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搞不懂她在想些什麼。
靜站在客棧二樓廊道上,蘇雲岫冷怒地瞪視著那扇緊緊合上的門扉,似是想要用滿目惱火將礙眼的房門給燒成灰燼。
他氣,他惱,全是因為方才他輕叩門扉說要進房時,裊煙卻縮躲在房間里,嚷說不想見到他。
不想見他?為什麼?看到他會讓她心情不快嗎?
因小娘子而牽掀的意緒狂潮,瞬即在將軍大人的腦海中起伏翻涌著。
難道事情並不如他所想,他會錯意了,裊煙根本不喜歡他?
——不可能!每當他踫觸她、親吻她時,那張清媚的容顏便會泛上彤雲似的羞意,嬌滴滴的情態分明是對男子心懷悅慕的女子才會展現的。
難道是他的風月手腕太拙劣,無法打動她,更無法讓她遺忘三年前的情傷?
——不可能!他記得清楚,當年他那不爭氣的妹妹遭某名異族小子連番討好給拐了去時,他曾不屑地嘲弄自家妹妹,那小妮子還嚷嚷說天底下沒有女子敵得過男子的柔情密意。裊煙也是女子,自然也禁不住他以真情挑動。
那好些天過去了,她為何一點也不為他的憐寵而欣喜心折?甚至偶爾在以為他沒注意的時候,偷偷用失落心酸的眸光凝望他?
——要是他能弄懂小娘子腦袋瓜里都在想些什麼,他就不必又氣又急了!一大清早,與軍士們議定了今天的行進路程後,蘇雲岫本是想要到裊煙房里為她梳發的,沒想到卻遭她無情拒絕于房門之外,心中一把冷怒焰火當下狂燒不止。
這些日子以來,為了哄誘小娘子為他死心塌地,他可說是費盡心思,偏偏久攻不下嬌妻的一顆芳心,已讓他郁悶不已的了。然而,明明心中越發的躁急不耐煩,在裊煙面前他還是得努力捺著性子呵寵愛憐,可想而知,他月復中自是有不少囤積已久的惱意。
裊煙今兒的閉門不見,便成為了一朵淺綻亮光的小小星火,瞬間焚燃了滿月復的懊惱火氣。
他不是不知道她心中懷有拒意,也不是不體恤她或許還需要多一點時間,可惜,他從不是有耐性的男人,也從不是慣于接受拒絕的男人。
而向來只會挑起小事來耍性子的她,今天反常地選擇明確的反抗手段,更讓他惱意張狂!
微眯的清寒玉眸閃現陰鷲流光,蘇雲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抬起一手,眼看就要不顧小娘子方才的軟語阻止,執意推門而入——
「蘇將軍,這……公主她……」
兵士支支吾吾的遲疑嗓音,倏忽自廊道盡處傳來,成功地止住了他快要拍上門扉的大掌。
挺拔玉立的身影微地一僵,蘇雲岫徐徐將手收回背後,一雙陰森如利刃的黑眸,慢悠悠地睨向那名兵士僵硬的臉容。
「不是要你們在客棧門外等著嗎?」清寒男嗓徐緩逸出薄唇,冷若漠北陰風,直教聞者顫抖不已。
「呃……」太清楚自家將軍大人越是憤怒越是陰森的性子,被那雙冰寒厲眼瞪得冷汗涔涔,兵士不著痕跡地咽了口唾液,「副將說,將軍或許會想見見這小姑娘,便讓、便讓屬下帶著她來了。」要不是副將下了命令不得不為,他哪來的膽子找上盛怒中的將軍啊?
劍眉不耐煩地輕蹙著微痕,蘇雲岫冷肅無表情地看向怯怯自兵士身後步出的嬌小身影。
小姑娘手上捧著一個布包,迎上他清冷若霜的審視眸光,當下大大地抖了抖身子。
淡淡掃視一眼,蘇雲岫便認出她來了。
這看來約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是在這客棧中打工的丫頭。昨夜鼻煙早早躲到房里睡覺休息,他與兵士們在另一間房里用晚飯,便是這小姑娘替他們到廚房取菜布膳。
他會想要見她?為什麼?
眼見蘇雲岫眯起的寒眸泛過些許深思,兵士連忙催促似的輕推了下小姑娘的後背,小姑娘急忙垂下漫滿慌意的眼眸,結結巴巴地說出緣由。
「適才、適才……在將軍議事時,夫人曾將我召至她房中……」蒼白的辰口瓣泛著顫料,小姑娘辛苦地將話語道出口,「她托我到城里……嗯、買……買點東西。我回到客棧時,向副將說明了因由,副將他……便請這位兵大哥領我來找將軍了……」
既是副將命人領她前來,那自然是她要買的東西不對勁了。
馬上明白了屬下的用意,可听小姑娘語焉不詳的,教人無法從細碎亂語中找著一絲端倪,蘇雲岫不悅地冷沉著俊容,「她要你買什麼?」
「呃……」小姑娘試著張了張嘴兒,還沒道出清晰的字音,便已尷尬得窘紅了小臉。
小姑娘不自然的反應,讓蘇雲岫越發起疑,沒耐性等待她細細說出答案,干脆直接朝她伸出一掌。
小姑娘先是看了看他修長的大掌,然後遲疑地瞄瞄那扇緊合的門扉,一張小臉浮現濃濃的掙扎。直到蘇雲岫危險地眯細了一雙冷泉似的玉眸,小姑娘心下一驚,很清楚再猶豫下去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這才飛快地將手中捧著的布包遞呈給將軍大人。
蘇雲岫面無表情地收指握了握布包。軟軟的、綿綿的,像是一團布料,這種東西跟裊煙不願見他有何關系?
看不透這布包里的物事到底有何奧妙,蘇雲岫正要打開查看時,卻見那名兵士仍謹守職分地僵立原地,他神色不善地一擰俊黑眉宇,冷聲低喝道︰「都下去!」
「是!」不敢再多待一時片刻,那名兵士如蒙大赦地扯著小姑娘一塊兒飛奔離去。
當兵士與小姑娘離開後,蘇雲岫撇了撇薄唇,抬指解開了布包上的捆結。下一刻,數條長長的潔白絲綢布條,映入他深幽如墨泉的眸心。
……月事布?
或許,蘇雲岫還是搞不懂裊煙一直在想些什麼,但……他已經知曉她心情惡劣的原因了。
好辛苦……
小月復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絞痛感,裊煙有氣無力地申吟一聲,四肢軟綿綿地蜷縮在被子里。
以往月信來潮時,她都會躲在房中,足不出戶,還會命水荷為她熬煮調理湯藥,好讓身子好受一些。這回水荷不在身邊伺候,而連日來的策馬顛簸,也讓她的身子疲乏不堪,再加上北方天寒,月信一來,她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不適。
想來想去,害她落得如此淒慘下場的,就是那硬將她擄走的蘇雲岫!
要不是他,她現下該是待在將軍府中,邊喝著湯藥,邊翻看著琴譜,安安分分地等待月信結束,哪用得著受這種苦?
那可恨的男人方才還叩門說要進房替她梳發呢,她連下床都做不到,更別說是出門了,還梳什麼發?再說,只要想到那害得她受苦受難的男人,此時仍是豐神俊秀英姿雅挺,她心中便極是氣悶。
因此,她堅決拒絕在這種時刻見到他!
可惜她忘了,她的駙馬向來沒有尊重她意願的優良習慣。
「裊煙,你怎麼了?」門扉被推開的聲音,伴隨著那熟悉的冷魅男嗓飄進她的耳里。
知悉了裊煙心情不佳的因由後,蘇雲岫滿月復的惱意當即消減不少,推門步入房中的他,臉上是一貫的清淡如霜,已然沒有了方才的陰森怒意。
早于蘇雲岫與小姑娘在門外交談時,裊煙已听見了細碎的聲音,此刻瞧見他硬闖入她房里,手上還帶著一個布包,她實在擠不出一絲閑情來端出意外的神色了。
痛得快要喘不過氣的她,只是低低地發出一聲懊惱輕吟,「蘇雲岫,我不想見到你……」她顫巍巍地背轉過弱軀,面朝著床壁不看他。
很是不滿于小娘子的無視,蘇雲岫備感不快地皺起了劍眉,清冷男音帶著淺淺輕蔑,「不過是流點血,有這麼不舒服嗎?你身子未免弱了些。」
流點血?她會不舒服是因為身子弱?這是全然搞不清楚狀況的可恨男人才說得出的話!
听著他雲淡風輕的話語,裊煙本就因身子不適而躁亂不平的心緒,瞬即涌上了薄薄的怨恨惱意。
「你懂什——噢……」埋怨語句因突生的痛楚而中斷,她艱困地喘了口氣,好半晌才勉力擠出虛弱的柔細縴音,「你……你懂什麼……」
無意反駁她軟綿綿的含冤指控,蘇雲岫僅是不痛不癢地冷冷一勾唇角,「我或許是不懂,但我可不曾見我妹妹像你這般痛不欲生過。」
听見某兩個重要字詞的裊煙,當下忘卻了那盤桓不散的痛感,緩緩翻過身子,朝他瞪大了一雙秋水明眸,「你有妹妹?」怎麼她從來不知道?
當年的她曾輾轉打听,從在宮中流傳的流言中探知蘇雲岫的身世,只知曉他無父無母,孤身到穗泉關從軍,屢立戰功後當上了將軍,可從沒听過他還有一個妹妹。
似是不認為這有什麼值得訝異的,蘇雲岫語氣清冷地回了句,「有。」是的,他有妹妹,而那位蘇二小姐跟裊煙恰好相反,月信來時脾氣狂暴六親不認,半絲病懨懨的弱態也沒有。
哪像她……那張害羞時泛滿緋嫣的小臉,只余下淒淒如雪慘白,讓他看了就覺得……
心里奇怪的郁悶感讓他下意識地抿起了薄唇,趁著她陷入恍神之際,他緩步踱至床緣坐下。
放下了手上的布包後,他扶坐起佳人柔綿的身子,結果才剛將小娘子的上身抱進懷里,被牽動到月復間的疼感立馬讓裊煙回過神來,痛得緊皺著秀媚小臉。
管他是有弟弟還是有妹妹,她什麼也不想听,什麼也不想知道,她現在只想將這男人趕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