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武信侯府正院的桃花開得正盛,風拂過,便沾了一身的花瓣。
鳳娘回娘家住對月,金永禎親自來接她,還提前了幾日,因為柳三太太護子心切,大鬧忠毅伯府,還怪上柳震和鳳娘,說他們的馬車不吉利,誰不好撞,偏偏去撞一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下賤女人,把霉運帶給她的寶貝兒子柳況,分明是見不得他們三房人丁興旺、人才濟濟,逮著機會便想毀了三房……等等,說了一大堆鬼話。
柳三太太鬼哭神嚎的功力實在太強了,又是長輩,鳳娘心里有氣卻不好跟嬸嬸對罵。之後柳三太太又鬧了幾天,柳三爺也阻止不了,直到忠毅伯下令要將和柳三太太禁足才消停,但柳震已提前一天找金永禎說明此事,金永禎立即稟明大長公主和陳氏,翌日便接鳳娘回娘家住對月。
長公主最護短,如果鳳娘夫家的公婆健在,她不方便多管,頂多關心幾句,但一個分了家的嬸嬸竟敢不分青紅皂白地像瘋狗一般亂吠,她可不會忍。
長公主最厭煩潑婦行為,滿心只有不屑,「柳家三房有那對叔嬸在,興旺不了!鳳丫頭別怕,只管關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無聊了就當看野台戲。」
說到這她有些感慨,「也是忠毅伯夫人去得早才會這樣,以前的柳苗氏可是夾著尾巴做人,哪敢撒潑。」
鳳娘直點頭,「我想也是。」
陳氏心里苦笑,卻只能低頭喝茶。
忠毅伯厚道,又偏疼柳震,才愛屋及烏,否則誰家能讓媳婦說回娘家就回娘家?母親還一副鳳娘受了大委屈的心疼嘴臉,她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三姑爺不似尋常男子,這叔嬸鬧就鬧吧,誰家沒點糟心事?明面上總是一家人,要共度難關給外人看。他倒好,幫著媳婦撂擔子,偏偏大長公主還吃他這一套,只要他對鳳娘好,大長公主就滿意得不得了。
陳氏抬頭看一眼其樂融融的祖孫倆,只低頭喝茶。母親真的老了,換作是十年前,孫女敢這樣做,肯定會立即被趕回婆家。
鳳娘真是趕上好時候了,父親任浙江鹽運使時,母親便將及笄的女兒嫁給當地世家的嫡長子,明知道不出兩年便要回京城,卻絲毫不心疼彼此會從此相隔千里遠,顯然是不在意女兒能不能回娘家。她真想不通,換作是她肯定等回京再嫁閨女。
不過,既然鳳娘回來住對月,她正好給廣寧伯府投貼,讓翠娘也回娘家一趟,她有點想外孫了。
長公主斜斜依靠著引枕,沖著鳳娘慈愛地笑了笑,「既然鐵山要你避一避,你就安心在祖母這兒多住些日子,等他來接你。」
鳳娘稱是,並道︰「祖母,我真不明白三嬸在鬧什麼,本來這事悄悄解決,只有少數人知情,並不會影響三弟的名聲,偏偏她連鬧數日,想捂也捂不住了,傳出去可不大好听。」
長公主道︰「一個自以為聰明的養婦,不相信她的兒子有過錯,即使有錯也是遭人
陷害,撒潑哭鬧的想求一個公道,真是笑話!」
鳳娘撇嘴,「我才想擊鼓喊冤呢,哪想得到做長輩的居然惡人先告狀。」
「做長輩沒個長輩的樣子,幸虧分了家,你們無須在他們手底下討生活,別傷了面子即可。」
「嗯,相公也這麼說。」
「能管好自己的小家嗎?」大長公主笑看著她。
「還行。相公說一切有他,他治下頗有一套,我掌理春渚院很輕松。」
「鐵山跟著忠毅伯在四川長大,儂我看,柳家那幾個孫子輩只有鐵山能頂事,不會出了事就當縮頭烏龜,仗著有爹娘給他解決難題。」
「我對柳況不熟,沒听他吭過一聲。」
「「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正是這種人,讀書讀成了書呆子,有何用?當初你爹要帶著永禎去任上,我不但沒阻止,還讓你爹做事別避著永禎,畢竟不通俗務哪能做好官?多少年輕進士在翰林院待到白發蒼蒼,雖然不出差錯也能搏得一生清名,但對家族的未來可沒有好處。」大長公主看問題看得很透徹,明白家族興旺對個人的仕途也有幫助。
這一點連陳氏都信服,笑道︰「誰也比不上您老人家豁達通透、眼光毒辣,二叔和禎哥兒才這麼有出息。」
他們大房守著爵位,對未來是不愁的,但他們從不敢看輕二房,相反的,他們十分看重父子兩進士的二房,因為魚幫水,水幫魚,家族和睦團結才能更興盛,如今她的兒子走出去人人高看一眼,她的女兒在婆家也過得很舒坦。
長公主坦然受媳婦的恭維,兒孫都爭氣,她不需謙虛。
她直言道︰「世人習慣趨炎附熱、捧高踩低,不想讓人瞧扁了踩上一腳,自己就要爭氣。當然,平凡有平凡的福,富貴有富貴的險,沒本事掙富貴就安分做人,別給家里抹黑,只要保得住武信侯府的金字牌匾,子孫後代就能有好日子過。」
陳氏恭敬應諾,「娘說得是,媳婦記下了。」
鳳娘對祖母依戀很深,心悅誠服,奉上一盞參茶,嬌笑道︰「祖父是定海神針,祖母是觀世音的化身,武信侯府上下都听從祖父、祖母的教誨,最少能再興旺一百年。」
長公主輕斥一句,「調皮!菩薩豈是能拿來與凡人比。」面上卻笑呵呵的。
鳳娘忙告罪,垂首一笑。
傻子也听得出來大長公主沒有絲毫不悅,陳氏忙又奉承了幾句。
「好了,你們都听話孝順,我跟侯爺也享著兒孫福呢。」大長公主慢悠悠地飲著參茶,眉宇間有著滿意的喜悅,之後又道︰「鳳丫頭,袓母告訴你,柳三爺這些年被捧得不知所謂,柳三太太外表精明,內心蠢笨,竟不明白忠毅伯為何要上交兵權告老,在外頭口出怨言,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這世上糊涂人多,明白人少。」鳳娘微嘆。
見她似乎了解,大長公主笑問道︰「哦?那你給祖母說說,忠毅伯也不算太老,為何以舊傷復發為由解甲歸田?」
「祖母,當年曾祖父為何痛快地上交兵權,我想忠毅伯也是明白人,理由自然一樣。有失才有得,什麼都想抓在手里不放,反而留不住。」
陳氏身子微僵,很認真地打量了鳳娘一眼,有些意外。
長公主下嫁武信侯府,已去世的老侯爺十分有眼色地解兵權告老,先皇與當今聖上均看在眼里,才如此厚待大長公主與武信侯府。這其中的政權轉移之險,金翠娘尚且雲里霧里,只知樂呵呵地享受侯府千金的好處,沒想到被大長公王千嬌百寵養大的鳳娘,卻能輕輕柔柔地一語道破。
「我的鳳丫頭真聰明。」大長公主再次驕傲自己教出來的孩子就是比別人聰慧,長得又特別漂亮,光看著就心情好。
她道︰「忠毅伯告老,但他在蜀地經營多年,帶在身邊教的只有鐵山,他往日軍中的人脈由誰繼承?蜀地官員至今仍每年送禮,最少十萬兩跑不掉。銀兩可以分,而軍中的人脈應該都給了鐵山,如若不然,靜王何以高看鐵山一眼,積極為他謀求姻緣?靜王與太子可是一母同胞。」
鳳娘漾起了明媚的笑靨,「祖母,您不用為相公錦上添花,我也會好好跟他過日子,生死榮辱不離不棄,就像祖父、祖母這樣白首不相離,最令人艷羨了。」有了前世的經歷,她少了野心,只覺得能一同廝守就是最好的結果︰。
陳氏听了十分驚愕,原來三姑爺不只是忠毅伯的庶長孫這樣不起眼的身分,忠毅伯昔日的軍中袍澤及下屬,竟只認得三姑爺!
長公主斜睨了長媳一眼,她要的正是這種效果。嫁雞隨雞,相比翠娘和金梅娘,鳳娘真的是低嫁,如今剛成親不久還好,怕一年、兩年後有人開始怠慢鳳娘和柳震,她才有了今日這一說。
不得不說,有袓母偏愛的孫子是個寶,陳氏對鳳娘的用心程度從此提高至與對待金翠娘相同,連帶的金書凡也將柳震當親女婿對待。
鳳娘沒有想那麼多,只覺得回娘家吃吃喝喝,啥事也不用管的太美好了,每天都可以睡得飽飽的。
用過早膳之後,她陪著懷孕五個多月的張立雪去後花園散步。
張立雪知道鳳娘為幼弟繪了一套《三字經》的故事,也想為月復中的孩子求一套,鳳娘自然答應,姑嫂相處十分和諧。
鳳娘還因此想到可以提前讓兒童繪本問世,回去就讓柳震去問問能不能印刷,這也是一條財路。
書本對平民而言是很珍貴的,京城有兩家書鋪喜用寫字漂亮的文人抄書,抄寫三本可以自己帶一本回去私藏,極受到買不起書本的窮文人歡迎,有人抄書為業,賺取微薄的銀錢。
相對于這些文人,一般小市民沒指望出仕作官的,能讀一讀《百家姓》、《三字經》,不做睜眼瞎子便夠了,更喜歡的是到茶館听人說書。
柳震替靜王經營酒樓、首飾鋪,不知有沒有茶樓?
散步時漫無邊際的空想,也是一種樂趣。
送張立雪回去歇息後,鳳娘去正院陪伴大長公主。
金翠娘和金梅娘也回來了,姊妹歡歡喜喜地互相見禮,直到金梅娘將楊老夫人壽辰的請帖拿出來交給鳳娘,氣氛頓時變得微妙,連大長公主都冷下臉。
別家的請柬早早便送至客人府上,連金翠娘的婆婆都曉得這個月的月底楊老夫人做六十大壽,給鳳娘的請柬竟然不是送至忠毅伯府,而是拿回娘家給鳳娘,這不是教忠毅伯府的長輩們在心里嗤笑鳳娘被看輕了?
鳳娘沒去接請柬,眼一掃,身後的冬月上前雙手接過,又默默站到一旁。
長公主冷淡的面容沒有任何表情,只對鳳娘漾起一個笑容,「到祖母這兒來,今天有你喜歡的芙蓉糕,你散步回來剛好起鍋。」
兩名丫鬟端來如花盛開的芙蓉糕,每塊芙蓉糕均用豆青釉的荷葉形小碟盛著,宛若蒼翠的綠葉上開著一朵朵芙蓉花,又好看又好吃。
一縷甜意在心底滲開,那點小委屈算什麼,鳳娘露出極柔美的微笑,「祖母最好了,知道我正饞芙蓉糕呢!」
「小饞貓只許吃一塊,午膳有你愛吃的菊花豆腐、紅燜肉。」
鳳娘笑得比芙蓉花更美,大長公主看著賞心悅目,親手拿過一碟芙蓉糕放在她手上。
這是多大的體面,在場沒有人是傻瓜,心里都明白。
金梅娘也認清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知道大長公主對她越不滿,對鳳娘越是寵溺。
她的眼神轉為深沉,明知道九成九不可能,可她多麼渴望祖母以大長公主之尊賀臨楊老夫人的壽宴,為她增添光彩,為她撐腰,讓婆婆、楊老夫人和楊修年看清她的後台有多硬。
金梅娘吃了幾口芙蓉糕,點頭稱贊,「孫女也好久沒吃了呢,祖母,楊家的廚娘做菜還行,做糕點不夠精致,做來做去就是棗泥糕、桂花糕,還不如叫婆子去蘇記點心鋪買,他家的松子百合酥堪稱一絕。」
金翠娘捧場地道︰「相公買過幾回,婆婆和大嫂都贊不絕口。」
長公主笑道︰「鐵山前兩天過來也帶了幾盒,侯爺喝茶時連吃了兩塊。」
金梅娘訕訕的,伺候大長公主飲食的廚子多了去,點心再好吃也不值什麼,誰都沒想過要拎兩盒點心過來,可柳震竟然做了。
她心里暗罵柳震丑人多作怪,不像個大老爺,面上卻笑笑地道︰「鳳妹妹心里可別怪姊姊失禮,我們是親姊妹呢,從小親厚,我又知鳳妹妹不是小肚雞腸的小氣人,所以才取巧等你回娘家再奉上請柬,這是想承你的福,多回娘家一趟呢!」
得了,好話全被她說完,鳳娘再計較就成為不懂體恤人的小氣鬼了。
金翠娘嫁人後也學會了沒事便低頭欣賞店茶碗上的紋路,不隨便攙和其他房的家務事,只在心里道真是近墨者黑,梅娘嫁了個酸書生,便學會了笑里藏刀,一點也不老實。不過她真是笨,就算派身邊的嬤嬤走一趟忠毅伯府也好,弄成如今這樣豈不是難看。
金翠娘不明白,金梅娘身為庶女,才華再高也不敢強壓嫡女一頭,從小遵循玉姨娘的教導,事事巴著鳳娘,這才有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過。
她過去有多麼壓抑自己的本性與傲氣,與楊修年訂親之後,就有多麼想要揚眉吐氣,尤其是在鳳娘面前,只要能讓鳳娘沒臉一次,她作夢都會笑醒。
鳳娘聲音溫軟,眼角含笑,輕聲道,「二姊向來處事周全,有句話是這麼形容的,人情練達即文章,嗯,沒錯,說的就是二姊這樣才貌兼備、妙語如珠的女子,妹妹討厭費腦力,習慣直來直往,如今做了人家媳婦,也該多學一學二姊的風範。」
夸獎金梅娘處事周全,這是諷刺對吧?
金翠娘差點將口茶噴出來。
這一瞬間,金梅娘的面色變了兩變,細眉微皺,望著鳳娘那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還是無憂無虎,舉止恬靜又從容,時不時愛嬌地看著祖母,讓她不由想到小時候,嫡母容氏病重,她和姨娘都擔憂容氏去了之後,沒兩年新主母進門,新主母不會跟容氏一樣寬厚大度。
只有嬌滴滴的鳳娘,容氏的掌上明珠,被鄭重地托付給大長公主,一點也不擔心繼母進門後會拿捏她的婚事,操弄她的未來。
金梅娘最不甘心的就是這一點,不管她多麼柔弱乖巧,才情又高,她煩惱得要命的事情,鳳娘都不用煩惱,祖母老早替鳳娘打算好了,所以她才狠下心,定要在自己的親事上搏一搏。
她以為只要鳳娘嫁得不好,就會成為武信侯府的棄子,過去落在鳳娘身上的關愛眼神都會轉移至她身上來。
可是她成親一年半,回來這麼多趟,祖母一次也沒有交代下人特地做什麼好吃的給她嘗一嘗,更別提芙蓉糕這樣手工繁復的美麗點心,京城最貴的酒樓也做不出來,每一次都是托鳳娘的福她才能吃上一個。
金梅娘心中冷笑,她一定要支持楊錦年在太子府力爭上游,多送些財帛給她,日後楊錦年封妃,楊家成了皇親國戚,她的好日子在後頭呢,想想便興奮,到那時,她倒要看看這些人奉承她的嘴瞼有多好看!
金梅娘傲然一笑,「鳳妹妹不要對姊姊心生芥蒂就好,沒將請柬送至忠毅伯府,並非我有意失禮,而是想回娘家與妹妹多親近親近。」
鬼話呢,走一趟忠毅伯府就不能姊妹親近?
其實金梅娘也說不出為什麼,心底就是很排斥進忠毅伯府。
鳳娘看著她笑,「二姊說什麼都對,我怎麼听怎麼舒坦,絲毫不介懷。」早已掃出心海的人,何須在意?
這種雲淡風輕的態度讓金梅娘又不開心了一下,但她也不好說什麼。
午膳在大長公主這里開了兩桌,老人家就喜歡熱熱鬧鬧的,兒孫繞膝,歡聲笑語,少說能多吃半碗飯。
今天休沐,金永禎無須上朝,用膳後便領著妹妹和懷孕的妻子回自家院子。
金梅娘原想留在自家祖母身邊討好,讓祖母答應在作壽那天去楊家露個臉也好,但還沒說上話,祖母便要午憩,只好告退。
她心里到底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決心等祖母小睡起來,于是先跟著兄嫂過來。
金永楨已經知道請柬的事了,示意張立雪帶鳳娘回內室歇息,而後屏退屋里的下人,冷冷地直接訓斥道︰「二妹自從成親後,非但脾氣見長,架子也端足了,對自己的親妹妹也捧高踩低,你這樣的人品真的擔得起楊家的宗婦?」
金梅娘怒了,尖聲道︰「二哥自然是維護鳳娘,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替鳳娘說話、撐腰?我已說了因為是親姊妹才隨意些,鳳娘都表示不介意了,二哥何必如此?」
他一臉諷刺,「探花郎夫人果然膽氣足,如今竟敢大聲與我爭辯,今非昔比啊。」
「我……」在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瞬間,金梅娘的怒氣便泄了,她想到楊修年的多情,家里的小妾只多不少,她這樣把關系搞糟,娘家兄弟豈不是不會為她撐腰?
「因為親姊妹才隨意些?這種鬼話你自己信嗎?連自己都騙不過,還想哄誰?」不管金梅娘臉色漸漸發白,金永楨不想跟她繞彎路說話,直言道,「二妹覺得我偏心鳳娘,只為她說話?是,我當然偏心她,她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偏心她才是人之常情,沒人覺得不對。懂了嗎?二妹,「人之常情」你沒做到,正因為是親戚來往,你成親後,楊家頭一回大辦喜事,竟然不往親妹妹家里送請柬,你是在召告天下你瞧不起自己的親妹妹嗎?楊妹夫同意你這般得罪忠毅伯府和柳震?」
金梅娘听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迅速跳動,很疼很疼,像小時候她央著二哥教她寫字,哥哥待她很溫和,也不嫌她鬧,教她如何握筆,可是……
鳳娘咯咯笑著跑進來,身後跟著一群女乃娘、丫頭,二哥立刻上前抱起鳳娘,唯恐鳳娘摔跤,親親熱熱地哄鳳娘喝水,抱著鳳娘轉圈圈,問鳳娘餓不餓,听鳳娘嬌嬌地說︰「想娘親了」,便高興地親鳳娘好幾口,抱著鳳娘去了容氏的院子,而她就這樣被拋下了,只有一個小丫鬟陪在她身邊。
每次都如此,只要鳳娘在,二哥的眼里便只有鳳娘,她只能乖乖當陪襯,她若是爭寵,二哥便不理她。
如今她嫁人了,難得二哥肯跟她好好聊一聊,長篇大論訓斥一通,為的卻還是鳳娘。她真心難過,低著頭道︰「不過是一張請柬……」
「是啊,不過是一張請柬就讓人看穿你的心機,你說你蠢不蠢?」金永禎不懂從小謹慎做人的庶妹,怎麼一踫上楊修年便變成這樣?
金梅娘滿心委屈和忿懣,被激起了一絲怒火,質問道︰「今日換作鳳娘不給我送請柬,二哥也會嚴詞怒責?」
金永楨冷淡道︰「當然。」當然不會有這種事,鳳娘又不蠢。
即使有幾分懷疑他口是心非,金梅娘听了也總算舒服些,不再鬧別扭,答應待鳳娘回婆家便補送請柬至忠毅伯府。
金永禎不再多言,即使他坦白說自己其實在為她著想,替她擔憂,畢竟同居京城,怎麼能夠不將姊妹放在眼里,旁人將如何揣測她?但她與三妹的心結那麼深,即使他掏出真心也會被曲解。
他無意多糾結,表面上過得去,不招人非議即可。
至申時初,女眷又聚在大長公主屋里喝茶閑聊,準備玩葉子牌消磨至晚膳。
金梅娘抓緊時機與大長公主說話,可不管她如何暗示提示,大長公主均不表態。
長公主心道一個太子小妾的娘家祖母,她犯不著去巴結。
金梅娘不由朝鳳娘望去,心里埋怨沒人替她說話,還配說姊妹情。
鳳娘微笑著坐在大長公主身旁,一副文靜乖巧的椹樣,像是听不懂金梅娘在央求什麼。但是看在金梅娘眼里,彷佛一只狐狸在對著她微笑,背脊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這時,有婆子進來通報,聲音透著喜氣,「大長公主,三姑爺打了許多野味來孝敬您和俁爺,有三只竹雞、兩只野兔和半扇鹿肉。」
長公主很高興,神情飛揚,「鐵山果然孝順,跟著靜王一伙人去打獵,也不知好生巴結靜王,竟然送了這麼多野味來,不會是把靜王的獵物也搶過來了吧?呵呵,這孩子跟靜王都不客氣。」
鹿肉只送了半扇,是因為另一半柳震要留著孝順忠毅伯,老人家都喜歡孝順的孩子,如此她反而歡喜。
鳳娘也與有榮焉,問來人,「姑爺呢?」
那婆子笑著回道︰「侯爺留姑爺一道晚膳,姑爺說待會兒進來給大長公主問安。」
長公主聞言笑了起來。
陳氏很有眼色地起身道︰「娘,我下去安排席面。」
此時,沈珞過來接金翠娘,自然也被留下來。
只有金梅娘趕著回家,畢竟她今天浪費了一天的時間,家里還有一堆事呢。
鳳娘看著都想替她嘆氣,才女的傲氣再小,也受不了接二連三的受挫,自家祖母的氣都受不了,以後有她忍耐的。楊家狗屁倒灶的事很多,倒是氣不死人,頂多時不時捶心肝,吐口血而已。
替自家二姊默哀一下下,鳳娘馬上被武信侯和柳震豪爽的笑聲吸引過去。
用過晚膳,柳震要回家前總算有機會和鳳娘獨處下。
朱檐小亭,亭中梁木都是朱漆雕飾,二盞宮燈,畫著喜鵲登枝和仙人吹簫。
「我買到頂的雲霧茶,不多,只有三斤,一斤送了靜王,半斤給祖父,半斤給侯爺,余下的讓桂嬤嬤給你收好。」柳震搜羅到好東西第一個就想送鉿她,看她笑靨如花,他就跟著心獲怒放,像是著了魔似的,但他就是開心。
「雲霧茶可是珍品,夫君真好。」鳳娘心里是吃驚的,有些東西有錢也買不到,要有門路,前世她嫁人後就沒再見過雲霧茶了。
「沒什麼,不過喝個新鮮,鳳兒有什麼想要的,我自會替你找來。」文治武功他不行,就是不差錢,不缺人脈。
「夫君有心了。」
鳳娘一笑如含露牡丹,嬌媚嫣然,柳震的心更熱了,目光含笑,輕聲道︰「我的鳳姑娘,為夫明日便接你回家。」瞧瞧這氣色好的,美眸晶亮,笑容明艷,耳邊一對紅寶石墜子搖曳生輝,在娘家過得不知有多滋潤,他擔心她樂不思蜀。
唉,他的心情也太矛盾了,先前擔心她回娘家過得不如作閨女時舒服,三天兩頭送東西來,如今看她過得太舒服,又憂心她嫌棄夫家不如娘家。
他柳震怎麼就變得這樣婆婆媽媽了呢?
「家里的事有定論了?」她嬌聲問。
他頷首道︰「我先說結論吧,三叔、三嬸同意讓柳況娶薛濤的妹妹薛丹桂為妻。」
這是什麼神轉折,結仇轉眼變結親?鳳娘頗為意外。
「很驚訝?」柳震帶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笑意如寒雨般微涼。他繼續道︰「祖父說薛濤是卑鄙小人,但小人不做無用功,千里迢迢把辛浣紗帶來京城,他想做什麼?辛浣紗是好顏色,但沒有美到令男人失心瘋,他不須如此大費周章帶人回來。」
鳳娘「哎呀」一聲,以袖掩口,驚奇道︰「薛家的目的是想與京城高門子弟聯姻?」
「不錯。皇商也分三六九等,薛家進貢花樹,家資豐厚,但比起高家、陳家等八大皇商卻不夠看,因此他們一心想為兒郎求娶世家女,或將女兒嫁進官家。」
「這也無可厚非,但薛濤的所作所為是在結仇啊,他父母沒意見?」
柳震嗤笑道︰「這事還真是薛濤自己的手筆,他在集賢書院讀書時便暗中留意,想替妹妹找對象,最後挑中了柳況,我猜他大概知道柳況是次子,並非頂門立戶的長子,只要嫁妝多一些,婚事多半能成。」
「祖父能答應?」
「袓父辦事干脆,馬上找來薛家主事的二老爺,也就是薛濤的二叔商議。薛濤的二叔不曉得薛濤做事如此莽撞,本來還在猶豫,但薛濤說了,只要能結成姻親,辛浣紗他會接回家中去,一力擔下負心薄幸之名,跟柳況沒有半點關系,這事便成了。」
「一點風流名聲,祖父會放在心上?」
「祖父不上心,但三叔、三嬸擔心啊。」柳震淡淡笑了,「重要的是,薛濤抬出他父親臨終前為他妹妹準備好的嫁妝,光是壓箱的白銀便有萬兩。」
「看到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三叔、三嬸便很高興地把兒子賣了?」
柳震仰首大笑,「當然不,他們都裝作不情不願呢。」
鳳娘嗔怪地看他一眼,「先前鬧得家宅混亂,鬼哭神嚎,只差沒趴到我身上來糊鼻涕,如今倒好,仇家變親家,老臉都不紅一下?」
柳震不禁莞爾,「倒也不是一下子就轉怒為喜,吵吵鬧鬧好幾天,幸好你避開了。不過這薛家挺會處理事情的,出手闊綽,賠了一間胭脂鋪給三嬸,房契加一屋子胭脂、香粉大方送上,據說生意不差,月月進帳上百兩,這細水長流的錢,哪個人不心動?
「三叔愛風雅,薛家送了一箱西洋貨,可稀罕了,我大致看了一下,真是閃瞎人眼,掐金絲畫聯瑯的茶葉罐和茶具組、能照清人影的手鏡三個、黑漆描金的棋盒、銀胎掐絲聯瑯獸面紋方觚、掐絲琺瑯葫蘆形扁瓶……我看三叔一臉糾結,舍不得不要啊。」
鳳娘嘴角抽了抽,貪財的人果然很容易拿捏。她箱子里也有幾件西洋貨,繪向日葵、水仙、雛菊的琺瑯盒非常漂亮又好用,確實動人心。
她問,「祖父由著他們如此?」
「只要不損及忠毅伯府的名聲,祖父就隨他們鬧騰,反正分家了,三叔、三嬸喜歡媳婦的陪嫁越多越好,誰擋他們財路誰就是仇人,祖父心里門兒清。」
「薛家想借勢,不曉得我們已分家?」
「反正還住在一起,在外人眼中我們仍是一家人。」
「自然是一家人,五代之內都算至親呢。」
柳震心中一暖,握住她的手笑道︰「但願三房少鬧騰些,我們也能清靜度日。」
鳳娘笑意淺淺,心情平靜。
執手相看不厭,柳震只在乎她唇邊那如露甘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