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禾柯轉動方向盤,車輪轉了個方向,進了右側的小巷里。
雖然是他小時候住過十年的地方,但記憶早已十分模糊,別說他家以前的住址在哪,就光是找到這片住宅區的所在,還得多虧了導航。
車剛一轉彎,就被前面臨時架起的施工告示牌攔下,上面寫著施工中,請車輛繞道。
禾柯蹙眉,將車掉頭開了出來。這邊的住宅小區已經很多年了,有些道路狹窄不說,兩旁還堆滿了奇怪的東西,車子根本開不進去,好不容易繞到這條路,居然正在施工,這樣下去恐怕到了太陽下山,他也到不了導航顯示的那個地方。
禾柯索性找個地方將車停下,他決定下車步行,可能還比較快,反正已經到了附近,又沒有多遠。但他低估了國內老式住宅區道路的復雜程度,十五分鐘後,他確定自己是迷路了。一手拿著手機站在路旁,此時他對于這個自己闊別快二十年的地方充滿仇恨。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他才剛回國沒幾天,公司里要處理的事情像山一樣多,而他卻要浪費這寶貴的休假,跑到這個迷宮一樣的地方,去找兒時的什麼鬼鄰居?
禾柯又看了眼手機,盯著禾母發來的地址,這就是一切的源頭。他從美國總公司調回國內分公司任公司總裁,他母親對他任什麼職務,是否很長時間都不能見面卻毫不關心,而是十分興奮地說︰「太好了,還記得你小時候,我們的鄰居李阿姨嗎?她以前就常說等到他們老兩口都退休了,就要一起去環游世界,現在他們真的去了。」
李阿姨是禾柯他們家還沒移民時的鄰居,在他們一家到美國後,彼此的聯系也還一直維持著,時不時通個跨國電話,但他對李阿姨家的事情並不感興趣,畢竟在國內時,他年紀太小,還沒辦法對鄰居什麼的產生很深的感情。
禾柯還以為他父母也要跟著去環游世界,誰知他母親話鋒一轉,輕快地說︰「就是他們不是有個女兒嗎?比你小一點,小時候你們還在一起玩過的那個澄鈺啊。你劉叔叔和李阿姨這一出國,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了,這下好了,正好你回國了,你時不時去看一下澄鈺過得好不好,好讓你叔叔、阿姨放心。」
禾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親媽對于他因轉變環境,工作壓力有多大這件事漠不關心,還要給他找事情,讓他去找什麼兒時玩伴,確定人家過得好不好?她怎麼不先確定下她的這個寶貝兒子過得好不好?
奈何母親來電話時,總是提起這件事,並不是說著好玩而已。他道,他們自己的女兒過得怎麼樣,打個電話不就知道了?
听到他這個回答,禾母卻回嗆道,那都是可以假裝的,如果不看到日常的狀態,你叔叔、阿姨就不能安心地在外面玩。看看人家父母……
「請問……」
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說話,禾柯才發現他剛才竟然在愣神。
眼前站著的是個身穿米黃色連身裙的女人,她裙底下的腿很細,長發隨意地盤起,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猛地對上這樣一張溫暖的臉,加上今天的陽光實在有些刺眼,禾柯的記憶深處有什麼東西跑了出來。很久以前,也有一個女孩給過他這種感覺,干干淨淨,笑起來略帶羞澀的笑容給人很溫暖的感覺。
那也是這樣的一個夏天,陽光灑在她淺色的連身裙上,她朝他微微笑了下,他的心髒怦怦地跳動著。母親的聲音在他的邊上響起來,她說,這就是你李阿姨的女兒。
劉澄鈺三個字躍然于眼前,啊,就是那個女孩啊。
「有什麼事嗎?」禾柯回憶的蘇醒只是一瞬間的事,面前的女人沒有察覺到他從她的臉上看到了什麼。
「不,也沒什麼事,只是看你站在這里很久了,彷佛很苦惱似的。」女人笑了一下,「我看你是以前沒見過的面孔,就想說你該不會是迷路了之類,于是就……」
「這里經常有人迷路嗎?」禾柯不禁問。還是他的樣子實在過于落魄?
「還滿常見的,一些來串門的人總會找不到地方,所以我們住在這邊的住戶都習慣見到陌生臉孔就多留意一些。如果不是的話,不好意思哦。」
「不、不。」禾柯連擺手,想自己的樣子是不是顯得很凶,他可並沒有不耐煩。為證明似的,他舉起手機遞到她的眼前,「我是在找這棟樓。」
她看了一眼,笑得更深了,「難怪了。」她說︰「這棟樓的門牌被掛在很奇怪的地方了,一般很難看到,其實你應該已經經過了,就在前面不遠。我也住在那里,不如我帶你去吧。」
根本天使啊,禾柯不禁想。劉澄鈺,本來是個等同于麻煩一般的存在,在這個好心的女人出現後,那個名字卻變得鮮活了起來。
他們並肩走著,禾柯總是無意地瞥向她耳邊垂下的幾縷頭發。他記得劉澄鈺好像也就比他小幾個月,雖然是鄰居,但是印象中他很少見到她。他那時的朋友也都是學校的男孩,所以雖然李阿姨和自家母親經常一起聊天,但他和鄰居家總不出門的女孩並不熟,也許偶爾見到過,卻也沒留意。
只有那次,他們家確定了移民的日期,鄰居家叔叔、阿姨請他們出去吃飯當作餞行,那次他才正式地見到劉澄鈺。
劉澄鈺的頭發又黑又亮,和她的眼楮一樣,她總習慣性地用手把耳邊的發絲別過。那個女孩像天使一樣,當時的他有限的詞匯量只能想到那樣的詞來形容。
那次見面後,他們的友誼只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之後他們家就移民了,之後他還給她寫過信,但她沒有回。
禾柯突然想起自己還曾失落過好一段時間,每天像個神經病一樣去檢查信箱。也許是這種主動想跟對方維持聯系,卻被對方無視的打擊太大,他拒絕再去想她的事,到最後還真的忘記了。這樣想想,他不想打听李阿姨家的事,恐怕源頭也是因為這個,只是時間太久,連原因都忘了。
這難道是某種緣分嗎?禾柯忍不住去想,本來已經忘得干干淨掙的人,卻在故地重游時想起了陳舊的記憶,這是否是某種暗示?
進了大樓的電梯,只有禾柯和那女人兩個,他有些緊張。
「妳……」妳就是劉澄鈺吧?禾柯想這麼問。
和記憶中一樣的臉、一樣的感覺,又是一樣的住址。如果是她的話,他就能夠理解她父母放心不下她一個人的原因了。她待人這樣親切,一不注意,被壞人騙了怎麼辦?
正要開口,那女人的手習慣性地按下了十六樓的按鍵,然後問他,「你要去幾樓呢?」
「十七。」他說。不是一層樓嗎?真是遺憾。
小小的遺憾過後,電梯到了十七樓。門開了,禾柯出了電梯,不知為何,走到門前,莫名有些緊張。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真的劉澄鈺了,他竟然開始緊張了。會是一頭黑發,身穿長裙,清秀、內向的女人給他開門嗎?然後知道了他是誰,略低下頭,有些紅著臉地對他說好久不見?
看來他恐怕是想錯了,並不是開門的人不對,而是根本就沒人來開門。他按了三次門鈴,等了兩分鐘,里面依舊靜悄悄。是不在家嗎?虧他母親還說哪天去都沒關系,她都一定在家。
有種被吊胃口的不適感。如果是平時,禾柯肯定轉身就走,但今天他頂著那麼大的太陽,耗了這麼多時間來到這,心情也難得地變得期待起來,結果卻是無人應答?
禾柯又按了次門鈴,敲了門,還是沒有響應後,試著去轉了大門把手,沒想到門竟然開了。那道門毫無阻力地向外開啟,縫隙中顯現出玄關的樣子,禾柯愣在那里。是出門忘記鎖門了嗎?他的第一反應是把門關好,這時從門縫里飄出了音樂的聲音。
禾柯確認了下聲音的確是從屋子里面傳出來的,雖然也可能是她出門不關電子設備,然後恰巧忘記鎖門。但假如不是那樣呢?他只躊躇一下,便將門打開,走了進去。
小時候,禾母在他上學去的時間里經常會找李阿姨聊天,對李阿姨家很熟悉,但這里對他而言卻是個陌生的地方。房子不算小,有兩間臥室,客廳和陽台連接,陽台上種著許多植物,大概是李阿姨的愛好。
音樂聲就是從放在客廳茶幾上的計算機里傳出來的,而一個年輕的女人,臉朝下,直挺挺地趴在茶幾和沙發中間的地毯上。
禾柯掏出手機正打算報警,眼角卻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的手動了下。活的嗎?在冷靜而短暫的分析後,他收起手機,過去將那女人從地上翻抱了起來,放到沙發上。她很輕,並且在他抱起她的過程中,似乎恢復了意識。等他將她在沙發上放好,她的眼楮已經對向了他,有點朦朦朧朧的視線,但無疑是清醒的。該不會只是睡著了而已吧?要是那樣的話,那他現在的行為就顯得太可疑了。
「妳別緊張,我是……」
「飯。」
啥?她說他長得像什麼?
那女人的雙眼頓時蓄滿淚水,飽含情感地對他眨了眨,問他,「可不可以幫我叫個外送?」
世界和平都多少年了,想不到還有這種在自己家里等著餓死的事情存在。縱有一肚子話想說,禾柯還是下樓,火速去對面的便利商店給她買了關東煮,他怕等外送的時間,她就咽氣了。
禾柯還順便買了很多其他的食物回來,剛放到桌子上,那女人就迫不及待地翻出一個甜甜圈啃了起來,而後又吃掉兩根巧克力棒。她再打開一份焦糖布丁,吃下後,翻到草莓慕斯蛋糕時,她露出了懊惱的神情,似乎後悔應該先吃蛋糕,再吃布丁,但仍不妨礙,把那塊蛋糕也吞進肚子,而後喝了大半瓶可樂,之後像抽事後煙那樣,打開一盒抹茶巧克力棒,愜意地拿出一根放進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