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露營過後,賀鈞棠又開始忙碌起來,在新品活動之後繼續策劃下一波宣傳。
葉梓亮也忙,但再忙,她都會把上的時間留給諾諾。
諾諾開口了,但他不是個多話的孩子,葉梓亮必須很耐心地听他說話,陪他說話。
葉梓亮給諾諾買很多畫具,水彩、油彩、蠟筆……所有能想到的美術用具,通通搬回家,等東西把諾諾的櫃子塞爆,把家里弄出一團亂時,葉梓亮才尷尬笑道︰「我發現,要停止寵愛諾諾是件很困難的事。」
賀鈞棠有潔癖,無法容忍髒亂,無法容忍每樣東西找不到地方擺,但是……他無法指責葉梓亮,因為同樣的事也發生在他身上。
他給葉梓亮買很多衣服、包包、鞋子、配件,當這些東西塞滿她的衣櫃時,他也恍然大悟,原來要停止寵愛葉梓亮是件困難的事。
亮亮寵諾諾,棠棠寵亮亮,看起來棠棠最虧,沒人疼、沒人寵,但他卻是最快活最得意最驕傲的一個,因為他喜歡當牆,喜歡被倚靠。
葉梓亮和諾諾正在畫畫,葉梓亮還是畫一堆圓圈,圓圈里面涂滿各種瑰麗色彩,而諾諾還是畫人,高高的人、壯壯的人、小小的人,三個形狀不同的人,唯一相同的是,他們全身上下都涂滿黑顏色。
她和諾諾的美術細胞都不怎樣。
這時候門鈴響起,宋采青來了,賀鈞棠正在洗碗,是葉梓亮開的門。
打開門,宋采青看見葉梓亮,笑了笑,
說︰「你就是諾諾的家教老師葉梓亮對吧?你好,我是宋采青。」
家教老師,賀鈞棠是這樣向別人介紹自己的嗎?
這樣介紹沒什麼錯,伯……不知道是宋采青的目光讓人不舒服,還是葉梓亮過度敏感,總之,心酸酸的、卡卡的,像是哪條通道被堵了。
葉梓亮客氣問︰「你要找棠棠嗎?」
她是隨口喊的,這段時間叫得太順,葉梓亮並沒有刻意表現兩人之間的親密。
但她的隨口引發宋采青的危機意識,臉微僵,她回答,「對啊,我找鈞棠,他在嗎?」
「他在洗碗。我去叫他。」
洗碗?家里不是有請阿姨嗎?為什麼……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鈞棠做飯了嗎,為諾諾和葉梓亮?
諾諾趴在地板上畫圖,側過頭看見宋采青,他把畫紙畫筆推開,站起身回自己房間,態度相當冷漠,但宋采青不介意,她知道諾諾精神有問題。
視線在諾諾離開的地方定位,然後慢慢向四周掃瞄,滿地的畫紙蠟筆,沙發上散放著一誰書本、玩具和髒衣服,還有兩個散開的包包,一個是幼兒園書包,一個是女用包。
她沒走錯地方,這里確實是賀鈞堂的家,只是那個潔癖男怎麼能夠容忍這種……狀況?
這段時間,諾諾和葉梓亮的加入,改變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這是她最近總是無法約他出門的原因嗎?
心髒跳得有幾分狂躁,宋采青的眉毛打了結。
賀鈞棠和葉梓亮從廚房里一前一後走出來,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賀鈞棠頻頻回頭,還親地戳了葉梓亮的額頭,他滿臉滿眼的笑,笑得宋采青心慌。
因為那一下不只戳上葉梓亮額頭,也戳上宋采青胸口,她慢了一步嗎?
不對,她從來沒有慢過,她一直待在他身旁,為什麼……
在賀鈞棠看見宋采青時,他下意識問︰「怎麼是你?」他以為是鐘秘書。
「不然呢?還有哪家的狐狸精會在這時間拜訪你?」
賀鈞棠輕笑,問︰「怎麼來了?」
「時間越來越迫近,你還不快點打定主意,我們的婚禮到底是要安排在秋天還是冬天?後續還有很多事還要忙呢。」她帶著玩笑口吻說。
這不是她第一次開這樣的玩笑,賀鈞棠已經應付得駕輕就熟,他點點頭說︰「你作主就好。」
賀鈞棠駕輕就熟,但葉梓亮並沒有,幾句玩笑話,她卻在瞬間感覺自己被拖進地獄里霸凌。
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她和棠棠又不是男女朋友,她和他只是和阿燦一樣,單純的朋友,單純的親人,單純的……相互依靠,就能感到幸福的伙伴。
可是,怎麼會一轉身她就掉進地獄里?見鬼了,什麼爆爛感覺啊!
心在烤、在結凍,又冷又熱的感覺壓迫著她的呼吸,讓她的生理機能無法正常運作。
腦袋轟地一聲,思緒跑進另一個空間里。
怎麼辦?怎麼會這樣?她不懂自己,更不懂得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
宋采青道︰「讓我作主,哈哈,那你完蛋了,我要一個世紀婚禮,有教堂、有花牆、有白馬和花童的那種婚禮。」
「我以為你是女強人,怎麼會喜歡那麼幼稚的東西?」
「什麼幼稚?再強的女人,心里也住著一個夢幻小公主。對不對啊,葉梓亮?」
兩人的對話像錘子一樣一下一下地敲上來,敲得她措手不及,直到宋采青喊她的名字,她才抬起頭,勉為其難地笑笑。
她尷尬地指指身後,「諾諾要睡了,我進去跟他講故事。」
「好。」目送葉梓亮進房間。
賀鈞棠看著滿客廳的髒亂,沒有生氣發火,只有認命。他彎下腰,開始收拾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先把沙發清干淨,笑說︰「你先坐一下,我馬上就好。」
宋采青眉心更緊了,她認識的賀鈞棠,一點點的髒亂就會讓他情緒不穩定,她親眼看過一個新秘書把他桌面弄亂,他雖然沒有狂飆怒罵,但是三十分鐘之後,秘書含著兩泡眼淚離職走人。
現在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他沒讓髒亂制造者在三十分鐘內離開他的生活?誰有這麼大的能耐改變他?他甚至……
那是女孩的外套和子嗎?
在賀鈞棠毫無芥蒂地拿起那兩樣東西時,她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親手把它們裝進洗衣袋、放進洗衣機;這還不夠,他走到書房對面把地上蟬蛻似的衣物撿起來,放迸洗衣機里面……一起洗?
一起洗?和他的衣服?陪在他身邊三十幾年的潔癖,跑去哪里了?
再忍不住了,宋采青出聲,「你現在……變成老媽子?」
「形象破壞了?你還覺得我是白馬王子?」他轉過身,眼角帶著幸福微笑。
「這個問題,我要認真想想。」她試著不讓口氣出現太大變化,但她心中已經驚濤駭浪、狂風陣陣。
終于他把客廳收拾干淨,從冰箱里拿出兩瓶酸女乃,遞給宋采青一瓶。
「對不起,家里有小孩,不能有酒。」
賀鈞棠說得不完全正確,更正確的說法是他不在家,要是葉梓亮發酒瘋,諾諾控制不了她。
「你現在完全像個居家男人。」
「嗯。」他認真想想,笑開。「好像是,這樣不好嗎?」
「沒有不好,現在的你讓我更想嫁了。」
他輕淺一笑。「以後別再開這種玩笑,要是讓愛慕者卻步,得不償失。」
「沒關系啊,反正有你當後補。」
賀鈞棠頭,說︰「別心存不實想象。」
這是第二次正式拒絕了,雖然委婉,卻是半點空間都不留。
她和他真的沒有半分可能?他們這麼熟、這麼親密,多年來,他身邊沒有過其他女人,是葉梓亮改變他?
笑容卡在頰邊,透不出來,她不確定該不該繼續試探。
賀鈞棠搶一步轉開話題,問︰「今勞駕大律師親自過來,說吧,有什麼事?」
她收斂心情,擺出慣有的自信,說︰「三點報告。第一,林薇棻和高致星的婚期已經確定在今年的聖誕節。第二,高致星找我了,願意讓出諾諾的監護權。第三,根據遺產繼承法,諾諾有權利分到芸棠姊的一半財產,我正在和他討價還價中,目前的進度是……他願意把芸棠姊名下的公寓過戶給諾諾,但絕口不提芸棠姊的存款。」
從一開始,兩千萬才肯願意放棄監護權,直到現在得把吞進去的房子吐出來,高致星嘔得很。
「他想吞掉那些錢?」就賀鈞棠所知姊姊的存款不少,她曾提議入股他的公司。
若高致星堅持不放手,賀鈞棠也找不出任何證據證明姊姊留下多少存款。
「可惜,他吞不掉。」宋采青撥開額頭瀏海,露出描畫得很細致的眉毛,滿臉的篤定。
「什麼意思?」
「芸棠姊曾經問過張東信立遺喔的事,我猜,在她生病時已經著手處理財產問題,可惜她最後沒有讓張東信處理,現在我只要找到芸棠姊托付的律師,就能逼他把錢吐出來,我已經在律師界放出消息了。」張東信是她的大學同學,擅長處理離婚事件。
賀鈞棠沒有她那麼樂觀。「大姊去世的消息已經傳開,如臬她真的曾經托付過律師,不至于到現在沒有任何消息。」
會不會是來不及處理,便……他頭,說道︰「不管怎樣,確定他和林薇棻的婚期,對我們是一件好事。」
「對,他不盡快解決諾諾,林薇棻那里可不好說話。」
「謝謝你,諾諾的事還是要麻煩你。」
「我倒是不怕麻煩,不過……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看在我這麼辛勞的分上,請我喝一杯?」宋采青勾起他的手,順勢把頭靠到他肩膀。
這是宋采青早就做慣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他不習慣了。
不是宋采青的錯,是他的問題。賀鈞棠椎開宋采青,滿臉抱歉說︰「對不起,我還有一些公事要處理,下次好了,下次請你吃飯。」
宋采青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女子,他已經表現得這樣明顯,如果她再裝傻,會不會到最後連朋友都當不成?
很失望、很難受,有一種錯失機會的心痛,但在社會闖蕩多年,如果還不懂得該在什麼地方止血,未免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