香甜、誘人。

加上李如錦怕兩人不肯好好吃飯,平日里刻意限制兩人進食甜食、點心。這會她們見了這些點心,不饞才怪。

雖然十分眼饞,小姊妹倆卻並沒有失了分寸,都眼巴巴地望著李如錦,滿是期待地問︰「娘,我們可以吃嗎?」

李如錦有些為難,想著吳儀容也是一番好意,實在不好拂了她的好意,正要同意,卻突然看到吳儀容眼中一閃而過的惡意。李如錦當下便道︰「再過一會就要用晚膳了,現在吃了點心,晚上又該吃不下飯了。」

小姊妹倆眼中露出一抹失望,都噘著嘴不說話。

吳儀容見狀,連忙勸說道︰「姐姐,這會還早呢,就讓他們吃一點吧,少吃一點,也不影響她們用晚膳。」

小姊妹倆听了這話,雙眼放光,都不停地沖李如錦點著頭。

李如錦猶豫再三,見吳儀容一臉真誠,懷疑先前是她看錯了,才會覺得吳儀容懷揣惡意,正要同意,卻看到坐在她對面的吳儀容突然快速地端起一盤糕點扣在了自己胸口上。

糕點弄髒了吳儀容胸前的衣衫,裝糕點的碟子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吳儀容猛然站起身,一邊拿手絹擦拭胸口的污漬,一邊哭泣道︰「姐姐,您不喜歡我接近珍姐兒、惠姐兒,不喜歡我給她們做糕點,您說一聲,我帶著糕點離開便是,您何必如此不留情面地羞辱我?」

李如錦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一個低沉的聲音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怎麼回事?」

是覃振。不知道什麼時候,覃振已經走到了幾人跟前,他陰沉著臉,神色十分不愉。

不待李如錦開口,吳儀容已經搶先說道:「表哥,少夫人只是一時失手,不是故意的,你別怪她。」

李如錦有些傻眼,眉宇間升起一抹不解。這女人在耍什麼花樣?

李如錦正犯疑,就听到覃振聲音冰冷地說︰「我都親眼看見了,你不用替她說好話。」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什麼?李如錦抬眸朝他望去,卻看到他眼神鋒利地怒視著她,用一種極度不悅的的語氣責備道︰「表小姐一天沒過門,就一天是客,不是你拿正室夫人的身分便可以隨便挾制的妾侍。就算你再不喜歡她,也不該在這個時候羞辱她,傳出去,她以後還如何在這府里做人?」

李如錦目瞪口呆。覃振到底看到了什麼?他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李如錦太過震驚,忘了要辯駁。旁邊的小姊妹倆卻不依了,尤其是年齡稍長的珍姐兒,生氣地指著吳儀容喊道︰「壞人,你是壞人,是你自己把點心倒在自己身上,還賴娘親。壞人、壞人!」

惠姐兒才兩歲多,話還說不十分利落,听了姊姊的話,便在一旁有樣學樣,指著吳儀容大喊︰「壞人、壞人!」

旲儀容臉色未變,抹著眼淚,委屈地對覃振說︰「表哥,都是我不好,不能討少夫人歡心,連帶兩個孩子也不喜歡我。」

對她的話,覃振不置可否,也沒有理會吵閑中的兩個女兒,只是嚴厲地對李如錦說︰「注意自己的言行,別做出有失身分、體統的事來。」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管好女兒。」說完話,不待李如錦辯解,便領著吳儀容離開。

李如錦听到覃振語氣溫柔地對吳儀容說︰「我送你回母親那里。」

吳儀容清脆、悅耳的聲音帶著嬌羞地回答著︰「多謝表哥。」

看著兩人相攜離開的身影,李如錦淚眼蒙朧。

那還是她的夫君嗎?曾經對她呵護備至、全心信賴的覃振去哪兒了?為什麼他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

覃振在長興伯夫人那里用了晚膳,又去外院書房待著,故意等到深夜才回到梧桐苑。

如他所料,李如錦已經睡著了。因為他還沒回來,所以李如錦在屋里給他留了一盞燈,昏黃的燈光下,李如錦睡容憔悴。只見她面色蒼白,眉頭若蹙,閉闔的眼有些泛腫,臉上還掛著淚珠。

覃振的一顆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了一般,難受無比。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俯身在她額間落下一吻,輕聲道︰「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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