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頭霧水的寧知槿一臉不解的瞅著笑個不停的妹妹,心里莫名的煩躁,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發生在她身上,眾人皆知獨她一人墜入迷霧,怎麼走也走不出來。
這種感覺槽透了,心口悶悶地,彷佛有條巨大的蟲子在胸口蠕動,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梗著難受。
喏,又在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麼,神秘兮兮地,這妹妹太聰明了,聰明多智到近乎妖,不好。
人要平凡一點才是福氣,不爭不奪不計較,平安為上,他們家遇到太多事了,願能從此一帆風順,再無風波。
「娘,妹妹瘋了。」該讓她喝藥了。
周氏笑而不語,眼露欣慰的看著女兒。
笑得快停不下來的寧知秋縴指一指。「大姊,你真的不曉得什麼事嗎?用腦子想一想。」
她用無聊的眼神瞥了妹妹一眼,輕輕拍開她的手。「你是指我沒腦子嗎?大公子的話我剛听見了,不就提親一事。」
她落落大方,毫不忸怩,倒讓母親和妹妹高看了一眼,認為果然有大家之風,不愧是名門所出的嫡女。
殊不知……
「那你覺得呢?」父母只能扶她一把,以後的路得自己去走,他們幫不上忙,唯願兩情相悅。
寧知槿納悶地看看娘親,「這事你要問大哥,與我何干?」
明明聰明相,卻生了一副笨心腸,若有她妹妹的三分聰慧,早已一點即明。
「為什麼要問你大哥?」難道人品好不好長子最清楚?周氏一臉難解的表情。
寧知槿頭一偏,目光清亮而直率。「不是大哥的婚事嗎?當然要先問過他,他都十八了,也該說定人家。」
從請媒上門,再走個提親過程,準備好聘禮,也得花上個一、兩年吧!正好滿二十歲,行了冠禮後娶親,雙喜臨門。
「誰跟你說是理哥兒的婚事?」她哪只耳朵听見了?
寧知槿糊涂了,迷惑的目光投向再度大笑的妹妹。「不是大哥嗎?莫非是……你?」
長姊都還沒嫁,哪輪得到她呀!寧知秋笑著頭,這個姊姊真是遲鈍得不行。
「你覺得山城馬場的二東家如何??」在她看來是個不錯的小伙子,性格開朗,為人豁達,簡單踏實。
一想到那個老是在她身後糾纏的宇文治,寧知槿天生自然未修飾的月稜眉一蹙。「那人挺好相處的,不會拿大道理壓人,言談風趣,不落俗套,有容人之量,就是太纏膩了。」她不言人是非,背後議論長短,因此盡挑好的說,沒指出她被纏得很膩味,很想把不請自來的家伙一腳踢開。
聞言,周氏若有所思的笑了。「看來你對他的印象不差,這門婚事有得談。槿兒,你大了,該繡嫁友了……」
「等……等等,娘是說……我的婚事?!」後知後覺的寧知槿像被雷劈中,驚慌地變了臉色。
「不是你還有誰,養兒養女都是債,好不容易把你拉拔長大了,卻是替人養老婆,給了別人家。」辛苦了大半輩子,終于能看見兒女們各有好的歸宿,和樂融融的建立自己的小家。
寧知槿慌得很,一急之下捉住娘親的手。「說的是哪家的兒郎,我認識嗎?娘別急著把我嫁人,我還小……」
可別是那個人呀!那是她一輩子的惡夢。
「還小?都十六了,你只比秋兒大一歲三個月,娘在你這年紀都懷了你大哥了。」她出嫁得早,剛滿十五不久就嫁了,來年生下長子知理,又隔了兩年有了她。
歲月過得真快,白雲過隙,眨眼即逝,還記得滿頭大汗吸著女乃的女乃娃兒,一晃眼都成了別人眼中的香饃饃,爭著來說親,她臉上的皺紋都是被長得快的孩子追老的。
「娘,那就先談妹妹的婚事吧!你瞧她養了多年還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怕是很難出嫁,你得替她多盤算,多準備一點的嫁妝,我不計較,真的,都給她,看能不能早日為妹妹找到如意郎君。」妹妹嫁了人她才安心,打小養成的習慣,沒看著病弱的妹妹一切都好,她顧不到自己。
呵!不厚道,禍水東流,居然扯到她身上,大姊幾時也會耍陰招了,莫不成是近她這個墨,所以心也黑了?
「娘,長幼有序,大姊沒嫁哪輪得到底下的弟弟妹妹,常言道長姊不出閣,小妹難說親。」
「有這句話嗎?」怎麼她沒听過?
寧知秋面色不改,把假的說得跟真的一樣。「這是蜀地這里的說法,我在市井間听人提起的。」
「喔,原來如此。」她很少出門,自是沒有听聞。
周氏保有後宅女子的習性,除了剛被流放的第一年因為生計困難跟著下田做些農務外,家境一改善後她便不輕易外出,整日待在家中處理家務。
骨子里的清高還是在的,雖然是被流放的,不過卻是受人牽連,本身無過,不像流放村祖的其它村民,他們是真正有罪之身。
因為這樣,所以連村長家也是不親近,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娘,女兒家不嫁人是會結仇的,大姊不像我天生體弱,產子恐有風險,我不嫁人是天經地義,要保命的,可大姊打一出生就少有病痛,身子骨強健得跟男人一樣,她不嫁人說不過去,你不想抱抱白胖愛笑的小外孫嗎?」
姊,抱歉了,是你不仁,我只好不義了,不管你是不是無心,妹妹祝你嫁得順心,事事如意。
禍延己身當然要趕緊推掉,避禍為重,姊妹之情先擱一邊,來日再續上,當務之急是先把大姊嫁出去。
一年不好婚嫁兩次,這是這時代的習俗,同年同個家里只能辦一件喜事,重了會招來不幸。
嘴唇微微化腫的寧知秋忍著不去撫模,面對某人的強勢攻擊,她心里其實很不安,她對華勝衣多年的了解,他向來言出必行,從未有過未兌現的時候,一言既出絕不收回。
所以她非常擔憂,惶惶難平靜。
姊妹倆的心情都一樣,不想太早嫁人,能拖且拖,拖過了十八再來議親,若能躲到二十就更好了。
別人是恨嫁,恨不得郎君騎大馬來迎娶,大紅花轎擺擺的入了婆家,可她們倆是拒嫁,還沒把當姑娘的福給享完呢!誰樂意當人老婆,伺候著夫家一家老小。
折舊率最高的是新娘子,一跨過門尷就「老」了,多了個婆字。
又老又婆,這日子怎麼過下去呀!
「听到了沒,大姊兒,娘想抱孫子了,你就湊合湊合吧!不算太差的對象就嫁過去,明年娘就有孫子抱了。」小女兒那身子就不要指望了,還是健康的大女兒妥當,一嫁人就來個入門喜。
被美好願景打動的周氏歡喜得笑開了,心里想的是根本還沒影的外孫,一雙老胳臂等著抱。
「娘,你糊涂了,這種事怎麼能湊合,我……」不嫁不行嗎?她連針都拿不穩,如何繡嫁衣。
「大姊,你不先問問大姊夫是誰嗎?說不定听名兒就急得想嫁,咱們攔都攔不住。」寧知秋眼中一閃狡黯,樂見其成大姊為人妻,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留來留去留成仇。
寧知槿發惱的瞪了妹妹一眼,怪她多事。「不用問了,我去喂蠶……」
「蠶室有人顧著,用不著你去喂,咱們花錢買人可不是買來當擺飾。」寧知秋笑嘻嘻的扯住她手臂。
淮南大水,不少難民涌入蜀地避難,撿便宜的寧二小姊一口氣買了十二人,價錢少了一大半,她把人分派到蠶室和桑園中干活,伺候好祖宗才有工錢重。
寧知槿忿忿的一瞪,「就你那張嘴害人,自個兒不嫁還推我當擋箭牌,你這下可把大姊害慘了,我真想咬你一口。」
「咬吧!咬吧!咬大口點,香糯甜膩。」她大方的出細白手臂,袖子往上一卷,露出璧白似雪的肌膚。
看著藕蘊般的細胳臂,咬不下口的寧知槿氣笑了,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妹妹心軟了。
「你知道我心疼你,還這般招人恨的作態,小心哪天大姊真橫了心,咬下你一大口肉。」
明明生著氣,卻氣著氣著就氣消了,自家姊妹哪有什麼仇恨,眼一瞪也就沒了,煙消雲散。
「大姊要真舍得我也舍得呀!肉嘛,一口能有多大塊,古有佛祖割肉嗯麼,妹妹舍肉一口又何妨,就怕你牙口酸,听說人肉是酸的。」
她還把細臂往前湊,非讓人咬一口不成,把人逗得真要把她恨上了。
大、魔、星!寧知槿在嘴里磨著牙。
「大姊兒,娘不是逼你,只是年紀到了總要嫁人,他日你妹妹到了年歲,我和你爹也會挑挑揀揀地為她尋個好人家,你們姊妹倆都是爹娘的心頭肉呀!」總有操不完的心,不論嫁人沒嫁人都掛心。」
怎麼又扯到她頭上,不是避開了嗎?很想翻白眼的寧知秋在心里暗忖,不會是自己前幾年過得太順風順水了,所謂禍福相依,如今換倒霉的事找上門吧?
「娘……」寧知槿無奈的一喚。
「山城馬場的二東家娘瞧得順眼,家世也配得上我們家,長相也過得去,人品嘛!目前看了還可以,娘想應了這門親。」畢竟蜀地不比江南,想挑個書香門第並不容易,此地的讀書風氣不盛,文人極少。
在周氏的心中,她還是希望女兒能嫁個讀書人,日後夫婿考取功名,夫貴妻榮,為她掙個誥命。
不過如今情勢如此也就退而求其次了,不再強求,只要是個會疼妻子的,士農工商都成。
是他?「宇文治……」
乍听婚配的人選,寧知槿有些患得患失,心口浪翻無教,說不上喜不喜歡,就是覺得有點怪,前不久才在嫌煩人,轉眼竟又有可能成為一家人,她是苦惱兼慌亂,手足無措,六神無主得不知如何是好,感覺像熱鍋上的螞蟻。
嫁嘛!不甘心,她明明有大把的青春好揮霍,為什麼要斷送在一個男人手中,做他的槽糠妻?
若是不嫁,總不能賴著爹娘養她一輩子,他們會老,會漸漸的力不從心,嫂子入門,豈有小姑容身之處?
唉!她為何是姑娘家,如果跟大哥一樣是男的就好了,省下多少麻煩事,不用被人逼婚……
驀地,寧知槿眼角余光瞟到在一旁掩嘴偷笑的妹妹,她靈光乍現的拉起妹妹白女敕的手往外走。
「大姊兒,你好歹給娘一句話,成不成總要有個回答,小心妹妹的身子呀!你要拉她去哪里……」唉!腳下裝了輪子了,走得真快。
望著女兒遠去的背影,周氏好笑的嘆了口氣,想著女兒的婚事,喝了口茶的她繼續盤算。
嫁妝、嫁妝,還真是為難,一人一萬兩壓箱銀,再打幾件家什,讓人去江南買些首飾來,還有衣料、布匹……
當娘的想著幫女兒準備嫁妝,覺得嫁人很煩的女兒卻拖著另一個女兒,煩躁地想找人想出解決之道。
「我的天啊!是宇文治呢!娘是怎麼想的?居然想把我和他湊在一塊,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和他哪里看起來相配……」簡直是亂槍打鳥,打到什麼是什麼。
紙鳶在天上飛,人在地上跑,她就是那只線頭被人握在手中的紙鳶,即便飛得再高再遠,底下的人一扯線,她便會飛高飛低的由人掌控。
「宇文二哥哥很好呀!我覺得他的好脾氣能容忍你的性烈如火,他是水,海涵萬物,能讓你全無顧忌的放手去做,不會約束你的性子。」有時候大姊也很任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沒想過後果。 每次都是她和爹在大姊身後收拾,盡量把壞事變成好事,大姊很顧家是沒錯,但惹禍的本事也不小。
「水火不是不相容?」妹妹為宇文治說好話?
太怪異了。
「不相容但能共存呀!沒有水就不能滅火,少了火,用什麼把水煮沸?這是相輔相成,用在對的地方便是事半功倍,誰也少不了誰。」
誰說一定只能相互廝殺,油比水輕,一點火還不是在水上燃燒,形成一朵朵火蓮。
「你認為我們合適?」寧知槿一臉古怪。
她還在抗拒。
「為什麼不合適?你喜歡騎馬,他家開的是馬場,你討厭文謅謅的禮數約束,他家是熱情外放的蜀人,上無父母,下無小姑、小叔子、私生子,就一雙大伯子、大嫂,管得了你嗎?」寧知秋很用心的分析,將所有的好處細細的說來。
「妯娌之間也很難相處……」她掙扎著。
人總不知足,雞蛋里桃骨頭。
「難道你想挑無父無母,無兄弟手足,無親朋的那一種?那對你而言太累了,絕對吃不消。」大姊得要有人幫襯,她一個人無法支撐家務,她坐不住也管不來那些繁瑣之事,會不耐煩的。
話說到一半,姊妹倆心中同時浮現一個符合這要求的人,寧知槿曖眛的看著妹妹,寧知秋面有訕色的把臉撇開。
「妹妹,你想嫁什麼樣的夫婿?」妹妹太好了,好像沒人配得上她,她是高嶺上的一朵仙花。
「不是在說你嗎?干麼扯上我。」她天生「體弱」,想娶她之前可得衡量衡量家中供不供得起她這尊金菩薩。
「我想听听你想法,此時我的腦子亂成一團,沒法好好思索。」牢文治若是不纏人的話也挺有趣的,一雙褐色大眼總是在笑,讓人看了心情愉快,忍不住跟著笑。
她也心亂如麻好嗎?情形不比大姊好過,遇上含然不講理的瘋子,她一個頭兩個大。
「疼我,寵我,愛我,不會打我的男人吧!不一定要事事順著我,但我需要他的時侯他要義無反顧的偏向我……」
呃,等等,太吊詭了,她平空想象出的人怎麼越來越像某人?那人橫起來是不管不顧的。
嚇!太恐怖了,她怎麼想到「他」,難道就因為「他」強取豪奪的吻了她,在她心上留下烙痕?
「妹妹,你可能會嫁不出去。」寧知槿「同情」地撫撫妹妹的頭,這樣的男人世上真的有嗎?
太難尋了。
寧知秋怔住,有些愕然,她被……安慰了?好詭異。
「不一定,也許我比你先嫁……」啊!收回收回,她胡說八道,千萬不要靈驗。
想到華勝衣的寧知秋心口膽顫了一下,她暗暗祈求他先前的話是一時口快,並非有心,他一點也、不、想、娶、她。
听出她話中的語病,正為婚事發愁的寧知槿驟然兩眼發亮。「怎麼了,你們的事要開花結果了?」
「什麼我們,只有我,你少胡亂猜測,我只是打個比方安撫你。」大姊的反應也太夸張了,還說啥開花結果,連個小芽都沒有呢。
見她眼神閃爍,急于辯解,身為大姊的敏銳跳了出來。「是不是和隔壁那位有關,他準備提親了?」
「大姊,此時讓你心慌的是宇文二哥哥,你把無關緊要的人扯進來干什麼。」還嫌不夠亂嗎?
再听見人提起宇文治,寧知槿已經人不慌、心不亂了,妹妹的事她更重視。「對我無關,但是對你卻說不定,指揮使大人看你的眼神總是多帶點什麼,和別人不一樣。」
「他比我大八歲……」很老很老的老男人了,嬌花正鮮女敕,哪由得風雨急摧殘,盡落飄零。
寧知槿好笑的一揮手。「男人年紀大沉穩,我早就看出他在意你很久了,我在猜他什麼時候會出手。」
「姊,咱們是不是親的?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送肉入虎口。」她一定是撿來的孩子,太悲慘了。
看見妹妹哀怨不已的小眼神,寧知槿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這塊鮮肉倒是挺可口的,老虎一見就吞了。」
「大姊……」她怒了。
「小泥鰍,別一葉障目,這男人不錯,你想想你哪一回一開口,他雖是不情不願卻也辦得妥妥當當,不比自家人待你的遜色,如果他真有那個意思,你不要拒絕,有他護著你,大姊很放心。」當了三年的鄰居,還能不了解一個人嗎?
是這樣嗎?難道她靠得太近反而看不清……
當局者迷,寧知秋心更亂了,她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感,總覺得事情不如想象中的簡單。
風,轉涼了。
流言也像風一般迅速的散開,在一瞬間傳遍了大街小巷,從京城到江南,又從京城傳到蜀地。
如今在是城里人人議論紛紛,說得人蠢蠢欲動,怵目驚心……
「听說了沒?在位二十年的老皇帝快不行了。」人上了年紀難免病痛纏身,年過半百也是時候了。
「什麼,那該換新皇上位了。」一個死了,一個頂上,老百姓照樣過日子。
「喂!你怎麼不問皇上立了誰當太子,若是皇上真的……繼位的真龍天子可攸關社安危。」不知道會不會打仗,新帝上位也需要些功勛立威。
「還能怎麼,最多減稅三年,老皇帝登基時還增稅呢!硬說國庫空虛,那一年的百姓過得多苦呀!」只差沒吃草根,辛苦一整年的糧食都拿去繳稅,喂飽滿朝貪官污吏。
「別老往壞處想,最少這幾年皇上沒干什麼勞民傷財的事,百姓少出點血。」說不上國泰民安,兵強馬壯,但起碼有口飽飯吃,用不著賣兒賣女地求溫飽,典妻換糧。
喝著茶的中年男子嗤哼一聲,口吐瓜子殼。「你們想老皇帝什麼時候會……」駕崩。
「據京城那邊傳來的消息,也就這大半年的功夫……」說的人壓低聲音,似怕人听見。流言不一定是真,但傳久了也有幾分真實性,即便是許久未來縣城的寧知秋也听了一耳朵,若有所思的臉上露出幾分深意。
「二姊,你在干什麼,為何站著不動?」不像在發呆呀!可兩眼發直,眼珠子一動也不動。
「我發現要下雨了。」原來天要變了,難怪……
「下雨……」明明是艷陽天,天氣晴朗,秋老虎的威力不亞于七月熱火,哂得讓人發暈。
抬頭望天的寧知方一臉不解,他看到的是一片無雲的晴空,和一顆掛在上頭的大火球,這日頭哂得很呀!
再回頭一看見二姊那欺霜勝雪的瑩白肌膚,簡直是太沒天良了,同樣是哂,他是炭頭一塊,而二姊始終白玉無瑕,柔女敕的有如水豆腐,快滴出水了,讓人好生妒羨。
十二歲的寧知方已高出他二姊一個頭,修竹似的一個俊少年,就是黑了點,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隨從。
「唉!曲高和寡,听不懂就是听不懂,我早就不期待你腦子能開出朵花,能長草就不錯了。」獨孤求敗的心情她能體會,沒有知音的感受太痛苦了,還得面對一個蠢貨。
「二姊,腦子開花還能活嗎?你別再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糊弄我,我可沒有以前那麼好騙。」故作高深誰不會,他只要眼楮放空,盯著前方糖炒栗子的攤子,再悠然一嘆。
哼!他都學起來了,也能唬唬人。
嘖!他現在的模樣還不蠢嗎?活似在娘胎里悶久了的憨兒,真丟她的臉。「好,你長進了,繼續保持,有朝一日凌駕我之上,二姊看好你,考個文、武雙狀元來瞧瞧。」
本被夸得得意忘形的寧知方都快翹起他的小尾巴了,神情倨傲,自認為日後一定有出息,不比大姊、二姊差,可是一听到文、武兩狀元,挺直的腰背就駝了,雙眉低垂,垂頭喪氣,一張苦瓜媲美黃連。
因為被流放的人不得考取功名,已有功名的雖未被剝奪,但前程也止步了,無法再進一步,自家刑期未滿,他就算念了一肚子書,也無用之武之地。
寧知秋這一句話很傷人,卻也是實話,她的用意是在提醒弟弟勿驕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時時保有學習的謙卑,別人的長處我們偷來用,別人的短處要改正,雖說做不到十全十美的完人,但至少不會輸人太多。
「好了,快去和春堂,我這胸口又疼了。」不是很痛,但就是好不了,一壓到就痛。
前兩日宇文治來訪時,身形嬌小的寧知秋被大姊撞個正著,當時就很痛了,只是因宇文家的說親而暫時放下,初初的痛慢慢消退,她也就不以為意,誰知隔天又開始痛起來,掀開衣服一瞧,左胸靠近腋下的地方居然有塊拳頭大的瘀青,把她嚇了一大跳。
本來瘀血會自行散掉,可她一時不慎說漏了嘴,把全家都嚇到了,催著她趕緊看大夫,以免延誤病情。
私塾的事走不開,寧家父子要上課不能陪同,周氏要盤點帳簿,沒法帶女兒到縣城找大夫,愛妹心切的寧知槿自告奮勇。
誰知臨到要出門前,收蠶繭的江南商人來了,她得去招呼,安排出貨和收錢,最後和寧知秋進城的人成為年紀最小的寧知方。
「是你站著不動,關我什麼事……」他小聲的咕噥。
蜀地這幾年越來越繁榮了,因出產蠶絲的緣故,這兒便成了絲綢的故鄉,走在街上,常可見到販布的商人,討價還價的交易各種布匹,一袋袋的蠶繭論斤買賣,顯得廉價。
早早分等次的寧家倒沒賣賤了,寧知秋把蠶繭分上等、中等、下等三種價碼,除了做成蠶絲被外,余下的依等次賣給商販。
有了分級,寧家的蠶繭反而更搶手,因為絲綢的好壞取決于蠶絲,品質越好的蠶絲能織出最好的綾羅綢緞。
不僅如此,蠶蛹也能入菜,或炒,或炸,是特色小吃,寧家賣蠶蛹、蠶砂也賺了不少,一只蠶的用途多多,一點也不浪費。
「咦,你……看起來很眼熟……」
狹路相逢。
三年前,在和春堂寧知秋和父親也遇到一群穿軍服的大漢,只是當時寧家父女要出,對方要進,如今剛好反過來,她和弟弟是進去的,幾個大男人要出來,兩邊的人正好卡在要進出的狹道中間。
基于不想惹事的情況下,寧知秋拉著弟弟往後退了幾步,多吃了幾年湯圓,她的涵養變好了,不與人爭一時之氣。
只是魚在水中游,悠游自在,偏有人用大網子打撈,看它離水還活不活得成,無事找事,一曉得是被流放的家眷,蕭雲和等人的眼神多了鄙夷,在那村子里住的幾乎是罪犯,不是正經良民,也就是說低人一等。
因他們的眼神太明顯,氣氛突然冷下來的場面相當突兀,不想太過招人眼的寧知秋察覺到了,她緩緩抬起頭,冷視個頭快是她兩倍的男人,最後才看向注視她的華勝衣。
突地,她水眸似春花般笑開了,頓時面上生輝,流光溢彩,彷佛一朵精致而嬌銫的海棠花在隆冬中綻放,美得叫人屏息。
但她的美卻讓華勝衣倏地黑眸一眯,迸出冷意。
「華哥哥,你的戰友嗎?怎麼一個個長得五大三粗,像是爹娘也殺的殺人犯,他們手上染了不少血吧?只怕窮其一生也洗不盡了……啊!太可怕、太可怕了,他用牛眼瞪我……」你們憑什麼輕視我們?我還蔑視你們呢!
一群有勇無謀的大老粗。
「秋兒,過來。」敢做要敢當。
不過去又怎樣,擰了我的腦袋當板凳嗎?「不了,華哥哥,我病了,要來看大夫。」
「你‘又’病了?」
山不就我,我就山。
華勝衣大步走上前,不容寧知秋退縮的一手捉住她細肩,一手覆上她顏頭。「沒發燒。」
和春堂是蜀西幾個較大的醫館之一,同時也賣藥,當地駐軍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來添購些腦熱頭疼、月復瀉、刀傷之類的常用藥物,時間不固定,隨來隨取。
寧知秋三年前遇過一回,他們便是為軍中采購而來,但此事不得聲張,以免有人在藥里動手腳,造成無謂傷亡。
這事本不用華勝衣這位指揮使親自來,他今日湊巧有空,跟著走一趟,有個兄弟要回鄉,順道去喝杯酒餞別。
「華哥哥,你好凶喔!我被你嚇著了。」她捂著胸,假意驚嚇,加上膚白,真給人嚇到臉色發白的錯覺。
「你不是要看診,進去。」華勝衣冷臉一喝。
「我只是把個脈而已,不是要放火燒醫館。」他又捉著她的肩膀是什麼意思,當她要殺了大夫泄憤嗎?寧知秋在心里月復誹。
「大夫,診脈。」
頭發花白的老大夫眯起眼,一瞧見是常來問診的小姑娘,和善的一笑,但是看見大手壓著小姑娘的軍爺,他的臉色就不太好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把華勝衣的手推開,惹來小姑娘感激的明麗笑容。
「大夫,你看看她的額頭,是不是發熱了?」
她咬著牙,瞪人。「我傷的是其它地方。」
「二姊被我大姊撞了,大姊個高,力氣大,把二姊撞傷了。」寧知方跳出來解釋。
看著小白花似的嬌柔身子,寧知方說大家都明了了,不用說撞了,光是風一吹就倒,肯定傷得嚴重。
「為什麼不告訴我?」捉住她肩的手忽地一松。
听到指揮使大人驀地放軟的聲調,再瞧見他臉上的冷硬少了幾分,一干下屬錯愕的睜大眼,不敢相信拿刀子當枕頭的男人也會兒女情長,他不是邊鐵石都嚼得碎的硬漢嗎?
頓時,他們看著寧知秋的眼光又不同了,收了蔑意,多了探究,猜測兩人是什麼關系。
告訴他好找罵挨嗎?找死的事她不會做。「華哥哥到醫館做什麼,你受傷了嗎?是被刀砍了見骨,還是一箭穿胸而過,要是中毒就難醫了,肚破腸流一身蛆……」
有人吐了。
「是來買軍中備用藥……」
「住口。」
一名想討好上司的年輕校尉多嘴的道,話才一說出就被面色冷冽的華勝衣喝止。
夫把手放在寧知秋的脈門上,三指診脈,片刻後——
「如何,可有傷著?」華勝衣神色如常,可聲音中的一絲緊迫透露出內心真正的情緒。
「姑娘自幼傷了心肺……」先天已不足,稍有風寒便面臨生死大關,脈象不太妙……
「我問的是她有沒有事。」
老大夫沒好氣的斜睨他一眼,「這小子的氣性大,沒耐性,小姑娘可別跟他學,一會兒抓幾帖傷藥貼在傷處,連敷三日即可祛瘀,再把調養身子的藥帶回去。」
「又要吃藥呀!」她快成名副其實的藥罐子了。
老大夫眼一瞪的輕捻胡子。「不吃藥能好嗎?要不是老夫開藥調養,你這破爛身子能好全?」
言下之意,其實她的身虛體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受不得寒,一有風邪入侵定比常人嚴重。
也就是說要保重身體,不要胡亂糟蹋了,時時注重保養,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善待要跟著她一輩子的身子。
「晏老,我給你帶來今年釀的桑葚酒,可別貪杯喝醉了……」
這次釀的還不錯,只是數量不多,僅供自家飲用,她想在中秋前再炒制試試,人要有實驗精神,做了也許不成功,可不去做永遠也不會成功。
不過等到明年,桑茶應該會多些吧!她打算加入曬干的桑葚一起泡,看能不能做出果茶。
當然一切尚在構思中,成不成要看老天爺賞不賞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