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親愛的，你要的資料，我已經寄到你的信箱。對了，記得幫我轉告，Arvin他的設計圚最遲下周一以前要傳過來，否則我會陰魂不散的跟著他，直到他畫出來為止。」
听著黎展曜身邊最得力的秘書珍，在話筒彼端下達最後通牒，黎盈盈忍不住笑出了聲。
黎展曜是知名的家具工藝設計師，他擁有自己一手創立的品牌，並且是當代公認最有才華的設計師，榮獲無數設計界大獎。
他的設計作品既時尚又兼具實用價值，歐美名流爭相收藏，早年的設計作品在市場上喊價更高達近百萬美金，使他成為當代身價最高的家具工藝設計師之一。
然而這個生性浪漫多情的黎展曜，經常為了談戀愛而不務正業，想盡辦法拖稿或逃避，害得珍必須時時刻刻盯住老板才行。
幸虧珍是個女同志，對黎展曜的魅力徹底免疫，方能出任他的貼身秘書長達十五年之久，幫著他打理各種公私事。
「珍，謝謝你。」黎盈盈向著話筒彼端的珍道謝。
「親愛的，別客氣。」珍爽朗地回道。
收了線，黎盈盈打開筆電，從信箱里叫出珍寄來的資料。
那是珍順手匯整她要求的網路新聞，以及從台灣那邊傳來的掃描資料，多是一些兩年前的八卦雜志內容，更甚者，還有一些私家調查的書面資料。
她靠坐在沙發里，入神的瀏覽起螢幕里的資料。
自從兩年前離開台灣後，她斷了一切與台灣相關的消息。
不論是台灣相關的新聞，抑或是台灣方面的親友消息，她一概不聞不問，相對地，台灣那方也沒人知道她的去向與現況。
她害怕知道關于蘇允恆的消息，特別是在她離開之後的。
于是她鴕鳥心態的把自己封閉起來，彷佛這麼做就能稍稍消弭罪惡感。是的，兩年前她騙了蘇允恆，然後不告而別。
從此，兩人斷了聯系。
一直到上周未夜，在「羅伊的派對」不期而遇，兩條平行線才又重新有了交集。
然而，將珍給的資料從頭到尾仔細看完，除了豐邦科技在一年前對外公布的董事會異動，以及八卦雜志對于蘇家捕風捉影的報導，幾乎沒有任何關于蘇允恆個人的消息。
但是，她有特別注意到一則八卦新聞，那就是關于蘇智仁扶正楊雨瑄之後，疑似又有了外遇的小道消息，以及某一則揣測蘇允恆能力遭受董事會質疑，遭到其他董事打壓，因此憤而離開豐邦科技的報導。
除了以上這些報導，與蘇家相關的新聞少之又少，她若沒猜錯的話，經歷過兩年多前的家丑風暴，有過一次經驗的蘇智仁，可能早有防範，甚至可能私下向媒體施壓，阻止負面報導外流。
總之，當下能夠確認的只有一點，那就是蘇允恆已經離開豐邦科技。
他為什麼會來美國？又為什麼會淪落到，過著這麼窮酸的生活？
讀完所有資料，依然一無所獲，黎盈盈困惑極了。
實在沒轍，她只好找來愛惹禍的黎妃怡，一次問個清楚。
「希希，你有看見Faye嗎？」黎盈盈來到廚房，問起西班牙裔的女管家。
「她出門了。」正忙著烤杯子蛋糕的女管家，一邊擠著糖霜一邊回應。
「出門？Arvin不是把她禁足嗎？」黎盈盈詫異。
Arvin是黎展曜的英文名，她一向習慣這麼稱呼他。
畢竟，空白了近三十年的父女關系，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填補起來，加上黎展曜是受外國教育，親子關系開明，與幾個孩子的關系亦父亦友，因此其他人偶爾也會直呼他的英文名。
女管家向她比了個噓的手勢，壓低音量說︰「Arvin去約會了，所以她偷偷出門。」
黎盈盈不可置信。「你居然沒攔著她？希希，你明知道她最近惹了很多禍！」
希希笑盈盈地說︰「今天我不擔心。」
「為什麼？」希希一向站在黎展曜那邊，甚至比他更為嚴厲，她不敢相信希希竟然同意黎妃怡在被禁足的情況下離開。
希希遞過一顆抹上雪白糖霜的杯子蛋糕過來，說︰「她跟Keith在一起，我相信Keith會看住她。」
「Keith？！」咬了一口蛋糕的黎盈盈，嘴角沾上糖霜，一臉呆驚的愣住。
「我看過他好幾次，我對他有信心。」希希說。
「你讓Faye單獨跟他一起出去？！她還沒成年，而且——」黎盈盈驚叫。
「Keith對她沒興趣。」希希斬釘截鐵的打斷她。
「所以呢？！你就這樣讓他把Faye帶走？」
「你不信任他嗎？」希希突然停下抹糖霜的動作看向她。
黎盈盈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問愣住了。
「他不是你以前的弟弟嗎？」
「什、什麼？！」黎盈盈險些噎住，匆匆放下蛋糕，從中島上替自己倒了杯開水，灌下一大口。
希希好整以暇地笑看她喝光杯中的水。
「是誰告訴你的？」一口氣喝光水的黎盈盈，喘著氣問。
「Faye。」希希說。「原本我也很反對她喜歡這個Keith，但是先前打過幾次照面，又知道他是你過去在台灣的親人之後，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黎盈盈差點跳腳。「我跟他根本不是姊弟關系，我跟他只是——只是——」
希希一臉訝異的看著她。
黎盈盈瞬間詞窮，腦中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苦思良久才重新把話說完。
「我跟他互相仇視彼此。」
是的，她可以肯定的說，那天在酒吧里，蘇允恆對她的態度明顯是仇視。
她背叛了他，他恨她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可能。」希希放下抹刀，拿起干抹布擦了擦手，一臉震驚的說道。
「是真的——我跟他的關系很復雜，我沒有辦法現在向你解釋，我得去找Faye。」
黎盈盈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她抓起咬了一口的杯子蛋糕，轉身奪門而出，全然不理會希希的詢問。
黎盈盈抓著車鑰匙，坐上自己的紅色MINI COOPER，驅車前往羅蘭崗。將車停在尚未營業的酒吧前，黎盈盈熄火下車，不客氣地拍打著鐵卷門。砰砰砰！「開門！Roy,開門！」
約莫過了五分鐘，電動鐵卷門緩慢升起，玻璃門被推開，門後露出一張俊美的混血臉孔，羅伊不耐煩地瞪著她。
「小姐，你有什麼問題？」羅伊一臉愛困的抓著頭發。
「Keith住在哪里？」
「什麼？」羅伊愣了下，隨即一臉不悅的回道︰「又來了，你們能不能別再這麼緊迫盯人？沒有人告訴你們，當男人拒絕讓你知道他的住處時，就代表他對你真的沒興趣——」
不爽的抱怨驀然打住，羅伊眯起那雙淺褐色眼瞳，異常專注地打量起她。
黎盈盈被盯得不舒服，輕蹙秀眉，正想轉身離開，羅伊卻喊住了她。
「我認識你。」
她停下腳步，回過身看向羅伊，表情有些困惑。
「你是那天被酒瓶砸暈的女人。」羅伊雙臂抱胸，一臉若有所思。
「我是Faye的姊姊。」
「你們長得不像。」
「同父異母。」
羅伊突然又眯起眼凝視著她，說︰「我懂了。原來就是你。」
黎盈盈整個人狀況外，一臉莫名其妙。
「等一下。」羅伊說，隨後轉身入內。
當羅伊再度出現在門口時，手里多了一張紙條。
「給你。」羅伊遞過紙條。
她接過來，看見紙條上的地址，然後不解地抬頭看羅伊。「為什麼？」
「Keith會想見你的，我知道。」羅伊揮揮手，兀自轉身入內，無視她的滿臉錯愕。
羅伊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他知道她跟蘇允恆的關系？
一股熱氣涌上雙頰，黎盈盈紅著臉坐上車，低下頭看著捏在手中的那張紙條。
她不是去見他，而是去把黎妃怡帶回家……黎盈盈這麼告訴自己。
于是她按照紙條上的地址，靠著手機導航與路標，來到靠近羅蘭崗郊區的一處社區。
一進入社區便能明顯感受到貧富差距，這里與羅蘭崗鬧區處處可見的花園洋房，實在相差甚大，幾乎清一色是外觀老舊過時的房子，周遭也少有公用設施，更別提是商店或餐廳。
蘇允恆住在這種地方？會不會是羅伊給錯地址？
看著窗外簡陋的街景，黎盈盈半信半疑的將車轉進巷子里，依循門牌號碼一間間對照，最終停在巷尾最後一間兩層樓的老房子前。
她捏著紙條下了車，謹慎地再三對照門牌號碼，確認無誤後才上前按門鈴。
門鈴沒響，她又連按了兩次，才發現門鈴已經壞了。
她舉起粉拳，正欲敲打門板，驀地，里頭傳來老舊紗門被拉開的嘎嘰聲，隨後樺木夾板的大門跟著開啟。
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現在門後，她一窒，捏緊了手里的紙條。
蘇允恆握著門把，低氓眼眸睨向她，對于她出現在自家門前這件事，似乎一點也不感到意外或奇怪。
一時之間沒人開口，氣氛有些尷尬，黎盈盈只好澀澀地啟嗓︰「嗨……Faye在你家嗎？」
話剛說完，穿著一身黑粉相間龐克風格的黎妃怡，冷不防地從蘇允恆背後冒出來。「Erica ？」
黎盈盈臉色立刻拉下來，一把將她拽出門外。「你有麻煩了！我要告訴Arvin,你在禁足期間偷跑出來。」
黎妃怡哇哇叫︰「別這麼做！你會害死我的！」
「你知道這麼做很危險嗎？你還沒成年，你怎麼可以——」
「單獨跟我在一起？」
低沉的男性聲嗓響起，打斷了黎盈盈的責難。
她不得不轉過身，看向靠在門邊，面無表情的某人……他好像瘦了？
趁著這沉默的空檔，黎妃怡掙月兌她的手，一溜煙兒的鑽進屋里。
「Faye！」黎盈盈氣炸了，沒多想的就追進去。
蘇允恆沒出聲阻攔，反而在她下意識追上的那一刻，自動自發的讓出通道。
一切發生得太自然，直到黎盈盈追至客廳，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干了什麼，當下硬生生煞住腳步。
黎妃怡跟著停下來，回過身望向黎盈盈，一臉疑惑，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停住。
黎盈盈表情古怪，像是別扭又似緊張，眸光迅速在擺設簡單的客廳掃過一圈，身體僵硬又突兀的轉過身，想離開屋里。
為時已晚。
蘇允恆進了屋，就站在她身後幾步之外，一臉淡漠的看著她。
她尷尬的牽動嘴角，說︰「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進來。」
「坐。」蘇允恆貓了一眼邊角破了洞的舊沙發。
「不必了，我是來帶Faye……」
「你擔心我會對她做出什麼壞事？」削瘦俊臉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故意改用中文反問。
黎盈盈心中一陣踩空，臉色漲紅，結結巴巴的解釋︰「我沒這個意思，只是有點擔心她……」
「你覺得我會對她做什麼？」他走過來，在沙發上落坐。
「我……」她詞窮。
老實說，比起擔心蘇允恆對黎妃怡做什麼，她更擔心黎妃怡會對他做出什麼驚人之舉，畢竟這個麻煩精向來以大膽出名。
「Erica ，你怎麼可以懷疑Keith。」黎妃怡替蘇允恆打抱不平。
黎盈盈沒好氣的白她一眼。「如果不是你擅自偷跑出門，我也不會擔心你。」
「希希知道我跟Keith在一起。」黎妃怡搬出救兵。
「不管她知不知道，你都不該這麼做。」
「我很抱歉。」黎妃怡改用哀兵政策。「可是我能保證，Keith是一個紳士，他沒有對我做出任何違規的事。」
黎盈盈不知該回應什麼，未了只好擠出一句︰「那很好。我也相信他絕對是個紳士。」
「你是嗎？」沙發上的男人，語氣略帶諷刺的岔出這一句。
黎盈盈被他冷漠的目光刺痛了心，卻只能強裝鎮定的笑笑。「Faye給你添麻煩了，她做事老是不顧別人的感受——」
「就跟你一樣。」
她一窒，望著他那雙冷冽的黑眸，以及俊臉上冷漠的微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下意識想逃離現場。
「抱歉，我根本不該出現在這里。」匆匆說完，她別開臉，朝著大門快步走去。
蘇允恆目光隨她移轉，臉色一瞬間沉下來，然後起身尾隨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