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自地獄的自白書?」
單純看著會議室中那名俗稱小鮮肉的年輕男人,微訝地笑了。
今天會到木言謹的事務所跟小鮮肉見面,不是基于鄰居的守望相助,也不是基于他想弄清楚她身分的妥協,更不是基于她對他的請求懦弱地喪失拒絕權,純粹是因為她也對這個案子感到有那麼一點點的好奇。
雖然她百分之九十確定這件案子真的是一樁意外,但是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死者真的是被自己「玩」死的。
畢竟是一條人命,這種事一般人比較難接受,更何況是家屬。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這通常是家屬要追查的理由。還有,家屬根本就不相信自己那有點內向的兒子竟然會是個同性戀。
所以家屬不但要弄清楚死因,還要還死者「清白」。
可是,人啊,其實是最會隱藏真性情的動物;人,通常也只會表現他想要讓你看見的那一面,尤其是在面對家人時。
社會上有許多刑案的凶手被抓時,最震驚的莫過于凶手的父母。
「不可能,我兒子連螞蟻都不敢打死,怎麼可能會殺人!」
「不,我兒子很孝順,每個月都拿錢回家,怎麼可能會吸毒、搶劫。」
「不會的,我女兒乖巧懂事,功課又好,怎麼可能霸凌同學,還將同學推下樓。」
「你說謊!我老公明明每天準時上下班,就算出差也會定時跟我視訊報平安,怎麼可能會出軌。」
這些話大家一定都听過,听在被害人的家屬耳里也許覺得氣憤,但事實上卻透著難以言語的感傷。
有朋友說過︰「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了,別人怎麼可能會了解我。」很中肯、很實際、很令人深思的話。
人心難測,古今皆然!
所以,小鮮肉的話也不能全信,因為他也是「人」。
「來自地獄的自白書,是誰教你寫的?」單純輕聲問著,像循循善誘的親切輔導員。
「我自己想的。」小鮮肉回答時,表情雖然羞窘卻不心虛,「沒有人相信我說的話,我只好代替死者發話,還我清白。」
「自白書寄給誰了?」
「法官。」
「就一份?」
小鮮肉的聲音小了︰「寫完那一份,我已經緊張得滿身大汗,感覺整個人都快虛月兌了。」雖然不是造假,但就是覺得心里毛毛的,好像有人在旁邊盯著他寫一樣,害他字字句句斟酌再斟酌。
「拍照了?」
「嗯。」小鮮肉從手機里找出照片遞給單純。
單純一看,唇邊的笑容更明顯了。
那封自白書全部用毛筆寫在一張張的紙錢上,再用藺草捆成一疊,連信封都是用紙錢折成的。
那畫面……有點驚悚,又有點惡作劇的意味。
內容不外乎交代了死者與嫌疑人如何相識、相約,如何激情上演卻意外窒息而死,一切都不是嫌疑人的錯,純粹是意外中的意外。
嫌疑人的錯,就只是因為太過害怕而企圖將他的尸體打包丟棄而已。
自白書的內容與單純感應照片時接收到的訊息有許多地方不謀而合,可信度很高。
「怎麼會想到要這麼做?」單純遞回手機。
小鮮肉尷尬地笑了下。「出事後,害怕地待在家里不敢出門,任由電視開著。一次抬頭看電視畫面時,正好回放包青天。」
「包青天?」單純懂了。那確實是回放了n年的戲劇了,小時候她也很愛看的。「包青天日審陽、夜判陰,你的發想是這樣來的。」
「你知道?!」小鮮肉有一種終于有人懂他的歡欣表情。
「但,這不能當證據。」
小鮮肉沮喪地垂下肩。
「而且,你有兩個地方做得不夠完美。」單純用手指撫著下巴。
小鮮肉抬頭看她。
「第一,你應該用特殊墨汁,寫上去干了之後就看不見字跡,要用火烤才能顯字的那種,這樣看起來會更神秘詭異;第二,你的信封用的是給神明的紙錢,這是很大的錯誤。」
小鮮肉呆愣了下,一時無法反應。
叩叩兩聲敲門聲,讓會議室里的兩人同時望向門口。
「單小姐,我是請你來研究怎麼制作自白書的嗎?」木言謹倚在門框上,冷靜的黑瞳里閃過無奈。
將她帶來會議室與委托人見面後,他便被一通電話耽擱了。
原以為她會與委托人相對無言,怎麼知道兩人會討論得這麼熱烈,而且還是無關案情的雜事。
他確實不該小看單純能與人迅速打成一片的社會化能力。
「呵呵……」單純自知理虧地笑了笑。「將死者的網路ID寫給我。」她連忙遞出紙筆給小鮮肉。
「這個之前木律師已經要過了。」
「我已經提供給檢察官調查了。」木言謹看著單純將ID拍照並傳訊息。「你想做什麼?」
「我只相信我自己人的辦事效率。」她撥通了電話。「是我。」她的聲音低沉了幾分。「我剛才傳了一個網路ID給你,我要這個人在所有網站上談論過「神仙水」的對話紀錄,還有與他談論之人的所有真實地址。」
木言謹揚了下眉,眸中透著審視。
「要多久?」她半斂著眸、輕抿著唇的神情,讓她看起來有些冷漠。「好。」
她掛上電話。
整個對話過程中,沒有寒暄,沒有「請、謝謝、對不起」這幾字禮貌必備的字句,怎麼听都像是下達命令的長官。
「你到底是……」木言謹頓下話來,眉頭微蹙。現在不是調查她身分的時候。
听著他的欲言又止,看著他那微惱的神情,單純突然覺得心情大好。
據說這位人人口中的「冷峻貴族」,要看到他變臉,可是要燒香拜拜的。偏偏她不知道是走了什麼狗屎運,既能看到他笑,又能看到他生氣,還能跟他打上一架。
「明天早上給你消息。」她對他討好地眨了下眼楮,完全沒有方才講電話時的冷漠模樣。
「明天早上?」這麼快?
「不相信我?」單純一時興起。「打個賭如何?」
他睨了她一眼。
「我忘了。」她恍然,「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你從不賭的。」
「這位小姐真了解言謹,不愧是言謹的好鄰居。」秦宇商終于如願見到這個讓他好奇得要死的「鄰居」了。「你好,我是秦宇商。」他對她伸出了手。
「單純。」上前握上他的手,舉止落落大方。
「言謹說會帶你來事務所,我就一直期待著。」
「失望了?」單純打趣著。
秦宇商搖了搖頭。「單小姐喚醒了我心底深處那塊純潔的靈魂,你的美很耐看。」
「是稱贊?」
「當然!」秦宇商又加了句︰「你的美讓人看了很舒服、很吸引人。」
「要維持這麼大的事務所,確實需要像秦律師這樣嘴巴甜的人。」
「單小姐很有眼光。」秦宇商像找到了知己,「若不是言謹的實力有目共睹,誰願意花錢看一張撲克臉。」
「秦宇商。」警告的語氣從木言謹嘴巴竄出。
秦宇商舉手投降,換個話題︰「言謹不賭,跟我賭如何?」
「可以。」單純一口同意,「我贏了,你們請我吃飯;我輸了,我讓你們請吃飯。」
「等等。」秦宇商喊了聲。「賭注不公平。」
「怎麼會?」單純說得理直氣壯︰「就算我輸了,我也是為你們的事情忙,不是為我自己喔,請我吃飯慰勞我的辛苦也是應該的。」
原來如此。秦宇商看了木言謹一眼。
好個伶牙俐齒、頭腦清晰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怪不得木言謹會對她印象深刻。
「合理。」秦宇商認了。
「別一副吃虧的樣子。」單純瞄了眼雖然沒說話卻仍舊氣場強大的木言謹,「我既然插手了就會幫到底,真查不到有用的資料,我會下去一趟的。」
「下去哪里?」秦宇商隨口問著。
木言謹仍是一臉深思地看著她。
「已經過了七七四十九天了,只好下去見人。」
小鮮肉听得臉色一變。「該不會是要下去「那里」吧?」
「嗯。」
「哪里?」秦宇商突然覺得氣氛冷凝了起來。
只見單純聲聳肩,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道︰「地獄。」
看著手中季節限定的霜琪淋,單純忍不住含了一口,感受那酸甜濃郁滋味在嘴里化開的感覺。
「哇,真是太幸福了。」她感嘆著,噴出口的熱氣遇上冷空氣,化成一團團白霧。
「寒流來襲時吃冰,單小姐的食習慣跟別人很不一樣。」秦宇商站在商店門口,看著一臉滿足的單純說著。
「很過癮的,秦律師也試試,說不定會就此愛上喔。」單純說著又舌忝了霜琪淋一口。
「恭敬不如從命。」他抬手去拿單純手上另一支還沒被吃過的冰淇淋。
「這支是木律師的。」單純移開手且退開一步。
「言謹的?」秦宇商挑了下眉,「言謹不喜歡吃零食。況且他先繞到法醫那邊拿解剖報告,不會這麼快到。」他繼續慫恿︰「等他到了,冰淇淋都溶了,多可惜,我先替他吃了吧。」
「不行,他就快到了。」
「你怎麼知道?」
「我買冰淇淋時問過他到哪里了。」她做事情也是有規劃的。
「喂,厚此薄彼了吧。」秦宇商抗議著,「我們三個約見面,你卻只買你們兩人的冰淇淋?」
「我只有兩只手。」單純晃了下兩只手上的冰淇淋。「況且,我認識木律師的時間比秦律師早,木律師又是我的鄰居,就算我厚此薄彼也不為過吧。」
「你——」
「別理他。」話聲一落,單純手上的冰淇淋已經被人抽走了。「想吃的話快去買,我們在外面等你。」拿著冰淇淋的木言謹拍了下單純的肩膀,示意兩人到一旁的椅子坐著等。
良好的教養讓木言謹做不來邊走邊吃這種事,他拉開椅子坐下,慢條斯理地含著冰淇淋,當他因為太冰的冰淇淋而微眯起眼時,那模樣還真是……好看啊!
「秦律師快點去,要排隊的。」單純笑著提醒。
秦宇商愣在原地。眼前這兩人太過自然的相處模式,讓他有點驚。
「我從來不知道你喜歡吃冰淇淋。」
木言謹看了秦宇商一眼,淡淡應著︰「有時候會吃。」
「那單小姐怎麼知道你喜歡吃?」 這話雖然是問木言謹,秦宇商看的卻是單純。
「我喜歡吃的,他一定喜歡。」單純說得自信十足,「我們對食物的偏好幾乎一模一樣。」
這句話讓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她。
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太多,她趕快繞開話題︰「木律師若不吃,還有秦律師;秦律師如果也不吃,我就自己再吃一支,沒問題的。」
此時,木言謹與秦宇商對看了一眼,交流著彼此才懂得的默契。
「木言謹,及跟我說你對人家沒那個意思,人家連你喜歡吃什麼都模得一清二楚了,你若不喜歡人家,會跟她說這麼私密的事?」
而木言謹則是一副「我真的沒說,愛信不信,隨你」的表情。
「你沒說她就一清二楚了?這叫什麼?心有靈犀嗎?」
木言謹不理會他,斂下了眸。
「秦律師,你到底還買不買?我都快吃完了。」單純將最後一口甜筒塞進嘴里。
「不吃了。」秦宇商搖了下頭,「看飽了。」不僅看飽了,還大開眼界。
他所認識的木言謹,從不白吃人家的東西、不會托別人買東西,就算忙到餓肚子,也不會請助理幫忙買便當。
這樣一個自律嚴謹的男人,剛剛竟然白吃了一支冰淇淋?而且還吃得那麼理所當然。
真要說木言謹對單純完全沒有那種心思,那他秦宇商才是真的瞎了眼了。只是這麼一來,那個官美人可就要徹底死心了。
也對。
感情的事一點也勉強不來,倘若木言謹對官允知有意思的話,早就已經是一對了,也不會到現在還是單身。
「那走吧。」木言謹吃完冰淇淋站起來,「回事務所討論。」
「好。」單純跟著站起來。
一早,她已經將查到的資料都打印出來了,確實需要一張大的辦公桌來討論。
看著說走就走的兩人,秦宇商突然覺得自己匆匆結束會議特地趕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突然,走在前面的兩人同時回過頭看他,那一副「你在磨菇什麼」的表情,讓他更加悲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