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又在做了,不累嗎?」
帶著心疼的斥責,出自面有怒色的韓重華口中,他自認自個兒已經很勤快了,趁著入冬前,他幾乎日日上山釆摘各種草藥,再分門別類地交給弟弟負責暴曬和切碾。
藥有不同的藥性和煎服方式,預先做好處理方可方便取藥,他們能動用的銀兩不多,能自己做的事就盡量自個兒動手。
可是和隔壁的喬家妹子一比,那真是微不足道。
韓重華擅長的是醫,他也專注在這上頭,整日釆藥、辨藥、分藥,偶爾出個診賺點診金維持生計,而喬立春不僅隔三差五的上山打獵,她還利用閑暇時開墾山腳下的荒地,一鋤一棚的將雜草除盡,挖出土里的石塊。
雖然辛苦,但她甘之如飴,流汗得來的結果她十分滿意,靠自己並不難,只要持之以恆。
「就差一點了,快好了。」不用半個時辰,努力了十來天的田地就完成了,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上地。
根據本朝的主拌結,無主的荒地若自行開墾,不足一畝以內不記名,收成歸開墾者所有,也不用繳納稅金,而一畝以上歸開墾者私有,三年內免繳稅,可自行利用。
望著一片被翻起的黃土,喬立春心中滿是驕傲,這完全是屬于她個人的,不用與人分享,只要到衙門做了登記,讓里正帶人來測量,兩畝地的地契便會寫上她的名字。
因為喬家還有個失蹤的大兒,在未確定死訊前她總覺得有天喬家的一切要還給他,他才該是繼承喬家一切的人,而她不能鳩佔鵲巢,畢間她不是真正的喬立春。
所以她也想擁有自己的家業,等喬立秋出現時,她便將他該得的還給他,不貪這份家財。
這些日子她打了不少獵物,部分用鹽腌了,擱置在地窖里,一部分拿到鎮上。
當個獵戶的收入還不錯,她賣了兩次野物賺進二十七兩銀子,賺的可不比種了十畝田的稻子少。
至于剝下來的皮毛她還沒打算賣,她想等天氣再冷一點才整批賣給皮貨商,大枇的買賣較劃算,省得她一家一家的賣,累了身子也賺不了多少錢,還得看人臉色。
她已托人打探城里的皮貨鋪子,看哪家規模較大、哪家的價錢公道不會瞎吭人,等她弄夠了一車的皮毛再上門,那時才好談價錢,給自己增加一筆財富。
她短期的目標是擁有百畝水田、五十畝旱地、一座小莊子,當個放租的地主婆坐收其成,曾經的戎馬生活太辛苦了,她想松快松快,什麼都不想的撫養一雙兒女成人。
至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階段這樣就好。
「我來幫你。」挽起袖子的韓重華下了地,搶過她手中的鋤頭往下一鋤,認真的鋤起地。
「不用了,韓大哥,就剩一點點了,實在不好讓你費心。」這人是怎麼回事,老搶著幫她做事。
喬立春不想欠人太多人情,她想她還沒弱到需要幫持,可是性情看似溫和的韓重華卻異常堅持,老認為她需要幫忙,明明她做是好好的,他偏要插上一手表示是舉手之勞。
去他的舉手之勞,他沒發現他過度的關心已引起村民的側止嗎?偶有流言傳出,大家看他們的眼光也意味深遠,好像他們之間有什麼不清不楚的噯昧一般。
「一邊歇著去,少開口。」這土這麼硬實,她怎麼掘得開,肯定又傷了手,待會得給她瞧瞧。
韓重華也不懂為何獨獨對她特別關注,也許是第一次在面攤踫見時,她蒼白瘦弱的病容讓他印象太過深刻了,因此他一直認為她身子骨不好,做不來重活,才想幫幫她。
人都有惻隱之心,幫著幫著就習慣了,一見到她就想幫忙,讓她省點力氣。
漸漸地,他也沒拿她當外人看待,有時他弄了飯菜會端去喬家,或直接留在那邊幫廚藝差的女主人燒菜,順便留下來用飯,最後連韓重陽也會端著空碗來蹭飯。
好在韓家的外圍的圍牆較高,外人瞧不見兩家院子的情形,而西邊的周嬸家也不是碎嘴的人,喬立春的名聲得以暫且保住,沒被人當茶余飯後的話題。
「……這是我的地。」喬立春無力的抗議。
這人是牛呀!听不懂人話。
頭也不回的韓重華將衣服下擺一提,往前頭的腰帶一塞,露出藏青色褶褲。
「我就像是你的兄長,立秋不在,我就代替他照顧你,你把汗擦一擦,免得風邪入身。」
這人真嘮叨。袖子一抹,她擦掉額上薄汗,喝了口竹筒里的水。「你這幾日要入城嗎?」
他一頓。「明日。」
「那我搭個便車可行。」驢子拉的車比牛車快,她卯時出發,午時前就到了,省了不少時間。
若用走的,大概要走上一天,她沒法當天來回。
「行呀,但你要去城里做什麼?」他聚精會神,連條地龍都小心的避開,留著它們替土地松土。
蚯蚓是田里益蟲,在土里鑽動可挑出地肥。
「我前兩天不是打了一頭鹿嗎?割下了一對鹿茸,趁著新鮮我想拿到城里賣。」鹿茸價錢很高,夠她買幾畝地了。
喬立春的本事大到驚動全村村民,她一個沒幾斤重的女人居然拖了一頭重達兩百斤的雄鹿下山,那頭鹿的體型有她兩倍大,後腿肉比她大腿還粗,她臉色發白地將雄鹿拖進村里,一到家門口就累癱了。
幸好隔壁的韓家兄弟合力將雄鹿抬進院子,不然她真沒氣力再動了,連喝了幾碗水才緩過氣來。
村里的人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雄鹿,全好奇的跑來喬家圍觀,喬立春見狀便以兩文錢便宜賣些鹿肉給鄉里,他們個個樂得你三斤我兩斤的買回家嘗嘗鮮。
一頭雄鹿最後只一條後腿肉和十斤左右的腰月復肉及一些雜碎。
喬立春把腰月復肉留下,後腿送給常幫她的韓家,至于鹿雜碎就被周嬸拎回炖了一大鍋湯,連著周、喬、韓三家都能喝上碗公大的雜碎湯,把眾人撐得肚脹。
至于鹿茸在肢解鹿軀前就已取下,還帶著血,被喬立春收入屋里,隔日用熱水燙去茸毛,洗出白色的茸角。
藥材行只收處理過的鹿茸,未去毛的鹿茸價格偏低。
「那對鹿茸有三十斤重吧!」看起來挺沉的。
「差不多,一只鹿茸十五斤,一對重量加起來應該有三十斤。」她本來還想打只母鹿,可她怕帶不回來。
若是戰鐵蘭,雙肩各扛一頭鹿也綽綽有余,脖上還能別上十來只小型獵物,可是喬立春的身子太差了,那頭雄鹿還是她用藤蔓編成的架子硬拖回來的,她邊拖邊休息,花費了比平時多一倍的腳程。
「剝下的鹿皮你要做什麼?」
那一大塊鹿皮足以做件男人的短襖,冬天穿來特別保暖。
「等日頭好一點拿出來曬一曬,再硝制一番,給寶哥兒、貝姐兒做雙鹿皮靴,剩下的做成頭繩和腰事,給貝姐兒綁頭發,讓寶哥兒系衣服。」
她頭一個想到一雙兒女,希望給他們最好的。
听到她只想著孩子而遺漏她自己,韓重華心中升起一抹不舍。「那你自個兒呢,不怕冷?」
她一听,心頭微暖。「過兩天我看能不能上山獵頭狼,做身狼毛大氅也不錯,顯得威風。」
「不行,狼太危險了。」他一口否絕哪有什麼動物不危險,任何動物瀕死之際都會奮力一搏。「我會找落單的孤狼,成群的狼我也不敢招惹。」
蚊多咬死象,狼群一聚集,再多的人也招架不住,她再犯傻也不會以命相搏,做無謂的犧牲。
「你就不能少往狼口里鑽嗎?它們可不是山雞野兔,讓你一捉,蹬個兩下就不動了,被凶猛的狼咬上一口就能撕下你身上一塊肉……」她是在以身喂狼。
不想他老生常談的一再提及她深入險境的事,喬立春打斷他的話,把話題帶開。「你在縣城的鋪子找得如何,趕得上在明年開春開館嗎?」
看了她一眼,韓重華好笑又好氣的勾唇一聲,「找了幾間鋪子都不錯,就是價錢高了些,要再看看,我明天就是要去瞧瞧房牙子介紹的地方,鋪子有點舊,地點尚可。」
「你是要買斷還是長期租用?」前者是自己的,不用擔心屋主出爾反爾調漲租金,後者能保有足夠的資金調用,不必窘迫到買藥材都得錙株必較,仔細盤算。
有利有弊,全憑個人看法。
「看情形,合適便買下,反之就只能以長期契約用租的,我是個窮大夫,要斤斤計較。」一哭完窮,他自個兒低低的笑出聲,身懷數千兩銀子還算是窮人嗎?
若是不當大夫,他這些銀兩足夠他付個舒坦的余生,對泥里刨食的鄉下人而言,他們窮其一生也賺不到一百兩,更遑論破千,他已經是村里的「首富」。
可若想在城里買宅子,地點不能太偏僻,沒有一、兩千兩是買不起的,他還要進藥材、整修店面、雇幾個捉藥的伙計,林林總總算下來,真的有幾分拮據,銀子不太夠呀!
所以他盡量節省成本,當用則用,當省則省,能自己做的事就不假手他人,把開支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可我瞧你卻盡做傻事,有空閑不如多去看幾個病人,別老往我家瞧,我們真的過得很好,無須你的援手。」他和他們家走得太近了,近到她有點心慌,總覺得虧欠了他什麼。
「好不是嘴上說的,我有眼楮看,你常不在家,將孩子托給給隔壁的周家,你沒想過孩子們更想娘親在身邊嗎?」兩個孩子都太懂事了,乖巧的不會向母親哭鬧一抹愧色掠過臉上,喬立春笑得澀然,「我是想趁都會入冬前多打些獵物,多儲備糧食和銀兩,不在大雪一下,我什麼也做不了,坐吃山空,苦的還是孩子們,而且寶哥兒明年就五歲了,我想讓他到縣城里讀書。」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想出人頭地不一定要讀書,可是不識字肯定矮人一截,她沒當過母親,也不知道如何做好一個娘,她能做的就是盡量栽培兒子,讓他在日後的人生中能抬頭挺胸做人。
「為什麼要到縣城?」太遠了。
喬立春干笑地將一攝落發往耳後撩。
「他爹是平安鎮的秀才,踫上了不太好,尤其他的妻子懷了身孕。」
為了避免肚子太大露了餡,前不久錢平南已大張旗鼓的迎娶縣令之女段錦如,隨即發出「入門喜」的喜訊,當然大家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沒人挑刺的說破,照樣喜氣洋洋的說了句恭喜。
在縣令老爺的私心下,錢平南才能從童生身分變成秀才,岳父幫女婿天經地義,他如願以償的靠裙帶關系提升了地位。
只是段錦如的胎象不太好,目前還在安胎中,想討她歡心的錢平南常在街上溜達,買些有趣的玩意兒送給妻子。
喬立春上一次入鎮就巧遇正在為新婦挑選簪子的前夫,他見她一身村婦打扮便奚落幾句,嘲笑她是過不了好日子的落難鳳凰,一輩子只能在低等人中打混,得過且過。
她是過得不如錢家沒錯,但這只是暫時的,只要給她幾年光景,她早晚會把錢平南踩在腳下,讓他再也張狂不了。
韓重華面上一凜。「你是怕見他還是不想見他?」
「有差別嗎?」她不解。
「前者是尚余夫妻之情,見了難免傷感;後者是厭惡,想和他撇清關系。」那種斯文敗類是男人之恥,說來該不屑與之為伍才對。
深秋的風吹來,喬立春打了個冷顫。
「韓大哥,好馬不吃回頭草,你看我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嗎?」
對她而言,錢平南根本是個她連多看一眼都嫌棄的陌生人,和他做夫妻的是原主,她對他一點也不感興趣。和離是給了她方便,免得她殺夫。
聞言他笑了笑,又彎下腰掘地。「你打算在這塊地種什麼?」
「地里無肥,就種上土豆、玉米、大豆之類的雜糧,先養養地,種些短期作物,趕在下雪前收成就好。」還有個把月,應該來得及給家里添得食糧。
院子里的柿子都紅了,可以做柿子餅了,賣了一半的棗子所剩無幾,過兩日摘了放在窖里凍著吧,等過年再吃……「也好,等要下種時別忘了喊我一聲,我來幫忙。」他理所當然地算上自己,不把自己當外人。
「韓大哥……」她無力的一喊。
這男人太把自個兒當回事,他是大夫,不是按察大人,什麼都想管,何況兩畝地對她來說不是問題。
東北軍缺糧的情況相當嚴重,因此在戰鐵蘭的父奈還活著時就大舉屯田,讓不打仗的軍士去種田,上至將軍下至小兵都得下田去干活,以所獲米糧養軍隊、所以喬立春上山能殺虎,下地能種田,舉凡氣力上的活都難不倒她,她欠缺的是一位會燒菜的廚子。
「好了,可以回家了,拿起你的鋤頭,咱們回去做飯。」一抹汗,韓重華背起掘置一旁的藥筐。
咱們?
這句話听來真噯昧。
好像他們真是一家人。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目光一閃的喬立春垂下眼眸,還真賢慧的跟在韓重華身後,一前一後相隔不到三步,乍看之下真有幾分夫唱婦隨的意味。
但誰也沒想到她腦子里轉的是想拾塊磚往他腦門上敲,看能不能把他敲得清明些,別什麼話都未經大腦就說出口。
她和他能是咱們嗎?
頂多是較有往來的鄰居罷了,你送我一把菜,我還你幾根蔥,偶爾借借醬油,不交惡的擺個笑臉而已。
「娘,你回來了。」
「娘,我好想你。」
看著朝她奔來的孩子,喬立春笑著一迎。
「有沒有淘氣,有沒有听菊芳姊姊、菊月姊姊的話。」
「沒淘氣,听話。」四歲、兩歲的娃兒異口同聲的回話,小臉滿是見到母親的歡喜。
「是嗎?我得問問兩位姊姊,看你們說的是不是真話。」
看著周嬸家的炊煙升起,喬立春才想到孩子大概餓了,趁著菊芳姊妹在廚房忙和時跑出來,看她回來了沒。
對于孩子,她有幾分愧疚,又要顧家又要干活,她確切的體會分身乏術的難處,沒法面面到。
「真話、真話,不說謊。」娘欺負人,小孩子才不會騙人。
「好,真話。」喬立春往女兒鼻頭上一點,又拍拍兒子的頭。「寶哥兒,你跟姊姊們說一聲,說你和妹妹跟娘回家了。」
「好。」
喬弘書很乖的跑進周家,一會兒又跑出來,使命完成。
但接下來的情形才叫喬立春傻眼,拉著她手的喬雅音同時也牽起韓重華的手,他居然就這麼跟著她們進入了喬家。
「大哥,你是不是走錯門了?」
這也是我要問的話,為什麼我家多了一個人。
喬立春無語地看向趴在圍牆上嘻笑手的韓重陽,心里也有這個疑問,她是不是太放縱韓重華那男人了。
韓重華笑得和善,從院里的菜園子摘把菜,又拔了一手蔥。「今天吃小蔥炒雞蛋和涼拌青菜,你還不淘米下鍋,一會兒菜弄好了還沒有白飯上桌,你就等著啃桌角。」他對著弟弟說。
嚇!這是他親大哥嗎?竟然威脅不給他飯吃。韓重陽連忙下了牆。
「還有肉肉。」無肉不歡的小家伙連忙提醒。
喬家什麼最多,魚肉、雞肉,一堆的肉最多,全都是腌制好的,要吃的時候只要烤軟了便能切成片端上桌,對喬立春這種廚藝不佳的人來說,方便又簡單,好配飯。
「好,再炒一盤咸肉片,叔叔得先把咸肉上的鹽洗去,再用蔥伴炒,然後煮個魚干豆腐湯。」韓重華看了喬立春一眼,意思是說︰除了曬魚干、咸魚、咸肉,發硬的肉干,你還會做什麼。
「哇!我要喝豆腐湯,耗叔叔煮的湯比娘還好喝……」不說謊的孩子一不小心就往親娘的心口插刀。
這是叛變嗎?連孩子都被收買了。喬立春不滿的一瞪眼,但她不得不承認,韓重華燒的菜比她好,連她都寧願吃他煮的飯菜,而不願咽下自己弄的木炭菜。
「娘,我們要去哪里?」
小孩子愛發問,總有問不完的問題。
「入城。」
「入城做什麼?」城是什麼,可以吃嗎?
「賣鹿茸。」再不賣就老了。
「為什麼要賣鹿茸?」
「因為賣了鹿茸才有銀子給寶貝兒買新衣、新鞋,你們想不想吃桂花糕和糖葫蘆。」小孩子的最愛。
「想——」兩張小嘴巴喊得響亮。
「嗯!要有銀子才能買,所以娘才要賣鹿茸。」天上不會掉銀子下來,要努力才有收獲。
「可是這是鹿的角呀,怎麼叫鹿茸。」喬弘書不解的模著比他手大的犄角,以小指頭戳戳。
「是小時候的鹿角,它還沒變大人前就叫鹿茸,它還沒變硬,我們可直接把它切下來。」硬的鹿角只能用鋸的,雖有藥性卻不如鹿茸,滋陰補陽的功效不大。
「那我長大了會變成什麼?」他會長出角嗎?
喬立春笑著撫撫兒子小臉。「那就由寶哥兒變喬弘書,以後不能叫你小名,也不可以跟娘撒嬌。」
「我現在還小,不長大了。」他聰慧地抱住娘親,不當大人,他要一直在娘的身邊。
「可娘會老,你不長大賺錢,以後誰養我?」童言童語最有趣了,總能逗人開懷大笑。
正倚在母親懷中打盹的喬雅音忽地睜開眼,出人意表的說了一句,「叫韓叔叔養你,他煮的飯很好吃。」
石板路上的驢車搭了篷子,像馬車一樣有個車架子,喬立春母子三人坐在車內閑聊,韓重華坐在車子前頭的車轅上,揮著皮鞭,輕聲喝著家里的驢子在前走。
就像一家人出游般和樂融融,他滿臉笑意地听著車里母子的對話,眼神發柔的看著前方。
冷不防的,喬雅音的童言童語叫他差點跌落車輪下,他哭笑不得的坐挺身子,後腦杓卻撞上後面的車板,他痛呼一聲揉著頭,苦笑著流年不利,盡招些倒霉事兒。
此時的驢子似有靈性的回過頭,嗤的露出鄙夷神情,嘲笑他似的。
「怎麼了,韓大哥,你撞到頭了嗎?」喬立春捂著女兒的嘴,關心的問著。
貝姐兒說的那句話真叫人害臊呀!她都不曉得如何面對他,人家的好意卻成了孩子的玩笑話。
「沒、沒事,一時沒坐穩撞了一下,不痛……」才怪,他腦門一抽一抽的直發疼,剛剛撞個正著。
「呃……剛才貝姐兒說的話你听到了吧。」真對不起他,當了他們的免費車夫還得忍受小兒的無知。
「童言無忌,當不得真,小丫頭也沒說錯,你燒的菜難以下口,當真是不如我。」沒想到他那點廚藝真的見得了人。
喬立春干笑的瞪了女兒一眼,家丑不可外揚,偏偏拆她台的是她女兒。「人有專才,我只是在其些方面差了些……」
「譬如如女紅、裁剪、刺繡k」她無一精通,拿起針線如臨大敵一般,她可以瞪著針孔半天卻穿不過線。
喬立春無語了,裝死。
那些全是她的死六。
「不過最起碼你做的腌肉很入味。」
是硬了些,但越嚼越有滋味,濃郁的肉味會從肉里透出來。
「……你確定這不是在調侃我?」為什麼她有面上無光的感覺,像被人狠狠的取笑一番。
驀地,他低聲輕笑。「你太多心了。」
「我一點也不相信黃鼠狼的話。」他一向狡猾。
「我什麼時候變成黃鼠狼了,為什麼我不知情。」好歹知會他這個當事人一聲,他好裝上狼尾巴。
「你一直都是。」沒變過。
「那你與狼為鄰,我們是不是該叫狼狽為好。」韓重華語氣輕快的說著,帶了點調戲意味。
「誰跟你是狼與狽,我是循規蹈矩的良家婦人。」她喬立春不當卑鄙之物,狼和狽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循規蹈矩的良家婦人豈會獨自一人上山打獵。」她盡做些男人的事,還把別人的勸說拋諸腦後。
她一窒,氣悶。男人當獵戶就天經地義,女子成獵戶便是離經叛道?為什麼沒人瞧見女將軍戰鐵蘭的不世功勛,多少男兒還比不上她。
「我要養家活口的。」
「我也可以養你 」
「韓重華——」他活膩了嗎?
他一笑,「別發惱,我還沒說完,我是說等我的醫館開了以後,我至少需要一個賬房和一個掌櫃,用生不如用熟,我信得過你,你來為我做事,工錢照發,少不了你。」
她輕哼一聲。「你請得起我嗎?我上山打獵,一個月最少能賺四、五十兩,而你這醫館剛開張肯定生意冷清,說不定門庭冷清得連成菜都吃不起,我對共患難沒興趣。」
自在的日子不過,要她去被人日日拘束著,她是傻了不成。
喬立春的心很大,看的是遼閥的天空,縣城再大也是圍在高聳的城牆由,像一座只能仰天而無法飛翔的籠子。
「立春妹妹,你這話真傷人,萬事起步難,登高須築梯,沒有一開頭的辛苦,哪來後面的甘甜,大不了我把老板娘讓給你做。」管人管錢管里外,連他這個人都歸她管。
大哥,你老大不小了,該娶個嫂子,我看你對隔壁的立春姊挺感興趣的,不如湊和著過日子,當爹又當新郎,一舉數得,省得你日日翻牆為伊人洗手做羹湯,搞得我都認不清楚你是我哥還是喬家的上門女婿。
弟弟韓重陽的話在腦子繞呀繞,繞得韓重華頭暈腦脹,一時心熱的月兌口而出,全無顧及其它。
是話說出口他反而松了一口氣,這些話他早就想講了,在軍營待了十二年了,他最想做的不是升官發財,而是有老婆、孩子、熱炕頭,有妻有子,有一個亮著燈的家。
他想要回家。
「……我會當沒听見你後面那一句話。」喬立春太受沖擊了,這話簡直叫人措手不及,他幾時對她起了那種心思?
韓重華掀開能看向車內的簾子,目光深幽地與一雙翦水秋瞳對望,眼含笑意。
「你不妨考慮考慮。」
驟地,她雙頻發燙。「不考慮。」
「過了這一村就沒這一個店了,仔細斟酌,要找不嫌棄你廚藝的男人可不多。」他是小教的一個。
「我可以請廚娘。」花點銀子就成。
「連丈夫的貼身衣物也要假手他人?」你敢嗎?他挑釁的一笑,眼中露出男子的強勢。
「你……韓重華你混蛋……」居然戳她痛處。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他贊同的點頭。
他的無恥讓喬立春徹底無語可說。
「回藥堂到了,你要我在這里等你,還是一會兒你帶孩子到城里逛逛,晚一點在城中橋邊踫面?」他說話的語氣就像個丈夫在叮嚀妻子,要她看顧好他們的孩子。
「我現在不想見你。」尷尬。
他頓了頓。「好,我明白了,你先去賣鹿茸,等我看好了鋪子再去城門口接你,別走太遠。」
「……好。」
喬立春帶著孩子走入藥堂,她仍感覺得到有道灼熱的目光盯著她背後,讓她感到一陣羞惱,不自覺心口發熱。
在藥堂里待了約一刻,她取出用布包好的鹿茸直接和掌櫃的交易,兩人互有退讓的以七十八兩成交,也就是說一只鹿茸是三十九兩,比鹿肉還值錢,她賣給村民的鹿肉才得銀二十兩。
不過也差不多了,除卻鹿皮、鹿鞭不算,鹿鞭她畫夾泡酒了,光一頭雄鹿就讓她賺了快一百兩。
等喬立春再走出回藥堂時,停在門口的驢車已經不見了,她吁了口氣,不算是失望,但也有些張然,在她兩世為人前,還沒人敢明目張膽向她求親,她心有點慌。
「娘,那里有畫糖兒。」
吃過畫糖兒的喬雅音眼露渴望的盯著對街的小灘子,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正煮著糖水畫糖。
「好,娘給你買,不能吃太多,」
偶爾為之尚可,若天天吃糖她就要擔心了。
「嗯,只吃一個。」她可愛的一點頭。
萬福縣的人口約三萬,是個還算繁榮的是城,縣令姓張,和土地爺爺同名同姓,叫張福德,他因名字有個福字才被派到萬福縣上任,身形略微發福,為人……不好也不壞。
在他治下嘛,大案子沒有,但小打小鬧的事件倒是不少,善于搓湯圓的他是兩邊收銀子,再私下勸和,誰敢不听勸就擺出官架子以勢壓人,看誰還敢在他的縣城里鬧事。
所以喬立春走在熱鬧的集市里,吵吵鬧鬧的喧囂聲是有,可沒人大打出手,還買了不少鎮上沒瞧過的小東西,裁了幾匹布,小兒的啟蒙書,小巧精玫的珠花……東西多到她得買只蘿筐裝。
人是鐵,飯是鋼,走久了也會累,看著一兒一女快走不動的樣子,喬立春就近挑了間飯館,讓孩子們吃頓好的。
但是菜剛上不久她就後悔了,因為她瞧見渣夫……她的前夫也來了,雙手殷勤的扶著一名稍稍顯懷的少婦。
這算不算冤家路窄?
「你在這里干什麼?」
因為喬立春母子三人就坐在飯館入口處,十分顯眼,喬立春能一眼瞥見錢平南,錢平南自然也看得見她。一見前妻居然面色紅潤的用膳,沒有一絲潦倒淒楚的模樣,他頓時大為不滿的出聲一喝,認為眼前的一大兩小太礙眼了。
他不是不要自己的親生子,而是得看誰生的,如今他的新妻子有孕,那酷似前妻的一子一女自是越看越不合意。
兩情正濃時看什麼都順眼,一旦情海生波,兩相決裂,那就憎之如敝屣。
「吃飯。」
他是傻了嗎?明擺的事何須再問。
喬立春以看傻子的神情斜瞄對方一眼,好像他是影響食欲的髒物,看過之後便不再注視,轉頭為兒女添菜加湯。
「我是問你為什麼在這里?」錢平南氣急敗壞的揚高聲音,意思是這兒不是她這為夫所棄的下堂婦該來的地方。
「吃飯不在飯館,難道要我上綢緞鋪子?」這人說話真滑稽,做生意的門開四方,有銀子就能入內。
听到她一反常態地跟他頂嘴,錢平南更加氣憤的漲紅臉。「我是說你怎麼會到縣城來,你不是滾回周家村了嗎?」
「討生活。」大路朝天開,誰都走得了。
「我給你的銀子還不夠你用?」省著點也能用上三、五年,鄉下地方哪需要用到那麼多銀子。
「屋子損壞得嚴重,光是修繕就用去了不少銀兩,屋內的器皿、被褥長年不用也壞得差不多,大部分用具都得換新,還有木頭家什也爛了底……」真當他給的銀子是聚寶盆嗎?哪有銀子生銀孫,孫再生孫,生生不息永遠也用不完的事︰喬立春眼皮一垂,掩去眼底的嘲諷。
「夠了,我不想再听你的廢言,你立刻給我走,不許再出現在我附近三里。」
她沒錢關他什麼事,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她過得好與壞都與他無關。
「三里以內?」她嗤哼。
「你還不走——」他急著趕人,不想前妻與現今娘子踫個正著,他今時今日的功名全靠岳父提攜,萬一惹怒了岳父可就壞了。
「我為什麼要走?」他真當他還是能對她耀武揚威的丈夫嗎?
「你……」他氣到發抖的指頭幾乎要指到她鼻頭。
素手一撥,撥開眼前的障礙物。「飯館是你開的嗎?」
「……」當然不是,他哪來的本錢在是城開館子。
「還是你在里面有分子?」
錢平南瞪大了雙眼,鼻孔呼呼噴氣。
「還是你跟東家有一腿?」好南風也是美事一樁,文人雅事愛風流,醉臥膝上誰人知。
「你在胡說什麼……」孩子都生了兩個,新妻肚子里揣著一個,他怎麼可能喜歡男人!
「既不是東家,又不摻分子,和飯館八竿子打不著關系,你和我都是客,哪有客人趕客人的道理,你以為你一個小小的秀才就能頂破天了嗎?率濱之土皆為皇王,難道你已經無法無天的當起土皇帝?」
喬立春一針見血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