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女兒是不是很厲害?我什麼都會,什麼都難不倒我,只要我的小腦袋一轉,任何事都迎刃而解……」
寧知秋簡直是太佩服自己了,一本活生生的百科全書呀!
雖然不是無所不知,但在以農立國的古代而言,夠用了,反正她又不制造原子彈,對槍炮類不感興趣,具有殺傷力的武器一竅不通,她有的就是小學生的知識,能做做幾樣簡易的工藝勞作,自娛娛人。
「瞧你嘴巴翹得半天高,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你多久沒照照鏡子了,都快面目可憎了。」周氏朝得意忘形的小女兒鼻頭一擰,取笑她小尾巴翹得太高,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再面目可憎也是娘的乖囡,你還是寵我寵得沒邊,我比大姊可愛百倍,比弟弟討人喜愛千倍,他是我腳邊的一坨泥。」寧知秋下巴一仰,活似那戲台上的女土匪。
寧知槿嘲笑的一嗤,一百倍?她在作夢。
「你才是泥!我是王母娘娘座前的金童。」寧知方學到二姊三分的厚臉皮,捧起自己毫筆。
近朱則赤,近墨則黑。
「嗟!就你這長相,給我牽馬還差不多,想當金童先修修佛緣吧!你昨兒個搶了我的滴雞翅。」她最愛吃的部分,本想留到最後再來吃,誰知這小子為她不吃,從她碗里一筷子夾走,直接往嘴里一塞,讓她頓時看傻了眼。
周氏的廚藝不是普通的差,她能編出巧巧如生的花鳥圖樣,縫制全家人的衣服,一雙雙的鞋子做得合腳,可是一到了廚房便手忙腳亂,糖和鹽常常分不清。
看在兩個女兒眼中,那簡直是災難。
他們目前的情形是請不起服侍的下人,為了不餓肚子,寧知秋和寧知槿是一個擇菜,一個做菜,兩姊妹一說一做的配合得天衣無縫,終于化解了有可能火燒廚房的危機。
到了最後,菜燒得多的寧知槿也熟能生巧了,不用妹妹在一旁教她做菜,除非有想吃的菜色寧知秋才會出現在廚房,用水盈盈的大眼看著大姊,懇求她施舍一道菜。
寧知秋也是不會做菜的人,這點像極了和廚房有仇的周氏,因此寧家的掌廚人從此成了寧知槿。
「什麼搶,我看你動也不動的擱著,我是好心幫你解決掉,省得浪費了。」那個雞翅真好吃,難怪二姊每次都搶先下手夾走,她太奸詐了,也不讓讓弟弟,自個兒吃好料。
「娘,你沒抱錯小孩吧!他肯定不是我弟弟,你看他臉上的肥油有幾寸厚。」刮都刮不下來。
「娘,二姊欺負人,我一點也不胖。」他明明偏瘦,就是吃得多,力氣比常人大了些。
「在某個月黑風高、風雨交加的破廟里,有位年輕貌美的少婦十分艱辛的產下一子,此時有個乞丐婆也抱著兒子入廟,她為了讓兒子吃好穿好,偷偷換了兩人的孩子……」人不自私,天誅地滅。
「哼!二姊又在說話本了。」誰听不出在影射他,他又不是傻子,她隨口編兩句他就信為真。
二、四歲前,他曾以為是真的,抱著大哥的腿要去找親生爹娘,好把那個可憐孩子換回來,可是等他越長越大,和父兄相貌越來越相似,他才氣呼呼的瞪大眼,氣惱二姊又誆他。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說不會真的發生這種事,皇子都能換,何況是尋常百姓家……」說的正是狸貓換太子。
「秋兒——」周氏出聲斥喝,制止女兒的口無遮攔。
皇家的事由不得百姓議論,禍從口出。
知道自己多嘴了,寧知秋自打嘴巴的逗娘親開懷一笑。「我童言無忌,娘有怪勿怪,當沒听見。」
沒繃住的周氏輕笑出聲,「還童言無忌呢!你都不小了,再過幾年都要擇婿嫁人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間,當年那個早產、被斷定活不到周歲的孩子都長個兒抽身子了,現在都快高過她了呢。
感慨萬千的周氏輕撫小女兒總曬得不黑的柔白面頦,內心的感激無人能知,多少個夜里她曾因沒護好女兒而淚流滿腮。
「我才是小童。」寧知方指著自己。
沒理會幼弟的寧知秋將那張湊近的臭臉推開,獨佔母親的懷抱。「娘先關心大姊吧!她比我大一歲。」
她前頭還有人排著隊呢。
「少把我扯進去,我不愁沒人上門提親,眼界低一點也能將就,可是你呀!看起來凡事不在意,其實什麼都在意,真該好好盤算盤算,為將來做好準備。」她這個妹妹嬌得很,受不得氣又吃不了苦,只能當菩薩供著。
如妹莫若姊,當了十幾年的姊妹,不知十成十也有七、八成,看似好脾氣的妹妹其實性子拗得很,心眼不大又愛記仇,誰欠了她,定連本帶利討回來。
「槿兒這話說的沒錯,四個孩子當中娘對你最放心不下,吃要吃好的,睡也要睡好睡飽,還不許有人和你唱反調,天底下有幾人能包容得了你呢!」唉!一想到就頭痛。
「有呀!」還真有一個。
「有?」
「近在眼前。」寧知槿剝開了一顆石榴,一半給了妹妹,一半挖了一匙放入娘親嘴里。
「近在眼前……」她在打什麼啞謎?
她眼神往東邊一瞟,「不就是隔壁的把總大人,每回被二妹氣得快怒發沖冠了,一副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可是妹妹手一招,他再不情不願也會走過來問一句什麼事。」
只是口氣很別扭,不耐煩卻又不由自主,好像上輩子欠了她似,今生是來還債的,沒二話就得受著。
「大姊,你確定不是給我找仇人?」她和華勝衣?大姊的眼楮長青苔了,看得霧茫茫。
「你不認為他很適合你?」一個愛裝蒜,一個目中無人。
「他配我太老。」寧知秋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
若不以外觀來看,她兩輩子的年齡加起來足以當他娘了,究竟是誰比較老,還嫌棄人家。
「這倒是……」把總大人不可能等她及笄。
不過汝非魚,焉知魚之樂,真的等不了?緣分的事最難預測,當一心期待時,它過門不入,等人不再等待,它悄然而至。
「大姊,我們那批蠶絲賣了多少?」雖然養的不多,但賣相好,結繭很順利,一顆顆圓滿飽實。
一說到蠶,寧知槿也樂了,「有二兩銀子。」
在寧家未敗前,這點小錢她們姊妹根本沒放在眼里,她們一個月的月銀就有十兩,這還不包括爹娘私底下塞給兩人的花用,銀子這種俗氣的東西從不用她們擔。
可是散盡家產後,才知生計艱難,從不為黃白俗物發愁的千金小姐也懂得精打細算,知曉每一文錢都來之不易。
換下綾羅網綢著布衣,如今在她們眼中,二兩銀子等同于二千兩,萬分珍惜,手上的碎銀子可是能把米缸裝滿。
「不是才三斤多嗎?價錢算不錯了。」她以為蠶絲很便宜,川蜀應該有不少養蠶人家。
幼蠶月兌一次皮叫一齡幼蟲,月兌兩次皮是二齡幼蟲,以此類推,從幼蠶到成繭約二十日到三十日,蠶的生命周期很短,從繭化到破繭而出成飛蛾,最多只能活四十幾天,完成交尾後便會死去。
寧知秋從幼蠶養起,等它們吐完絲再賣掉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她留下四十多個蠶蛹準備讓它們再產卵,培出更多的幼蠶再養一批。
這一次她不準備賣了,要積累起來做蠶絲被,她要記錄多少只的蠶吐出來的絲才夠完成一套被褥,下次才好衡量蠶的數量,有多余的再賣出,賺點零花錢就好。 蠶兒收了,等著下一批再繭化,而田里的作物也欣欣向榮,開始開花結穗,離豐收不遠了。
二十畝田地有十畝種了水稻,六畝為玉米,外圍的四畝地分別種了土豆和甘薯,在土豆和甘薯邊又種了幾排大豆,用來榨油,夠吃大半年,明年再種其他。
「你還說呢!田里那些農具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咱們村里的人都來問,我回答不出來只好叫他們自己去看。」有個太過聰慧的妹妹,她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慧極必傷。
寧知秋無所謂的吃著石榴。「只要不拆了就成,能推廣出去也是積福,我功德無量呀!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為我造廟?」
越多人知道她就越安全,這世上多得是功利之輩。
「才說你胖就喘上了,也不怕福澤過厚承受不住,你要當神仙等我百年後,福蔭一下你家大姊。」語調輕松的寧知槿話里暗帶沉重,妹妹的身子一向嬌弱,唯恐她死在自己前頭。
「行呀!你是桃花,我是蝴蝶,翩翩舞在春風里。」人生就是要活得自在,不為臭皮囊拖累。
「桃花仙子,蝴蝶仙子……」寧知槿笑得撫著肚子呼痛,樂不可遏。
「你們呀!都不小了還胡鬧,不如方哥兒穩重。」周氏縫補丈夫的衣裳,也是邊說邊笑。
「對,我穩重。」姊姊們太愛鬧了,他的責任重大。故作老成的寧知方面色憂慮地吐出一聲嘆。
「你滾吧!小方球。」人小鬼大。
「哪邊涼快哪邊待。」妄自尊大。
兩個姊姊同時稚氣地朝弟弟吐石榴籽,把他氣得哪還有點穩重的樣子,找著吃剩的籽要吐回去。
姊弟又鬧了一回方才罷休,一身件濕濕。
「娘,田里的農作已經不需要爹和大哥忙著,我看他們空閑得很,要不要讓他們找個事做。」爹的書快被他翻爛了,而大哥時而發呆,時而嘆氣,全然沒了生氣。
「他們能做什麼事?」她也正愁著。
寧知秋摟著母親肩膀,將頭往她肩上一靠。「爹不是夫子嗎?村子里也有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大人們也想他們有點出息,要不和村長商量辦間私熟,讓孩子們說點字?」
周氏一听,眉開眼笑地往腿上一拍。「好主意,你爹听了肯定很滿意,他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些書呀!」
寧錦昌從來就沒什麼做大官、發大財的志向,唯好聖賢書而已,一從本家分出來後就不願長居京城,二話不說便帶著妻小來到文風鼎盛的江南,沒多久就入了遠近馳名的遠山書院為夫子,專教八股文和書法。
他一心縱情于山水,心系于筆墨之美,從不爭強好斗,汲汲于功利,心性淡泊的願有一扁舟、一釣竿便足矣。
寧家五個房頭里他是唯一不熱衷功名之人,才會心胸豁達的拋卻世家子弟的富貴,只徜洋在浩瀚書海里。
他大哥寧錦隆犯事後,他最大的遺憾怕是再也听不到學子頭晃腦的讀書聲了,那是他一生的願想。
以為此生與書冊無緣,最多只能當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舍翁,沒想到小女兒會提出他再執教鞭這事,窮鄉僻壤的川蜀文風不盛,但不一定就沒有想讀書的孩子。
已在當地住了兩代人的村長家就有好幾個年紀不小的孫子,半大的孩子只識幾個字,跟著爹娘種田,沒有人提攜,即便以後恢復良民身分,世世代代的子孫也只能與土地為伍。
不是務農不好,若無人種糧養魚,百姓們哪來的一口糧吃?可在老一輩心里,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想要擺月兌泥腿子生活光耀門楣,唯有讀書一途,那才是出路。
入夜,兩夫妻在房里說著家常。
「唉!也就這女兒長了顆七竅珍瓏心,咱倆沒想到的事,她眼珠子一轉就有了,說是菩薩跟前的金蓮來托生一點也不為過,她是我的福星呀!」照耀著他一路平坦,逢災化解,遇難消弭,偶有波折也是小小風浪。
回想他這一輩子,除了和兄弟不睦外,還真是順風順水,小女兒剛出世那一年,他與妻子鬧了口角,幾乎到了和離地步,因為她的意外早產,兩人又為了護她而和好。
秋兒五歲時,發生了落水事件,雖是大難不死落下病根,但也讓他再無芥蒂的順利分家,到了他一心向往的水鄉澤國,感受到煙雨蒙蒙的南方景致。
接下來的幾年更是順心而為,終日與書香為伍,听著稚兒朗朗讀著詩,他的心開闊如洋流,細水潺潺。
這一回寧家的覆滅在意料之中,他曾多次去信與兄長,要他收斂點貪婪心性,在官場上有兩種錢不能貪,一是科舉,二是軍餉,兩者都是彌天大禍,必導致家族敗亡。
可兄長們不但不听,還見獲利頗豐的專挑富家子弟下手,高價賣出科考題目,動作之大想叫人不發現都難。
當弊案初爆發時,寧家五房並不知情,是有在京城當官的友人命人快馬來報,他們才知出事了。
想起當日的情景,寧錦昌不免感嘆萬分,因為事情來得太快了,他只好粗糙的處理家產,好在他人緣一向不錯,不少朋友紛紛出手買下他手邊的產業,給了他不錯的價格,不致如打落水狗的壓價。
官差來了,全家被押解入獄,當時他以為一生已到盡頭,黃泉之下再見已逝的爹娘,他唯一放不下的是妻子和兒女,科舉舞弊的罪很重,輕者流放,重則充入掖庭為奴為傳。
誰知小女兒臨危不亂,峰回路轉的讓前來探監的學生聯名上書,以動人心弦的萬言書上呈聖顏,在數百名出身江南世家的師生保薦下,難得法外開恩的皇上免他一死,只將他們一家流放還不算太糟的川蜀之地,而非冰天雪地的北境。
他這算是死里逃生吧!
而後又是小女兒私藏的兩百兩銀票,讓一家人有了安家的銀兩,度過一開始的艱難,慢慢地轉好。
「福不福星的倒在其次,就她那腦子不知怎麼長的,怎會想出那麼多別人想不到的東西,犁田的農具,取水的幫浦,還挖溝蓄水,免你父子倆來回的挑水,一套接一套的,看得我眼花繚亂。」她的身子骨差,怕會太傷神了,老想著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身體哪好得起來。
「七葉的農具我是頭一回見到,幫浦我倒在古籍中看過,只是書中描述得不夠詳盡,只說能從地底取水,我大約看了幾眼,覺得于我無用就放下了。」哪曉得某一天就用上了。
遠山書院的書樓是本朝藏書最豐的一處,里頭有五層,書冊十萬本,他終其一生也看不完,書太多了。
「難道秋兒讀過你看過的那本古籍,而後聰慧地拼出全圖?」病中的她最愛看書,一捧著書便讀得廢寢忘食,活像個孜孜不倦的老學究。
周氏取笑過女兒,她書看這麼多又不能考科舉,何苦來哉!與女狀元無緣。
女兒問她,學海無涯,多讀點書能充實自己,說不定哪天就靠書里的學問來救命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要居安思危。
果然被她一語成讖,書讀得多還是有用的。
「有可能,不過那插秧機、自動播種機書上可沒有,她上哪想到的?」寧錦昌百思不得其解。
聞言,周氏一笑。「我也問過秋兒,你知她說了什麼?」
「說什麼?!」他頓時精神一振。
想到女兒說的話,周氏忍俊不禁。「她說懶人有懶法,她不想勞累就想著怎麼偷懶,用最短的時間做完想做的事,她討厭流汗和弄了一身泥巴,就努力的想呀想,想著少做事的法子。」
寧錦昌失笑,「這丫頭呀!的確很懶。」
因為常生病的緣故,她待的地方不是床便是椅子,少見她走動,一躺下整天不動也是常有的事。
原本以為是身體不好才躺著養病,現在想來怕是懶病犯了,能不動就不動,小鳥似的等人喂食。
「她還懶到跟我說要在椅子上加輪子,這樣她就不用用腳走路,轉動輪子椅子就能動了,哪天賺了銀子再買個推椅子的婆子,那她就快活了。」怎麼會有人懶成那祥子,連路都不想走。
寧錦昌听得面上發噱,頭道︰「懶丫頭。」
「可不是嘛!她弟弟笑她人懶嫁不出去,將來一定會成為禍害,他勉為其難地收留她,與其禍害別人不如留在家中為害自己人就好,做人要厚道,和善人家有余慶。」她听了都快笑破肚皮,兒子一本正經的神態顯示出他是說真的。
姊弟感情好,她也少了幾分憂心。
「都是好孩子,咱們生的孩子沒一個差的。」知理溫文有禮肯上進,知槿性情開朗,愛護弟妹,知秋腦子靈活,聰明懂事,知方疏朗有大志,一朝鴻鵠振翅,一飛沖天。
「是不差,可我這心里老是掛心著,你說秋兒那身子能嫁人嗎?我就怕找不到好婆家,苦了那孩子。」新婦入門就是為了傳宗接代,藥喝得比吃飯多的女兒生得出孩子嗎?
「哎呀!別想太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屬于她的姻緣總有一天會來的。」小女兒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先別擔心那麼多。
周氏邊念著邊想著大女兒打趣的適,「你說隔壁的華大人如何?我看他和咱們秋兒挺般配的。」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他一怔,「年歲不是差很多嗎?」
「老夫疼少妻,何況也沒差多少,那孩子我看著是好的,被咱們秋兒指使來指使去也不發怒,頂多沉下臉,瞪著眼不語。」脾氣好不好在其次,能縱容她實屬不易。
不怕人凶惡,能寵老婆就是個好的。
「再看看吧!兒孫自有兒孫福,秋兒還小,過個幾年再做決定不遲。」他可不舍得女兒太早嫁人。
「可是……」不趕緊定下來,萬一女婿人選被搶走了怎麼辦?
寧錦昌翻身一覆,將妻子壓在身下。「你要是還不困,咱們來做點有意思的事,生個小五吧!」
周氏臉一紅,羞得有如新嫁娘。「都老夫老妻了,說這些也不臊人,我這年紀生孩子能見人嗎?」
他笑著一撫她已長細紋的面龐。「在我心中,你依然是那個在紫藤花下摘花的小姑娘,我戀你如舊……」
夫妻倆喁喁私語,一室情意泛著春色。
「華哥哥,你又休沐呀!每天起早練武不累嗎?你都吃什麼呀?把自個兒養得又高又結實,健壯如山老大。」嘖嘖!六塊肌,真叫人看不厭,那一身緊實的肌肉,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恰到好處。
享受呀!
听到熟悉的脆軟聲從上頭傳來,練完功的華勝衣很自覺地穿上衣衫。「又在牆頭偷窺了。」
「會不會說話呀!什麼偷窺,我是敦親睦鄰,看你孤家寡人挺可憐的,特地來和你打聲招呼。」她擠眉弄眼,趴在牆頭扮鬼臉。
人見得多很自然的就熟了,流放村幾十戶人家,寧知秋就看他順眼,一有機會總要「調戲」兩句。
「不用,慢走不送。」他還沒可憐到需要她同情的地步。
「哎呀!別這麼冷淡,好歹是鄰居,你在家里燒肉我們這邊都聞得到,你說咱們都這麼親近了,何必搞生分。」就一道牆而已,跟自家人有什麼不一樣,他那邊有什麼動靜自己這里都一清二楚。
「想吃肉?」他冷冷的一挑眉。
站在梯上的寧知秋真的嘴饞地吞咽口水。「上次那個獐子肉很不錯,如果還有後腿肉的話,鄰居嘛!互有往來,我不跟你客氣,等中秋我送你幾個自己做的月餅。」
她會做,但賣相差一點,能吃,不會拉肚子。
「你家沒肉嗎?」老是這麼嘴饞。
她頭,「小雞還沒長大,娘說要留著下蛋,等過年了再捉幾只來宰殺,我們家的稻子和玉米還沒收,所以要省著花用,三天才吃一次肉。」
來到流放村已經兩個多月了,寧家人巳將破舊的屋子修砌得能住人,還在院子里闢了一處菜園子,種上時令蔬果,幾個月下來也小有所成,菜蔬鮮綠,瓜果垂架。
田里的事忙過一陣後,人就閑下來了,等著收成,沒事做的周氏就學人養雞,還抱了兩只小豬崽,每天為了伺候這些小祖宗,她忙得十分開心,生活有了寄托。
寧知槿幫著妹妹養蠶,每日天一亮就拎著沒睡醒的弟弟上山采桑葉,這一次蠶兒出得多,有上萬只吧!因此怕蠶兒不夠吃,兩人總采滿一大籮筐。
不過一听妹妹說蠶砂是一種藥材,能賣錢,一心想幫忙改善家計的寧知槿二話不說便剪了她幾件舊衣當兜布接蠶砂。
而听了女兒的話,寧錦昌隔日便找上村長,幾番商議後,由村子里出錢修建西邊陳老頭的舊屋,改做成學堂,一年二兩束修,誰想讀書識字就來繳錢,人數一夠就開課。
因為大多都是流放來的人,手邊的銀子不多,因此來的學生比想象少,約七、八名左右。
略微失望的寧錦昌自我安慰,凡事起頭難嘛!至少一年還有十多兩的收入,等他教出名氣時,學生就多了。
目前還是有罪之身不能考取功名,空有秀才之名的寧知理只得給父親打打下手,偶爾幫父親上一、兩堂課,教教《三字經》。
「對你這只饞蟲來說很難熬吧!」華勝衣如積雪不化的幽深眼眸微露一絲淺淺笑意。
寧知秋痛苦的雙手抱頭。「饞得快死掉了,我一直聞到肉味,作夢都想,可是吃不到。」
「不許嘴賤,說什麼死不死,你才幾歲,要走也輪不到你。」在沙場上拚搏的人才更可能不得善終。
馬革裹尸,為國捐軀。
她嘻嘻的笑,「華哥哥,你關心我呀!」
「你爹娘是好人。」不該有喪女之痛。
「你的意思是我很壞嘍!」她鼻子一皺,模樣俏皮。
華勝衣似有若無的瞟了她一眼。「你自個兒說說你很善良嗎?摟著良心說,別自欺欺人。」
起小嘴的寧知秋不太高興。「我也沒那麼差吧!起碼我很關照鄰居,我家煮魚炖肉都沒忘了你一份。」
「所以你還不算太差。」他還會理會她,換成別人他早就扭頭就走,哪會留下來听一堆廢話。
「這算安慰嗎?」她感覺不到敗意。
「我想你不需要。」她復原能力強大,簡直是地里的土龍,切成數截還能存活,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的繼續鑽土。
果然,聳聳肩後她又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華哥哥,今兒個天氣很好,剛入秋,不熱。」風和日麗,秋高氣爽,朗朗晴空一片湛藍。
這種氣候只適合做一件事。
「我沒空。」他一口回絕。
她一听,上半身都快探出牆頭了,小臉擰成一團。「為什麼,你明明很空閑,我不喜歡有人騙我。」
她的意思是我要生氣了。
「柴不夠了,我得劈柴囤著過冬。」蜀地的夏天很熱,熱如火爐,冬天很冷,冷若冰窖。
看了看沒剩多少的柴堆,寧知秋嘆了口氣。「好吧!是我誤會了你,看樣子我只能自己去了。」說完話她窸窸窣窣的下了梯子。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本在數尺外的華勝衣忽地身形一移,轉瞬人已在牆邊,他伸手一撈——
「啊!放手,你捉痛我了……」沒開化的野人呀!有人捉那里的嗎?
「先說清楚。」這丫頭滑溜得像泥鰍,行事向來出人意表,不讓人驚心膽跳都不行。
「我的頭發……」好痛。
他失笑的一松手,個高的他輕松地將雙臂靠在牆頭。「你全身上下就這一頭黑亮的頭發生得好。」
「那是你眼楮不好,看不見我的貌美如花。」寧知秋齜牙咧嘴,嘲諷他目中無珠,是個睜眼瞎子。
「別離題了,你剛說你要上哪兒?」看著那張潔白如玉的小臉,華勝衣眼底多了抹隱晦的幽光。
「山上。」好遠,要走個時辰。
對一個懶人來說,十步路也叫遠,能不走她才不想走,可是……懶人也要過日子呀!莫可奈何。
「做什麼?!」就她那身板能上得了山?華勝衣深感懷疑。
「看地。」
「看地?」山上有能種作物的平地?「我家要正正經經的養蠶了,多筆收入也好,蠶吃桑葉,我得確保有自家的桑園可采桑葉,要不然等其他人看我們家養蠶賺錢了,一窩蜂的跟著搶著養,桑葉就不夠用了。」桑村有限,肯定不夠分,人人搶著摘就沒了。
「你大姊呢?」她想得真長遠,未雨綢繆,走一步看三步,先一步做好準備,以防措手不及。
若是他絕對想不到桑葉會供不應求,山里滿是野生的桑樹,桑果落了一地無人拾,任鳥獸搶食。
「大姊帶著弟弟在給蠶兒蓋房子呢!」他們嫌她在一旁比手劃的礙事,就把她趕出來了。
聞言,他嗆了下。「給蠶……蓋房子?」
蟲子也要住屋……
「是呀!一層一層的搭架子,現在蠶還小無所謂,可等到大了些就得分散開來,籮筐的孔洞也分大小,好排蠶砂。」像蒸籠一樣,一個一個往上架,籮筐是可以拉出來的,放蠶、放桑葉,再推回去,樓層一般各自獨立,不怕蠶兒染病互相傳染。
原本她打算這回全部拿來做蠶絲被,但大姊不允,說是能賣錢的東西怎能給她糟蹋了,于是姊妹倆各退一步,頭幾回蠶兒吐的絲留一半做蠶絲被,另一半賣錢。
兩姊妹達成協議,架子也有不同,一是平放式的,等蠶開始吐絲前鋪上一層白布,沒有支撐的蠶兒會把絲吐在白布上,從布上撕下便是一層蠶絲,不用特意抽絲,一是放了格子的,蠶會爬進格子吐絲,形成繭狀。
結繭的蠶蛹拿去賣,成片的蠶絲便由寧知秋去折騰,看她要弄成什麼被面都成,反正一入冬也是要買被褥御寒。
「你們真要朝這一方面著手?」養蠶不易,一個照顧不當全部死光,功虧一簣,心血盡失。
寧知秋整了整被拉松的發絲。「所以我才想在山上弄一座桑園,你知道我們手頭上不寬袼,買不起好地種菜,自個兒墾荒嘛!買桑苗也是一筆銀子,等桑樹長成能采葉了也要時間,不如找現成的。村長說山上的地都是無主的,一畝地一兩銀子,買得多還能少算一點銀子,因此我想去看看,挑個野生桑樹長得最多的地方買下。」
也不用整地了,她只要桑葉,最多除掉遮日的雜樹,鋸下來的木頭還能當柴燒,讓桑樹長得更高太茂密。
看她轉著腕上的銅鐲子,華勝衣目光一暗,「柴火是不夠了,也該上山砍一些,順便看有沒有什麼飛鳥走獸,獵只獐子、山雞來解解饞。」
他不是放不下她,只是順道,家里的存糧不多了,弄些肉腌了,冬天一來就不愁沒肉吃。
在寧知秋盈盈笑眼下,兩人上了山。
對華勝衣這種長年操練的男人而言,爬山是小事,長腿一跨便抵過幾寧知秋幾步,而寧知秋天生體弱,又是個短腿的,追得很喘的她很快就吃不消了。
「華哥哥……」
前頭的華勝衣一回頭,只見一張滿頭是汗、嘴唇發白的小臉,他眉頭一要,「走不動了?」
「累。」她快喘不過氣了。
「誰叫你平日四肢不動。」人太懶了。
她辯解道;「我是身子差。」
他一撇嘴,道︰「上來。」
「你背我?」她嘴角一揚。
「不然你想滾下山嗎?」他惡氣惡聲的蹲。
寧知秋掩不住笑意的揚唇,「華哥哥,你真好。」
「少奉承,把你的豆子眼睜大,看你想買下哪塊地。」他以為以寧家目前的情況,頂多買幾畝地而已,養蠶能用多少桑葉,兩百棵桑樹也就差不多了。
殊不知有人的心很大。
「華哥哥,你一年的軍餉有多少?」哇!他的背好寬,好舒服,是最合適的人轎。
他眼一睞,「做什麼?」
「跟你借錢。」朋友有通財之義。「不借。」她得寸進尺了。
「五百兩?」她原本要開口一千兩,怕他沒錢反而傷了自尊。
「沒听見嗎?我、不、借。」休想從他這里拿走一文錢。
「我想買下整座山頭,讓這座山變成我家的。」趁著便宜趕緊下手,等著養蠶之風被帶動起來,想買就不容易了。
「想太多了。」異想天開。
「咦,那一叢是什麼……啊!甘蔗,蜀地居然有甘蔗……」她能制糖了。
「寧知秋,你給我安分點,再鬼吼鬼叫我就把你扔下山……」華勝衣咬牙切齒的制止在他背上手舞足蹈的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