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吃得干干淨淨的餐盤,賀鈞棠超開心。
把諾諾帶回家很久了,他飯吃得很少,只肯吃小熊造型、中間有包巧克力的餅干,他知道,那是諾諾表現良好時,姊姊拿來嘉獎他的禮物。
那種東西不健康,但他卻無法說服諾諾吃下別的,沒有養育孩子的經驗,踫到執拗的諾諾讓他手足無措。
但今天上諾諾把整盤的意大利面以及蔬菜、蛤蠣通通吃光。
這該歸功于葉梓亮,她過度夸張地吹噓他的廚藝。
她說︰「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意大利面?諾諾,你舅舅是五星名廚嗎?」
她說︰「天啊,諾諾太幸福,居然每天可以吃這麼好的東西。」
她說︰「諾諾,如果哪天你不要你舅舅,可不可以把他送給我?」
她說……她說了一堆很浮夸的話,一大口、一大口把盤子里的面吃掉,然後諾諾也學她,把盤子里的東西吃光光。
離開餐桌時,諾諾打了個飽嗝,他們一起去刷牙、一起到樓下散步,一起回到諾諾的房間說故事。
短短幾個鐘頭,諾諾就黏上葉梓亮。
他們去散步的時侯,賀鈞棠打電話給侯一燦,把這件事說了,侯一燦在電話那頭笑個不停。「你千萬不要太相信亮亮的話,對于一個只吃三角飯團和面包維生的女人,你煮什麼東西都是五星級了。」
這麼可憐啊?想起她吃東西的樣子,想起她那雙舊到連回收箱都不想要的鞋子,賀鈞棠微微的同情。
經濟壓力很重嗎?他還以為當醫生很好賺,弄錯了?
看一眼手表,八點半,諾諾該睡了吧。
他離開房間走到諾諾房門前,他沒有听到諾諾的聲音,卻听見葉梓亮的。
「……你被嚇壞了,對不對?其實我自己也被嚇到,但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往下跳,諾諾知不知道為什麼?
「有一段時間,我和你一樣很害怕醫院。姊姊生病的時候,我每天從學校下課就蹺掉補習班的課偷偷跑到醫院,姊姊很擔心,會哈我幾句,我都回答她「在這里有免費的家教,誰要去同學擠?」你不曉得,我姊姊的功課很好,有她親自指導,我哪還需要別人?
「諾諾,我真的超級超級超級喜歡姊姊,我常跑到病床上和她躺在一起,和姊姊說話,和姊姊一起唱歌,和姊姊說學校的事……那是我們最親密的一段光陰……
「可是那天,我沖進醫院時,姊姊死了,她緊閉雙眼,一動不動。那種感覺,好像有人敲開我的頭往里面倒很多的冰塊,我結冰了、動彈不得了,我看著醫生護理師、病人家屬在我身邊走來走去,我越來越冷、越來越冷……我走到醫院外面呆呆地坐看,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從那之後,我開始害怕醫院,發燒到快死掉也打死不進醫院,我覺得醫院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它把我的姊姊吃掉……
「直到長大,我才慢慢懂得醫院不是結束姊姊的地方,而是像媽媽一樣,包容、接納、照顧所有生病孩子的地方……」听著葉梓亮的話,賀鈞棠心頭微動,這是諾諾接納她的原因?因為他們有相似的經歷,相同的傷痛?
搖頭,他朝書房走去。
這是一間將近百坪的新公寓,客廳的後面是餐廳、廚房,客廳在中間,左、右各有走廊,每個走廊都通往兩個房間,左邊是賀鈞棠和諾諾的房間,右邊有一間書房、一間客房,葉梓亮被安排在客房里。
書房、客房的門相對,賀鈞棠發現客房的門沒有關起來,從半開的門看進去……天!葉梓亮到底是不是女的?
房間里一團亂,她才搬進來不到四個小時,就把他的家……呼,他看見細菌在半空中開party了。
算了,不關他的事!他關上她的房門,轉身正準備跨進書房……
但是,深吸氣、深吐氣,停下腳步,再三猶豫後他二度轉身,這次決定走進她的房間。大大的行李箱,里面的東西全被翻出來了,浴室門前有一套用蟬月兌法月兌下來的襪子、內褲外褲,旁邊還甩了內衣、外衣。
手機丟在床上,床旁邊有一袋用垃圾袋裝起來的不明物品,書本橫七豎八地丟在行李箱外面,梳過頭發的廉價梳子躺在桌面上,上面有一坨糾結的頭發,他不確定那團頭發定居在梳子上面多久了。
走進浴室,賀鈞棠倒抽氣,這是、這是、這是……他的房子嗎?
那條在毛巾架上面,底色白、中間灰,
邊邊破了一個洞的東西是……毛巾?那枝毛外翻,有著牙刷全型卻有刷子外貌的物品是……牙刷?
他再看看東倒西歪的洗發精和沐浴乳,用力吐氣,他閉上眼楮警告自己,「尊重,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她只是客人,她不會住太久,她愛與垃圾為伍,不關我的事。」
他不斷催眠自己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我沒看見……
一步步走出葉梓亮房間,順手關上門。
他重新走進書房,用力關上門,他需要用兩道厚實的門柄才能把那邊的細菌給隔絕在外。
打開計算機,他在網絡上找到心經默念兩次,再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我好了,我可以的!」
他打開信箱,準備處理公事。
但……
十分鐘後,他怒氣沖沖地走出書房,沖進主臥房。
兩分鐘後,手里抱著全新的浴巾、毛巾、牙刷、洗發精……整組盥洗用具後,重返客房,他花二十分鐘把浴室變成飯店規格,再花二十分鐘把行李箱里面的東西歸位,然後把行李箱收進上層的衣櫃。
他把葉梓亮的包包掛在門口的鏤花架子上,再把她的手機放在……
吱……手機震動,是侯一燦傳來的訊息。
那包垃圾袋里裝的是你的髒衣服,記得洗。
連行李箱都是阿燦幫她打包的?葉梓亮這女人到底是過什麼樣的日子?
彎腰,他把她的「蟬蛻」和侯一燦指的垃圾袋抓起來,快步走往洗衣間……
半個小時之後,房間終于恢復原本的整齊清潔。
賀鈞棠滿意地吸口氣,空氣里的細菌被消滅,他的呼吸道瞬間暢通。
轉頭,他又發現化妝台上只有一瓶綿羊油。
不會吧,八十歲的老女乃女乃保養品都不會像她這麼少,看不下去、看不下去,他快步走回書房,在每個架子前挑挑揀揀。
不多久,她的化妝台上從化妝水、精華液……到粉餅口紅、卸妝棉通通齊備。最重要的是一把意大利木制手工梳,也優雅安靜地躺在化妝台正中央。
環視周遭,對嘛,這才像女人的房間。
正準備離開,他想起什麼似的,走到衣櫃前打開門,視線在那幾件夏冬T恤和牛仔褲上頭轉兩圈,忍不住再度皺眉。
和葉梓亮同居,他氧化衰老的程度會是平時的三、五倍。
就這些破爛衣服?內褲是阿嬤級的,
內衣爛得看得見鋼圈,還有斑斑點點的霉菌。她的子清一色是白……呃,更正,是灰色的,而且幾乎找不到可以配對成功的,再想想她那雙Onlyone的鞋子……
不知道是誰拿了把錘子在賀鈞棠的腦袋里面敲,一下一下地,隱隱痛著。
關上衣櫃,他企圖視而不見,但兩條腿才走到房門前,他、又、失、控了!
拿來垃圾袋,像泄恨似地把葉梓亮所有的子、內衣褲通通丟進去,再挑出幾件爛到可以演流浪漢的戲服丟進去,狠狠地、非常用力地。
兩分鐘後,書房里聲音響起。
「隆哥,想請你幫個忙……對,二十套,以舒服為主,上班穿的……可不可以再幫我搭配幾雙鞋子、包包……職業是醫生,不要太夸張……對,要巡房,還是以舒適、干淨、不容易弄髒為重點……內衣型號是32C……襪子要、內褲要,束身衣嗎?不必了,她才不會折磨自己……鞋子小是68……」
這通電話講了將近三十分鐘,最後,他心滿意足地把裝滿內褲、內衣、破爛衣的垃圾袋提到門口,這還不夠,他打開鞋櫃,嫌棄地把葉梓亮那雙制造污染的鞋子往垃圾袋一丟。用力綁緊,打一個結不夠、打兩個結,他必須確保細菌不會往外竄。
拿起拖把,將客房拖過一遍,將家里重新恢復干淨。
賀鈞棠坐回辦公桌前,工作的感覺終于順利返回,他的手指飛快在鍵盤上跳動,隨著他流暢的動作,工作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
門鈴響起,隆哥親自送三十幾個紙袋過來。
「我已經把錢匯過去。」賀鈞棠說。
隆哥點點頭,笑著揶揄。「追女人不要這麼大手筆,你這樣做,我們這些人怎麼仿效得來?」
「女朋友?」賀鈞棠大翻白眼。「你以為我能忍受這麼沒有品味的女人?」
隆哥想了想,有道理,一個從里到外都讓他看不過眼的女人,怎麼可能是賀鈞棠想追的女人。「所以是善心大發?」他探听八卦的精神旺盛。
「我是為了自己的視覺舒適著想。」他無法忍受一個乞丐級女人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
隆哥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說︰「里面有一件洋裝和高跟鞋是我送的,踫到你這麼好的客盧,當然要優惠一下。」
多聊幾句,隆哥離開後,他把衣服、包包……所有東西歸位之後,拿出手機LINE侯一燦。
BOSS︰連髒衣服都幫她收?寵豬舉灶、寵子不孝。
阿燦︰你偷看亮亮的訊息?
BOSS︰你以為我愛?她把豪宅弄成垃圾場,我不整理,還能呼吸?
阿燦︰所以,髒衣服洗了?毛巾換了?
BOSS︰不然呢?
阿燦︰(笑臉〉寵豬舉灶、寵子不孝。
十二點鐘,葉梓亮還沒回房間,賀鈞棠打開諾諾的房門,發現兩個人睡成一團。
葉梓亮把棉被都卷走了,還佔住大半張兒童床,賀鈞棠把她推開,拉過棉被幫諾諾蓋好。
他的動作相當大,葉梓亮居然沒有半點醒轉的跡象。
處理好諾諾,他掐掐葉梓亮的臉頻,她噘噘嘴繼續睡,他扯扯她的頭發,她抓抓頭依舊睡,他拉住她兩只胳臂,她坐起來了,他松開手,她軟軟的身子重新躺回床上,還是睡!
這種程度的睡功,九級地震也震不醒她。
賀鈞棠舉雙手投降,打橫抱起葉梓亮往客房方向走去。突然間,侯一燦那句話,浮上腦海。
寵豬舉灶、寵子不孝。
他……也不由自主地,寵上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