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光亮起,五公子封將起程前往林國。
頭戴金冠,一身尊貴紫袍的大王、儀妃立于城門之上,穿上朝服的王公大臣與一身華貴青衫的諸位公子則羅列于青龍大街兩行,送別公子封。
看熱鬧的百姓站在樂師之後,拉長脖子記住眼前所發生的事,日後好對無法躬迎盛會的人詳述。
青龍大街上種植的兩行楠木高大成蔭,樹蔭下假扮成俞思凡的晨露一身華貴粉衫,梳著優雅的高椎髻站在其中,冷眼旁觀即將出城的公子封。她表面效忠于公子封,實則不然,公子封心知出使林國將會凶多吉少,與之對立的公子淳與公子爵絕不會放棄殺他的大好機會,連同派遣公子封出使的大王都不懷好意。
君王之家,果然夠狠心絕情,她不曉得公子碧是否另有盤算,他要不要殺公子封都與她無關,反正她看戲便是,就俞思凡愛到發傻,竟想與公子封同生共死,那有什麼好?
雖是這麼想,她竟有一瞬間羨慕生死與共的公子封和俞思凡,不由看向傲然立于身側,沒了先前狠絕的公子碧,他一派溫文的送別公子封。
察覺她的視線,心知會有人暗中觀察的公子碧轉頭對她溫柔微笑,不論他喜歡她與否,他都會作足戲,不讓有心人有機會見縫插針。「夫人,會累嗎?」
面對他的惺惺作態,晨露報以溫柔微笑,「我不會累,夫君。」公子碧牽起她的手,一副與她恩愛夫妻的模樣。
兩人牽握的手,于她的心湖掀起萬丈波濤,勾起太多美好回憶,她的眼暖融融對上他藏在眸底的冰冷。他幾不可見厭惡的皺了下眉,言不由衷道︰「不累就好。」
一旁的公子策听見他們的談話,好奇揚聲,「二嫂身子不適嗎?」公子碧代為回答,「昨晚折騰了一夜,我擔心她會太累。」
晨露垂首不語,狀似嬌羞。公子策不知她假扮成俞思凡,平日他與俞思凡較常往來,她不確定公子策知情後,會不會不小心泄漏,此事越少人知曉,她越是安全,所以她盡量不與公子策有過多接觸。
公子策恍然大悟的看著嬌羞回避他目光的晨露和意有所指的公子碧,心底冷笑。這俞思凡本和老五愛得難分難舍,可父王賜婚,經過一夜風流快活,加上老五出使林國,想來此行有去無回,她自是見風轉舵緊緊攀住老二。
「看來二哥很快就能讓二嫂懷上孩子,小弟先在這里恭賀二哥與二嫂。」公子策朗笑恭賀。
晨露心里打了個突,意外發現公子策與公子封並不如想象中友好,或者公子策見公子封已毫無用處,便舍棄了。
「若能如此,那是最好。」公子碧狀似充滿期待,實則不以為然,老七平時與他並無多大交情,今日漾著笑臉恭賀,他只當笑里藏刀。
晨露不作聲,卻是希望公子碧不會真想讓她懷孕,昨夜他過于凶狠,直到現在,她余悸猶存。
溫潤如玉的公子淳和公子爵自對面走過來,唇角上揚的譏嘲,「二哥與二嫂真是好氣色,父王這婚賜得可真好。」
危險!晨露心下警惕,公子淳外表善良無害,實際上城府甚深,他與公子封為了大位明爭暗斗,俞思凡是公子封的女人,昨日拜堂時,公子淳為了確認新嫁娘真假,當眾以琴測試俞思凡,若非公子封有先見之明,她早被當眾拆穿,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暗忖俞思凡面對不懷好意的公子淳,會有怎樣的反應?最後她決定悶不吭聲,別過臉不看公子淳。
公子碧對老三的恭賀只覺可笑,他可沒忘老三曾派人燒毀他的書樓,亦曾請求父王賜婚,老三這聲恭賀,絕非真心真意。
他慢條斯理道︰「相較之下三弟的氣色看起來很不好,莫非昨夜一夜無眠?」言不由衷的公子淳被他說中,唇角的笑容凝結。
「看來真被我說中,不知三弟為了何事睡不著?」公子碧得意燦笑。
向來和公子淳同聲一氣的公子爵挺身出頭,「三哥開心都來不及,豈會為芝麻蒜皮大的小事而睡不著。」悶不吭聲的晨露深知話越少越不容易被拆穿,她在一旁靜觀其變。
「是嗎?我以為三弟並非真心祝賀我與思凡成親。」
「二哥何出此言?」
「當日三弟不也在大殿上求父王賜婚嗎?」公子碧的眉優雅的向上一挑。
「哈!三哥中意的人壓根兒就不是她,求父王賜婚不過是……」心直口快的公子爵意識到說溜嘴,及時閉嘴。一旁看戲的公子策見縫插針,「三哥求父王賜婚正是為了氣五哥。」
公子碧目光森森的掃過老七和老八,理出頭緒來,所以真正中意俞思凡的人是老五?老七和老八也在大殿上求父王賜婚,難不成是想攪亂一池春水?就他傻得跟著蹚進來。他看向默不作聲的俞思凡,她呢?心里可是向著老五?
若是如此,他可得小心防範,以免一時不察,連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見公子碧帶著審視的目光掃到自己身上,孤立無援的晨露背脊發涼,這些公子心狠手辣,她得步步為營,否則會遭他們吞吃入月復。
如履薄冰的晨露心思轉了轉,眸底立即盈滿淚光,無聲低訴她對命運擺弄的無能為力。公子碧對她的委屈及淚光無動于衷,漠然看向老三。
公子淳硬著聲說︰「我當日求父王賜婚,自是認為二嫂秀外慧中,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可父王既將二嫂賜給二哥,便是覺得你們更適合結為夫妻,既然二哥與二嫂已成親,我斷然不可能對二嫂有非分之想。」
「我也不會對二嫂有非分之想,老七,你當日不也求父王賜婚,難道你是為了氣五哥?」公子爵反將老七一將。
公子策佯裝拍拍袖上不存在的灰塵,「我不過是看大家爭來搶去,覺得好玩,才會跳出來鬧鬧。」這些各懷鬼胎的兄弟,最好是讓他們狗咬狗,滿嘴毛。公子碧不以為然的在心底冷哼。
「你和五哥素來好交情,你會鬧他?」公子爵根本不信。公子策雙手一攤,「我無聊。」
公子淳對上老二的藍眸,眼下老五已與至尊寶座無緣,可嗜書的老二意向不明,加上老二身分尊貴,是不容忽視的對手,他暫時不宜與老二正面沖突,他忍氣吞聲,露出溫和微笑。
公子碧緩緩開口,「五弟要出城了。」想殺的,想算計的,全都出手吧,他樂得看他們互相殘殺。
晨露眉眼低斂,不看公子封逐漸遠去的背影,大王的兒子死了一個又一個,下一個會是誰?美麗的唇角幾不可見的勾揚。
公子策和公子爵同時閉嘴,目送有去無回的老五出城。
一陣風徐徐吹過,拂動樹葉,沙沙作響,宛如在為公子封送葬。
燦爛陽光下,目送公子封踏上死路後,更大的難關在等待晨露。
晨露抬眼望向戒備森嚴的王宮,只覺一股寒氣自腳底竄上,瞬間遍體生寒。
如果可以,她不想踏進宮門一步,如果非要進宮,她會希望自己是為了刺殺大王,而有萬全準備,而非是現下揣著滿腔不安與恨意進到久違的王宮里。
在宮人內侍迎接下,公子碧與晨露穿過重重侍衛,進入宮內。走在前方的公子碧傲然昂首闊步,不理睬後頭的女人。
晨露端莊垂目,雙腳輕盈踩在刻有鳥獸花卉的青石地板上,再次進宮,恍若隔世。還記得初次進宮前,爺爺、爹和姨娘一再對她耳提面命,要她謹記規矩,沒人問話,不得放肆開口,只能待在宮人內侍要她待的地方,不得擅自亂闖。
王宮大內如同往昔貴氣逼人,彷佛時間未曾流轉,百花仍舊嬌艷綻放,群樹依舊蒼翠昂立,可那些過去的美好回憶,都再也回不來了。
宮人內侍見公子碧偕同新婚嬌妻進宮面聖請安,皆屈膝一福問候,發現該是新婚燕爾的兩人一前一後,公子碧的臉龐如同以往,並未特別溫柔,想來就算是長得國色天香的俞思凡,到了二公子眼底,吸引力仍舊不如一卷卷冰冷的竹簡。
公子碧敏銳的察覺宮人內侍對身後女人的嘲笑與審視,他雖不喜歡她,卻也不容有人輕蔑她。
他停下腳步,朝身後的晨露指著沿途綻放的花卉,笑道︰「夫人,你瞧,這花開得多燦爛嬌艷。」晨露走到他身畔,跟著漾起絕美笑靨,「是啊,夫君。」
公子碧為何突然對她友好,並不難猜測,他從小就是這樣,自己的人不論喜歡與否,絕不容他人輕慢。他們兩人站在一塊兒欣賞盛開的花,宛若自畫中走出的天仙人物,美得教人贊嘆不已。
他們怎會以為二公子不喜歡俞思凡?瞧他目光溫柔得彷佛是暖洋洋的海水,盛載滿到溢出的情愛,許是從前
他都沉浸于書海,性格內斂,不好意思表露感情,但一見到美麗的花朵,便再也關攔不住滿腔澎湃的情感。公子碧順手采了朵開得正艷的紅花,簪在她發上,低吟,「果然人比花嬌。」
晨露嬌羞微笑,美眸熠熠,腦海里不期然想起兒時他曾嗤之以鼻的說過︰女人頭上為何要簪花?丑死了,尤其是大紅花,更是不堪入目。
也就是說,他拐了彎說她丑得不堪入目,若非她所頂的這張臉皮人人都說美麗絕倫,她真會以為她丑到見不得人。
晨露很想把花拔下來,改插在他頭上,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可宮里有太多雙眼楮在看,那也不是俞思凡會做的事,她只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