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事情過後,萬一諾跟何思羽回到何思羽家,晴笙沒有跟來,她留在那里,和那個人作最後的道別。
放她一個人在那里行嗎?萬一諾有過這種擔心。但是看他們那個樣子,應該是沒問題了吧。曾經那麼幸福的兩個人,也曾許給對方以為一定能兌現的承諾,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惱呢,難道每個人其實都在談很痛苦的戀愛嗎?還是明知不行,卻硬要維持才覺得痛苦。說到底,會痛苦只是因為遇到了錯的人吧。如果那樣,就太悲慘。
「手伸出來。」一道聲音喚回了她的意識。
萬一諾坐在何思羽家的沙發上,乖順地伸出兩手,才後知後覺他正半跪在她面前。
「你在干嘛啊?」她嚇得向後彈去。
何思羽好像已經習慣了她的大驚失色,很鎮定地打開一邊的藥箱,從里面拿出一把小鑷子,「你呢,在想什麼?」
何思羽攤開她的掌心,仔細地檢查,也沒指望她真能回答他,「那支掃把那樣放著不知道多久了,柄上都是木刺,也真虧你敢那樣舉著揮舞。」
「揮舞?哦……」萬一諾根本有听沒有懂,心不在焉,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她被何思羽寶貝地捧在掌心的那只手。
經他這麼一說,萬一諾才有點覺得手有點疼,原來是有木屑扎進去了。他也真是細心,連這種事都能注意到,哪跟她似的,做什麼事情都是毛毛躁躁,不經大腦。
「當時哪顧得了那麼多,我都快嚇死了……啊!」她吃疼地叫了聲。
何思羽有些慌張地抬頭,一手拿著那支小鑷子,「會很疼嗎?不然還是去醫院吧。」
「不不不,不疼、不疼,一點也不疼,只是嚇了一跳而已。」她忙解釋道︰「拔刺有什麼疼的,你繼續、繼續。」拜托不要停,不要放開她的手。
何思羽松了口氣的樣子,讓她的心也舒胰開來,可他臉上的那道紅印又瞧得她觸目驚心。
「你的臉呢,疼不疼?」當時看到那個人軔他揮拳頭,她完全慌了,才會不管不顧地舉起個東西就照那人的頭砸下去。現在想想真是萬幸,萬一當時她手邊是把鋸子可就慘了。
「你知道我很習慣打架,不會讓自己受傷。」何思羽又低下頭去,專注于她的手。
「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學習好就算了,打架也很強,這種人的存活對她這種廢柴就是威脅。那時她看到這個被她爸爸高度評價的好少年,在街上和人打架,她心里想的是果然如此。他的這一面,恐怕連已經去世的何父都不知道吧。
萬一諾很佩服他的游刃有余,在什麼人面前就擺出相應的樣子,那樣會過得很順遂。但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那樣做,為什麼總要掩藏一部分的自己,而不讓人去了解全部的他呢?每個人只了解他覺得好的一面當然比較輕松,但相對的,也無法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不是嗎?
如果她沒有一個能說知心話的朋友,她會瘋的,而他卻能做到。
「你這樣都不會覺得寂寞嗎?」萬一諾不由得說出聲來。
「什麼?」面對她沒頭沒腦的話,何思羽听不太懂。
驚覺自己失言,萬一諾搖了搖頭,「沒有,我在想你這麼受歡迎,一定不會寂寞。」「這是怎麼得出來的結論?」
「看來你並不否認自己很受歡迎呢。」她有點無奈,自己干嘛提這個。但從以前起,他就好像什麼類型的女人都能交往的樣子。真的讓人好氣,因為似乎只有她不在那個行列里。
「我受不受歡迎,你很在意嗎?」何思羽的手頓了下。
「完全不在意。」萬一諾慌忙收起內心的落寞打起精神。她可沒有忘記被他拒絕時的絕望,這種機會不會再給他第二次了,反正她的關心對他來說只是負擔而已。
她可不要再被他瞧不起,「我只是在想,因為平時很受歡迎而習慣等待的話,很可能就會和喜歡的女人錯過呢。」
何思羽有點胡涂,剛才還邊打人邊大哭的人,這會倒一本正經地說教起來了,「你在說誰?」
「晴笙啊,你要是喜歡人家,可不要當這件事過去就過去了,記得聯系人家,她那個人也是很被動的。」
何思羽放下手里的小鑷子,把她的手也放到一邊,他需要思考一下。
「難道不是嗎?」萬一諾面對他的無言很不服氣,她這次可沒說錯吧,「不然你為什麼要讓她住你家?家耶,你知道什麼是家嗎?」
「就是睡覺的地方。」先不提他們都要上班,時間岔開幾乎誰也見不到誰,晴箜也只進出客房和客廳而已。即使他們從早到晚大眼瞪小眼,就能說明他喜歡人家嗎?那他喜歡的人可多了,「照你這麼說,我是不是應該收點房租,才顯得不另有所圖呢?你最近的興趣是當紅娘嗎?」
「喂,是你自己說,你喜歡善解人意、听話持家、穩重賢慧的對象的,說的不就是晴笙嗎?」突然想到什麼,萬一諾的表情有點不自然的大度,「你放心啦,雖然你們都是我的朋友,但不用顧慮我。你這個人雖然品行有點問題,但本質上比她交往過的所有人都好,如果你們能在一起,我是不會反對啦。」
對了,這就是她提前想好的台詞,本來是打算挑個恰當的時機帥氣地甩出來的,但是看來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她真的不想讓他認為她是在嫉妒,她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是認真的。
自己的心情要由她自己去平復,但她不想失去他這個朋友,她想看他幸福的樣子。不想再被說成是個強人所難的、自私的人,她也該學著成熟起來了。
她這副認真的樣子讓何思羽覺得眼角抽搐,還真是用心良苦啊,越說越過分了,「是嗎?因為我對你口中那個溫良的同學很有興趣,才會讓她住進自己家,好進一步認識的,原來如此啊。」而且還挨了一拳,識相的也該以身相許了吧,是這個意思嗎?他接著道︰「為了一個沒見過的女人,我還真是煞費苦心呢。」
「欸,你別動不動就生氣呀,我就是說假如是那樣的話嘛……」
「假如?我看你連我們的小孩叫什麼名字都想好了吧?滿月時還要滿面笑容地包個大紅包呢。」
「沒那麼夸張啦。」不過名字她倒真的想過。
萬一諾低頭不語,何思羽半跪著平視她,只能看到她的頭頂。她玩著兩只手,手掌紅通通的,她還在掐來掐去,全然不知道疼似的。
「抬頭看我。」何思羽說。
「我不,每次你這樣就是要罵我,我討厭你罵我。」
「我保證什麼都不說,看我就知道了。」
真的嗎?萬一諾將信將疑地慢慢抬起頭來,對上何思羽一雙堅毅的眼。她的心頭一顫,他的瞳孔在比較暗的光線下顯得尤為深邃,像是可以吸進一切的漩渦。那漩渦加速地朝自她而來,下一刻她就要被吸進另一個世界了吧。
何思羽貼近她,輕輕地吻上了她的唇角。很輕,輕而綿長。
萬一諾完全石化成上古生物,每根汗毛都豎起來僵直不動,她的手下意識地攥成了拳,死死地壓在腿上。
「你還真是決絕,說不喜歡我了,立刻就能轉而變成紅娘把我推銷出去。」他輕聲說。
「是、是啊。」萬一諾跟著開口,這是某種報復的新方法嗎?她鎮定地道︰「我不就是這樣的嗎?所以你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走開啦。」
沒錯,指望她的熱情能夠長久簡直像要求魚不再游水那麼困難。何思羽一直以來所尋求的都是更簡單的快樂,不用付出、不用擔心、不用承擔,所以她是不行的,是唯一的那個他連想都沒想過的,那個絕對不可以踫的人。
說好了不再管太寬,卻還把她的朋友弄到自己家來,說好的不再讓她產生不必要的希望,又忍不住吻了她。他到底想怎麼樣呢?萬一諾惱怒的臉龐映在他的眼里,他捫心自問,找不到一個對的解釋。像以前那樣,保持著合適的距離,想找時就能找到,什麼也沒有開始,所以也不會有可能的結束,那不是很好?
何思羽道︰「真的已經不喜歡了嗎?」
「是不想再喜歡下去了……」太累了,萬一諾避開他的目光,「別逼我說出來呀,我在努力變得成熟起來,你看不到嗎?干嘛還要戲弄我?」
真的呢,在面對他時,她總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他所謂的成熟,是希望她學會強言歡笑嗎,是希望她學會忍耐痛苦嗎?希望她生氣時不再第一個想到找他抱怨,開心時不再想到與他分享,痛苦的事情默默承受,就像其他所有陌生人一樣。
何思羽是希望萬一諾能變得更好,但更好是否就意味著離他更遠?他傾向前,環抱住她,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處,感受著她背部細微的顫動,「一諾,你喜歡我什麼呢?你想把我推銷出去,也要看別人肯不肯接手,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是笨蛋。」
「好啦,我知道啦,我是笨蛋。你、你先讓開好不好?」萬一諾快憋死了,干嘛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對她又親又抱。
因為他似乎覺得他正在被人很寶貝地愛著。他不懂被人當成寶貝一樣是什麼感覺,有些人恐怕生來就缺乏愛人與被愛的能力。他成績好,無論是資優生的圈子還是小混混的圈子都能進出得游刃有余,面對自己尊敬的爸媽,他也沒覺得背著他們做些壞事有什麼心理負擔。
說到底,他何思羽是個徹底的利己主義。愛他的人很多,可沒有一個能在他身邊待到
最後,包括他的爸媽。
人呢,無論距離多近,不過都是兩個不同的個體,生而孤獨。因為恐懼這份孤獨,才會選擇緊緊擁抱,然後失去。他一直拒絕成為那種沒用的人,可此時他卻想極了去擁抱眼前的這個女人,「一諾,可以抱你嗎?」
什麼?雖然好像是在問她,但完全沒有疑問的語氣呢。剛這麼想著,萬一諾只覺得身子一輕,被人橫抱起來。原來他說的抱是真的抱啊……忽然她回神過來,道︰「等等,我腿又沒傷,你要抱我去哪里啊?」
何思羽抱著萬一諾徑直進了臥室,還很熟練地撞開了門,才把她壓在床上。
心中有一萬個問號,萬一諾的頭有點暈。何思羽的雙腿跨在她的身體兩側,跪在床上,像座塔般高高地俯瞰著她,然後他解開了襯衫鈕扣,毫不在乎地將那件衣服丟去一旁。
萬一諾听到自己抽氣的聲音,何思羽的上身光溜溜的,定期去健身房的成效這會顯露出來,看似單薄的身體分布著均勻的肌肉,夜色下本來偏白的膚色顯出厚重的壓迫感。
何思羽笑了下,淡淡地問她,「可以嗎?」
可以什麼?萬一諾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了,只感受到那龐大的軀體向她壓來,一雙熾熱的大手分別握住她的腰兩側,一陣麻癢立刻傳遍她全身,她不由得哆嗦起來。
他的手貼著她的肌膚一路向上游移。
一陣口干舌燥,這樣的饑渴簡直像是動物一樣,何思羽被這股強烈的渴望搞得有些心慌。但她沒說不行,即使他只是利用了她對他的好感憾住了她,讓她反應不過來而已。不反對的話,就當是默認了吧。
何思羽干渴的嘴唇貼上她平坦而微顫的小月復,她的皮膚看上去水潤潤的,親上去卻是干的。
「呀。」萬一諾的身子又是一顫,腦袋里的炸彈被點燃了引信,「不要啦,為什麼要突然這樣?你別鬧了。」他是吃錯什麼藥了,哪根筋搭錯了啊?她急忙地道︰「說讓我珍惜身體的不是你嗎?」
「但是你仍喜歡我,不是嗎?」何思羽回到俯視她的角度。沒開燈的臥室里,他的眼楮在發著暗光。
萬一諾心下一沉,她仍喜歡他有錯嗎?又不是她想的,淡化任何事都是需要時間的啊,她的喜歡有給他造成任何困擾嗎?她有強迫他接受自己嗎?沒有吧。只因為她仍喜歡他,就可以想找人上床時,就隨便地把她拉上床,不想時就算她月兌光了,他都可以掉頭就走嗎?
「想解決需要就去找別人啊,你不是很受歡迎的嗎?」
「可我只想抱你。」
萬一諾愣住,而何思羽似乎沒察覺自己說了什麼,又或者只是她想多了。何思羽只是很平淡地說著,手指去到她的內衣處,輕輕彈開了她內衣的暗扣。
突然接觸空氣的皮膚有些冷,可皮膚下面的血液早已熱開了鍋。萬一諾覺得自己的血似乎都快煮開了,這種內外的反差像是身體在和自己打架,雙方僵持不下,讓她挺尸一般無法動彈。
在前幾天,萬盛豪叫他去辦公室,問要他調查營銷部門經理那件事的進展,他沒忍住問了為什麼讓萬一諾在這個時候來公司,而且還是馬薇薇所在的部門。她這個人心里包不住事,被她察覺的話,即使她知道不能說,也難保平常的行為,會讓人生疑,更甚者會給她惹上麻煩。他不明白一向最疼愛她的萬盛豪怎麼會作出這種決定。
但萬盛豪卻很意外,因為萬一諾進公司根本不是他指派的,相反他也是極力阻止過的,但她卻很堅持,還說已經取得了何思羽的同意。萬一諾說,因為何思羽在公司好像有許多麻煩,她才要進來幫何思羽,而且也得到了何思羽的同意。當爸爸的看女兒難得有上進心,擋不過她的央求才同意了這件事。
他什麼遇到麻煩了?就算要幫忙也不會找她啊。何思羽想不明白。
萬盛豪說是她听到何思羽在講電話,人事上似乎有許多障礙,她擔心有人嫌他礙眼,存心找他麻煩。她說,何思羽有多不會做人他自己都不自覺呢,如果不幫他確認一下怎麼放心。
那時何思羽這才不由得想到那天去她家時,她睡著了,那期間他是接過幾通電話,有廖凡琳和其他同事的,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因為覺得她睡得很死,也沒有特意放低音量。那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一直在意著,她那麼努力地做著從前絲毫不感興趣的工作,原來是為了他嗎?想當他的守護神嗎?還真是自大的人。
何思羽以為是自己在鞭策著萬一諾前進,誰知道在她心里他也同樣不可靠。傷害了她,甚至踐踏了她,可她仍是願意守護他,守護他這樣一個連句象樣的、好听的話都不會說的男人。
「不要再哭了,我不是為了讓你哭才推開你的。」何思羽說。他只是希望她能去找一個更好的、更適合她的人,能給她真正幸福的男人。
「我什麼時候哭了?」萬一諾听不慣他這樣低聲的,彷若呢喃的細語,像喝醉了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