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佔地寬廣,閣樓、庭院、花園遍布,其中牧浣青最喜歡去的一處地方,便是馬房。
她在北方草原生活了將近七個年頭,識馬是她的長才,對馬的喜愛更是異于常人,騎馬奔馳的渴望已深植在她的骨血中。
好馬有靈性,她來了幾次之後,馬房里所有的馬兒已識得她,也會親近她。
京中貴冑養馬只注重馬的美觀,把它們當畜牲在養,但牧浣青不同,她把馬兒當成伙伴,為它們梳理鬃毛,幫它們抓抓癢,有時還會偷偷帶好吃的野果丹柰給馬兒嘗鮮。
丹柰是一種甜而美味的果實,馬兒尤其愛吃,以前她常在林間摘丹柰來喂食馬兒。
侯府里的馬兒平日吃的都是牧草和飼料,牧浣青喂它們丹柰,馬兒可開心了。
「乖,果子沒了,改日等我摘到了果子再來看你。」牧浣青模模馬兒,馬兒也用臉蹭著她,對她甚為親密。
忽然腳步聲傳來,她知道有人來了,立即閃身藏到馬房後,將自身氣息隱藏起來。
待看清來人是符彥麟,她不禁擰眉。
這位侯爺怎麼親自到馬房來了?平日出入馬房的都是負責照顧馬兒的僕人或馬佚,少有主子會親自到馬房來。
正疑惑間,她又瞧見另一抹亭亭玉立的身影,這女子她也認得,是僕人口中侯爺的遠房表妹林若悠。
她恍然大悟,原來這兩人是約好在這兒見面的。
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只能見到符彥麟的背影,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不過卻能清楚看見林若悠那含情脈脈的美眸,及楚楚憐人的臉龐上滑下的一滴淚水,那滴淚水止于符彥麟舉起的指月復,因他溫柔地為她抹去。
兩人站在那兒,宛如畫中走出來的人兒一般,十分登對,再加上林若悠眼中的情意,讓牧浣青想起昨日侯府嫡小姐符蓉來找過她,借故說些刺激她的話,說她大哥早有意中人,想必這位意中人就是林若悠了。
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子幽會,牧澱青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北方人熱情豪邁,喜歡誰就會大聲說出來,像這樣男女幽會的場景時常見到,每年春天時,更多的是男女在野外私會。
她畢竟已經是十九歲的姑娘了,也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見識不算少,況且符彥麟對她來說仍然很陌生,所以就算看到他和林若悠密會,她也沒什麼感覺。
「誰!」符彥麟突然怒喝一聲,那雙利眸直直射向她藏身的地方。
咦?被發現了?
牧浣青很意外,自己明明收斂了氣息,居然還是被他察覺,此人的六識竟然如此敏銳?
「出來!」他冷沉命令。
牧浣青想了想,她也不怕,既然被發現了,便大方地走出來。
符彥麟見到是她,先是一怔,繼而沉下臉來,林若悠則是害怕地躲到表哥身後,彷佛她是會吃人的母老虎。
符彥麟鷹眸驟冷,沉下臉道︰「你在偷听?」
「不是,我是來看馬的。」她說得坦然,一點也沒有被捉到的尷尬。
符彥麟當然不信。「既是看馬,為何躲藏?」
「你都躲著我了,看到你來,我也只好躲起來了。」
他愣住,沒料到她會說得如此直白。
牧浣青也不等他開口趕人,隨即說道︰「二位慢聊,打擾了。」說完便爽快地轉身走開,彷佛她只是個局外人。
她犯傻了才會去質問他為何背著她單獨會見其他女子,後宅女子會做的爭寵、吃醋、嫉妒等等,她早就決定了不去做,因為她不想當怨婦。
在外人看來,這門親事是皇上親自賜婚,好似多有面子、多光榮一般,但是有了面子,失了里子又有什麼用?
符彥麟心中沒有她,想冷落她、疏遠她,她可能會守一輩子的活寡,這些她都想過了,也很清楚自己未來可能的下場。
在後宅自怨自艾、攪鏡自憐絕對不是她牧浣青會做的事,即使嫁人了,她也拒絕步上後宅女子的後塵,一輩子指望夫君的寵愛過日子,或是生個兒子盼望母憑子貴。
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會想辦法給自己找另一條出路。當然,若能與符彥麟彼此相安無事便好,只要他不來惹她,她也不會去招惹他。
一紙婚書是綁不住她的,所以符彥麟要做什麼或去愛誰,她都不會過問。
她走得太快,所以沒看到符彥麟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眼中有著深思。
「表哥?」
听到林若悠的輕喚,符彥麟這才收回目光,望向她擔憂的神情。
「她……不會是生氣了吧?若是表哥覺得為難,納妾一事,還是算了吧……」
她貝齒輕咬著唇,緩緩低下頭。
符彥麟眉頭深擰,抬起她的下巴,果然瞧見她的美眸又泛出水光。
他輕聲斥責。「怕什麼?有我在,莫怕,只是無法給你妻位,委屈了你。」
林若悠連忙搖頭。「只要能和表哥在一起,我不會覺得委屈。」
符彥麟嘆了口氣,將她摟在懷里,低聲安撫。「我明白,別哭了。」
他原本是要娶表妹的,她性子溫柔,很討他的歡心,爹娘也喜愛她,原以為他的妻子就是她了,誰知一道聖旨打壞了他的計劃。
新皇繼位一年,朝政不安,朝堂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宰相為首的宰相派,多以資深老臣居多,另一派則是以牧大人為首的新進派,以年輕臣子居多。
他祖父那一派隨著老皇帝打天下,與宰相那一派關系甚密,到了他這一代,雖然他和爹沒有表明站在哪個派系,可他爹卻是與牧大人不合的,他自然也不會去娶牧家女兒。
卻沒想到牧大人厚著臉皮向皇上求了賜婚聖旨,讓他不得不娶牧浣青為妻。
他瓊著新婚妻子,新人敬茶時也缺席,就是為了表明他鎮遠侯並不中意牧家女兒,娶進門也不代表他們侯府自此會靠向新進派,他符彥麟不是可以讓人搓圓捏扁的人。
他故意疏遠牧浣青,卻也能感覺到她並不想與他靠得太近,當兩人目光對視時,她沒有女子應有的嬌羞,反而能平靜地看著他。
但他不信她。牧滄英是個狡猾的人,從不做無用功的事,因此嫁進侯府的牧家女兒必然也不是可小瞧的角色。
牧槍英想把侯府拉入陣營,讓宰相一派的人馬對侯府產生猜忌,他和爹都不會讓牧家人稱心如意。
符彥麟的反擊便是在三日後,他納了新妾進門,就不信皇上還能管到侯府納妾的事,當然,他納林若悠進門,事前完全沒有跟牧浣青這個正宮打過招呼。
不過牧浣青一點也不訝異,她心里有數,若非她佔了妻位,符彥麟原本是打算娶林若悠為妻的,她也很清楚侯府上下都在看她的好戲。
為此,婆婆還特地把她叫來,勸說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表面上是安撫她,其實是警告她別把事情鬧到皇上那兒,否則大家都不好看。一旁的嫡小姐符蓉逮到機會也乘機打壓她,告訴她千萬別嫉妒,小心犯了七出之罪。
牧浣青不但不生氣,還恭敬地應是,同時附和道︰「婆婆和小姑說得是,像我爹,後院就納了五位姨娘呢!公公後院也有四位姨娘,不僅如此,听說與咱們侯爺品級一樣的大官老爺們,少說就有四、五位姨娘在伺候著,咱們鎮遠侯府的後院也不能落于人後。侯爺一表人才,前途無量,怎麼說也要納上六位姨娘,才不會委屈了侯爺。」
她說得情真意切,同時還自告奮勇,若有需要,她願意去打听,把一些條件不錯的各家貴女們全列出來,拿來給婆婆和小姑過目,一起參詳。
她說得興高采烈,反倒讓婆婆和小姑兩人听得一時無語。待她走後,侯府老夫人轉頭看向女兒。
「你說她剛才那話,到底是真是假?」
符蓉撇撇嘴,哼道︰「當然是假的,我才不信她有那麼大的肚量,要為大哥屋里添那麼多人。」
老夫人也點頭同意。「這牧家女兒果然不簡單,還在新婚,丈夫就納了姨娘進門,她也能如此沉得住氣,教人完全看不出異樣,還反過來要為丈夫納更多的姨娘,而她提的那些人家,的確對咱們侯府有益,分析得也頗有道理,我還真的挺動心的。」
符蓉詫異地瞪大眼。「娘,您不會真的要為大哥添那麼多姨娘吧?」
老夫人白了女兒一眼。「你傻啊,你大哥剛成親不到十日就納了若悠進門,咱們還得提防那姓牧的老狐狸在皇上那兒告你大哥一狀,哪會真的再添姨娘?更何況你大哥的性子還不願意呢!」
說到姓牧的,符蓉冷哼一聲。「若不是牧家使計,用聖旨逼大哥娶那個女人,表姊也不會做妾。」符蓉是站在表姊林若悠那一邊的,更替大哥抱屈,論姿色,那女人差若悠表姊太多了。
一想到若悠表姊的委屈她就心疼,自然便把這筆帳算到牧浣青的頭上。
老夫人搖搖頭。「娶都娶了,皇上的聖旨不能違,只好委屈若悠,雖然是妾,但是有我在,不會讓若悠吃虧的。說穿了,那名分不過是給外人看的,關起門來,這日子也能過得跟夫人一樣,我和你大哥都會護著她的。」
符蓉笑道︰「我也是這樣安慰表姊。是妾又如何?那要看大哥喜歡的是誰,只要生下兒子,將來的世子之位還不是落到她手里,姓牧的就別想了。」
老夫人和女兒兩人在屋里說笑,絲亳不知窗外一抹身影悄然離開。
牧浣青把這些話全都一字不漏的听進耳中,她搖搖頭,果真是各家後院大同小異,勾心斗角、疑神疑鬼,這斗來斗去的,爭的還是那些。
她施展輕功悄悄離開,在婢女等待之處無聲落地,假裝剛上完茅廁走出來,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鎮遠侯納了林姨娘後,這兩個多月便都宿在林姨娘的屋內,從未進牧浣青的院子。
久了,不免有好事者開始在牧浣青耳邊說林姨娘的閑話,還故意挑撥是非,說侯爺這是寵妾滅妻,嫡妹不幫嫂嫂就算了,還幫姨娘霸著侯爺的寵愛不放。
對她說這些話的人是老侯爺三房未嫁的庶女符蕊,還有三房媳婦,這兩人借故來接近她,狀似親密,除了打探隱私之外,言語中總會透露些是非。
老侯爺那幾房姨娘之間的爭斗,還有三房媳婦與四房媳婦的長期不合,牧浣青心里都有數,她們這話听起來好似是站在她這一邊,其實是想借她之力來打壓大房子女。
可這是她與侯爺之間的事,跟他人何干?
牧浣青笑道︰「我身子不好,有林姨娘幫著伺候侯爺,我高興都來不及。」
「話不是這麼說,嫂嫂才是侯府夫人,那林姨娘算哪根蔥?」
「她不是蔥,是一朵嬌艷的牡丹花,很美呢!」
符蕊听了一噎,隨即又不死心地強調。「可侯爺也不該就這樣冷落你呀!」
牧浣青奇怪地回答︰「咦?他沒冷落我啊!」
「這……他都沒進你的屋……」
「我也沒進他的屋呀。」
「我的意思是說……你們還沒有……」
「沒有什麼?」她睜著納悶的眼。
「呃……你真不介意?」
「介意什麼?」
「……」
有些話,大家心知肚明,不會說破,例如她和侯爺兩人成親一個月了卻尚未圓房,侯爺根本不進她的屋,但是牧浣青就是故意裝傻,不發作也不點破,繼續安分地待在她的院子里。
只要她不順著別人的話回應,別人也沒辦法再加油添醋地制造是非。
于是關于牧浣青的流言又換了。有人說她是個怕事的人,膽小如鼠;也有人說她這才是高招,是在討侯爺歡心,她如此識相又知趣,人心都是肉做的,日子久了,侯爺遲早會心軟。
牧浣青听到那些流言蜚語後,也僅是一笑置之,她盡量不落入後宅爭斗的俗套里,卻不知有些事和有些人,不是她不想要就能避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