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雨璇——這個她最近一直在自我催眠的新身分,忍著翻白眼的沖動,吐了口氣兒,一抬頭就見小丫鬟端著一碗黑幽幽的藥湯走進來。
「賀家也沒人過來,不知圓或扁,談什麼應付?」她淡淡的說著。
百合眉頭一皺,這主子從傷重醒來後,就給她一種很陌生的感覺,尤其眉眼中,多了一抹她無法形容的沉靜。
而在馮雨璇眼中及原身記憶里,百合是個刻薄寡恩的奴才,她對她也沒好感,但對那碗散發著苦味的藥湯,她更是熟悉到有點想哭!
主子不咸不淡的響應,讓百合一時語塞,只能撇了撇嘴,「小姐就放聰明點,記得作死裝弱,不然,咱們主僕馬上會被轟出去喝西北風。」
她沒好氣的將藥碗放到她手上,動作粗魯,藥湯差點溢出。
「別說百合沒近身侍候主子,我得花時間去探探賀府現在的狀況,小姐只是躺在床上養身子,自己喝藥,也沒百合來得辛苦。」
馮雨璇見她轉身就走,倒也沒冒火,她還需要她,這就是很現實的事。
她皺著眉頭,看著黑幽幽的藥湯,幾度憋著氣兒,吹涼藥湯喝下肚。
百合的耐心愈來愈差了,那丫頭從前就是個欺主的,而馮雨璇從來都是逆來順受,忍氣吞聲,不僅人生得嬌弱,就連聲音都軟糯嬌氣甜甜弱弱的,她這個新住戶听了,連人帶骨的都要酥麻了。
她將藥碗放到床邊一角,忍著全身的痛楚,緩緩躺平,回想電視或電影中一些穿越重生橋段,大多在後宅或皇宮水深火熱一番,都是仇來里恨里去的,她呢?跨國集團總裁身邊最女敕但最萬能的大秘書,怎麼也趕上流行了?
只是,一開始就是如此驚心動魄,前途乖舛,她不禁頭都疼了。
時序來到春末,馮雨璇听從百合的建議作死裝弱,意外的發覺自己還挺有演戲的天分,這或許該歸功于穿越前,她一個孤女為了力爭上游,半工半讀的擁有N個打工經驗,見多識廣有關。
這一個月來,天空老是霧蒙蒙,春雨綿綿,賀府也不是沒人來攆她走,而且,大多數是女眷,來到房里,趾高氣昂的要她自行離開,別給臉不要臉等一些劈哩叭啦的指責辱罵。
但她總是表現得怯怯的,像只可憐小貓咪,連哭聲都很虛弱,好像隨時會斷氣,說話低低的,頭也低低的,像演鬼片似的讓長發遮住大半張臉,囁嚅的說——
「夫人說的是!」
「爺說的是!」
認真想來,這賀府里有幸仔細瞧過她這張臉蛋的應該沒幾個才是。
說來,馮雨璇算是得天獨厚,一張花容月貌,再加上天生就讓人會不由自主感到憐惜的動人氣質,與《紅樓夢》的林黛玉應該相差不遠,再加上那柔軟甜糯的聲音,實在有當小三或狐狸精的本錢,所以,她每每刻意壓低嗓音說話,畢竟,她在職場上也磨練多年,知道美人有多討厭美人,尤其是比自己更美的女人,絕對要除之、驅之,但若是男的看見美人,想染指霸佔或糾纏,那更是麻煩!
但她這讓人听不清楚的聲音,總會惹惱了不少人,大動肝火的吼叫,「抬頭,抬頭!說大聲點,誰听得到妳說什麼?!」
這時候,她總會以慢到不能再慢的速度抬頭,但眼楮都還沒對到爆怒的主兒,她就嚇得瑟縮再低頭,整個人不忘縮成一團,啜泣顫抖。
賀家人見她這副驚弓之鳥的模樣,有的吼,有的罵,有的還上床要拉人,她只能上演大絕招——兩眼一翻,昏厥過去,就像現在——
她身子放軟的倒臥床上,不忘讓長長的黑發半遮住那張太過出色的容顏,添點視覺上的狼狽與虛弱。
「該死!來人啊,將她拖上馬車,一路載回和郡侯府去。」
「夫人,不成啊,這樣丟出府,難免失了顏面,外頭有多少人睜大眼楮看著呢,就先養在這小院子里,大少爺不說了嗎?這里所有的花費全記下來,日後讓和郡侯府全數吐出來。」
床榻上,裝暈的馮雨璇透過瞇著的眼楮隙縫,悄悄偷看春陽灑入的屋內,賀府的當家主母翁氏怒氣沖沖的瞪著她,說來,翁氏長得真不錯,一對柳眉,一雙大眼,約莫三十多歲而已,全身珠光寶氣,除了略微瘦削的雙頰看得出親生兒子死了近三個月的悲慟外,那張揚恣意的凌厲氣勢可真令人害怕。
就百合告知的情報,這人生性刻薄,心狠手辣,是個可怕的老巫婆人精,她真不知該不該慶幸自己沒成為她的媳婦。
在老巫婆身邊的是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杜嬤嬤,是老巫婆陪嫁過來的老丫鬟,很會替老巫婆出主意,听說沖喜這事兒就是。
「大少爺還沒要走嗎?不是南方的事一堆?」翁氏冷冷的瞪著床上的馮雨璇,心里恨啊,這丫頭沒讓她的兒子活下來,賀府卻還得白白的供養著她。
「老爺先前是不讓走,說皇城一些店鋪都虧損,要他留著幫忙轉虧為盈再離開,不過,夫人也不用急,這幾日,帳上已無赤字,七姨娘那里,還有那些庶出的少爺及小姐都湊到老爺跟前,讓老爺去趕大少爺走了。」杜嬤嬤對這府里的消息了如指掌。
翁氏咬咬牙,目光落在一旁跪在地上的百合。
百合臉色一白,嚇得打了個寒顫,急急匍匐于地。
「妳們主僕玩什麼把戲別以為我不清楚,死活都要賴在這里是嗎?告訴妳們,那是大少爺還沒有出手,一出手,妳們會後悔能好好離開時不走。」
翁氏甩袖離開,杜嬤嬤還有兩名丫鬟也跟著離開。
待腳步聲都遠了,百合立即站起身來,拍拍膝蓋,再看著也已在床上坐正的主子,「小姐听到了沒?賀家大少爺可不是好惹的,我們動作得快一點。」
「快一點?」馮雨璇不解的看著她。
百合憋著氣走上前,將她扶下床後,再將她拉到一旁的梳妝鏡前坐下,「看到了嗎?小姐。」
馮雨璇眨眨眼,再認真的往前湊,嗯,銅鏡里的美人兒真的很美,膚若凝脂,白皙光滑,再加上這個兒縴細嬌小,怎麼看都像個搪瓷女圭女圭。
「咱們沒太多時間了,沒法子再讓小姐磨磨蹭蹭的了,小姐得出點風頭,走出這夜雲軒,這賀府有好多個少爺呢,只要小姐能攀上個少爺,嫡庶不論,當個妾也成,至少能留下來了,我不是說過了嗎?」百合咬牙說著。
唉,妳說過的何止這個呢?馮雨璇有點無力,這丫頭這半個月老想要她施美人計,但她實在做不來。
百合一見主子病懨懨的神情,心火就更旺了,這個主子聲音軟糯,個性軟弱,但就是有張美若天仙的容貌,尤其是那雙黑白明眸,柔柔亮亮的,讓人看了都舍不得吼她一句,就是會心疼她,這種天生的優勢,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的,偏偏她就不會利用。
「小姐,妳好歹說句話啊,我跟妳說,我是實實在在的打听過了,賀家大少爺真的不是我們能隨意糊弄的!」百合怒氣沖沖,卻不得不向這個近日來都不喜不怒的主子娓娓道來賀府嫡長子賀喬殷的大小事。
他尚未成親,且已長住南方三年,他是賀老爺過世的元配所出,相貌出眾,更是經商奇才,也是如今賀家撐家的頂梁柱,南方河運有近半船隊都是賀喬殷與官方合股營運,多少達官貴人送女人,巴結奉承樣樣來,不管在這里還是在南方,賀喬殷都有幾名國色天香的美妾或通房丫頭,這府里只要有丫頭提起他,莫不臉紅心跳。
「我想睡了。」馮雨璇意興闌珊,對百合思春的言論沒興趣。
「什麼?!」百合氣得直跳腳,看著主子緩緩的撫著胸口走回床上。
面對這半點沒法讓她依靠的主子,她是恨鐵不成鋼,只能怒不可遏的走到床邊,「小姐既然知道來這里的賀家人不是來關心妳的,而是將妳當成出氣筒,妳還——」
「反正我們在這里就是白吃白住,成了受氣包也是應該的,被罵幾句也沒因此少塊肉啊。」馮雨璇上了床,話說得不痛不癢,但胸口的刀傷還沒完全痊愈呢。
再說了,從百合搜集到的情報,這賀府人多嘴雜,天天都有雞飛狗跳、下絆子、陷害來陷害去的事,有些人一肚子火沒處發,總往她這里發,好在,假裝自己是老鼠,其他人都是貓,很容易演的,讓那些人沒出到氣反而自找罪受,氣到差點吐血,她是真的無所謂。
「侯爺說我慣會看人臉色,偏要我陪嫁,我怎麼這麼命苦?嗚嗚嗚——難道要我自己、自己去巴上府里哪個主子,來養活自家主子嗎?嗚嗚嗚——」
百合哭得傷心,但這個哭多少有演戲的成分在,過去這個主子總是任自己搓圓捏扁的,可這段時日下來,她卻看不懂了,總是不疾不徐,甚至過分的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