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六月的到來,天氣也愈來愈穩定。
這天一早,徐敏騎著金寶在內宮跑了一圈,還是不見元禮回來,原本約好一起騎馬,只是听說東三所的江夫人前些日子染上風寒,身體狀況時好時壞,昨晚還突然發起高燒,所以便先去探望她。
「該不會病得很嚴重吧……」她口中低喃。
跟在後頭的老石問道︰「徐夫人要回御馬房,還是再跑一圈?」
徐敏想了想。「先回御馬房好了。」
于是,兩匹駿馬一前一後的往御馬房的方向騎去,就在快要接近目的地,突然听到一陣騷動,以及女人的驚叫聲。
她本能地讓金寶放慢速度。「怎麼回事?」
「好像是御馬房那邊傳來的……」老石才說到這兒,就看到黑龍從里頭沖了出來,它的背上還趴著一具小小的身子,兩只小手緊抱著馬的脖子,臉蛋上更是布滿驚恐。他先是一愣,接著才反應過來。「世子?」
這個突發狀況也把徐敏給嚇到了。
老石打算在黑龍從他們面前經過時拉住韁繩,可惜沒有成功,只能趕緊策馬跟上,因為世子並不會騎馬,要是摔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世子!快救救世子!」女乃娘的哭喊聲把徐敏驚醒。
徐敏回神之後,馬上讓金寶追上去。
由于黑龍速度太快,老石騎的馬年紀又有點大,腳程自然跟不上,只能大聲喊著。「世子,千萬要抱緊!要撐下去!」
奕咸好害怕,耳邊听著呼呼的風聲,兩只小手抱到都麻了,只能一直在心里叫著︰父王救我!
而跟在老石身後的徐敏不確定世子能撐多久,只能不斷地跟金寶說︰「加油,你一定可以追上黑龍的……再快一點……」
「父王……」奕咸淚流滿面地哭道。
待老石漸漸接近黑龍,又試著要去抓住韁繩,不過很快地又落後了一匹馬身的距離,只得再努力趕上。
「世子!」徐敏總算追上了,先讓金寶和黑龍並騎一段路。
他把淌滿淚水的小小臉蛋轉向徐敏,嗚咽地叫道︰「徐……徐夫人……」
徐敏沒有把握能控制得了黑龍,就算抓到韁繩也沒用,不禁把牙一咬,作出一個決定。「我等一下會喊一二三,喊到三的時候,就把你的右手給我,听到沒有?我不會讓你受傷的,相信我!」
「好……」奕咸真的相信她。
跟在他們身後的老石已經猜到徐敏想做什麼,試圖要阻止她。「徐夫人,這麼做太危險了……」
她當然知道,不過世子就要撐不住了,到時會更危險。
「好……一、二……」徐敏吞了下口水,試著再讓金寶更接近黑龍。
還要再近……
「三!就是現在!」徐敏叫道。
奕咸鼓起勇氣伸出小手,連同身子也偏向她。
一定要成功!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于是,徐敏右手緊抓著韁繩,左手臂則用力攬住奕咸,將小小的身子用力往自己身上拖過來。「用兩只手抱住我!」
他很听話地放開左手,用兩只手死命地抱住徐敏,甚至可以說用撲的,把整個身子撲到她身上。
徐敏的確成功地將他拉過來,可是卻忽略了彼此的體重,雖然世子才五歲,卻也有二十公斤,一下子撲過來,依她現在這副身體已經很吃力了,加上又是在馬背上,她重心立刻不穩。
「糟了!」她試圖抓緊韁繩,想將重心回穩過來,可是已經太遲,身子瞬間被拋了出去,她只好改為抱住懷中的孩子。
她可以看到藍天,還有白雲,好想在大草原上騎馬……
「敏敏!」
耳畔傳來熟悉的叫喚,里頭還夾雜著驚惶,只有一個男人會這麼叫她……
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她不會就這麼掛了,就算真的到了陰曹地府,也會想辦法逃走,回到你身邊……
接下來,世界在翻轉……翻轉……
最後陷入一片黑暗……
「世子!徐夫人!」老石驚慌失措地翻身下馬,沖向兩人。
而親眼看到他們墜馬,元禮臉色一片慘白,腦子無法正常思考,只能不斷地驅使雙腳,盡快趕到兩人身邊,明明那麼近,卻什麼也做不了,讓他真的恨不得揍自己幾拳。
「奕咸!」元禮跪在地上,首先檢視被緊緊地護在懷中的嫡長子,先輕輕地拉開徐敏的手臂,然後將他攬在胸前。「奕咸!」
原本還緊閉著眼皮的奕咸,在听到元禮的叫聲之後,迷迷糊糊地開雙眼,看到父王就在眼前,想起方才的事,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父王……嗚哇……」他登時放聲大哭。
老石松了一口氣。「世子還能哭出來,表示沒有大礙……」
「世子!」女乃娘這時也趕到了,身後還有御馬房的奴才和秀珠。
元禮先把他交給女乃娘照顧,轉而查看徐敏的狀況,只見她呈仰躺的姿勢,頭顱側向一邊,不只面無血色,兩眼緊閉,胸口也沒有太大的起伏,對于自己的叫喚,更是完全沒有反應,就像死去了般,他不由得屏住氣息,探她是否還有鼻息。
「夫人……嗚……」秀珠跪在主子身旁哭道。
他收回顫抖的手指,緊繃的低啞嗓音中多了一分欣喜的笑意。
「還有氣……她還活著!」元禮緊接著又檢查她是否有傷到頸椎以及四肢,是否能夠移動。「看來並沒有明顯外傷。」
老石出聲提醒他。「千歲,若是有內傷,可就更麻煩了。」
「快去把良醫正找來!」他大吼一聲,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徐敏打橫抱起,不過可不敢騎馬,唯恐一路上太過顛簸,反而讓內傷加劇,便用步行的,以最快的速度送她回西三所。
又是這個地方!
徐敏睜開眼皮看到四周一片漆黑,就跟上次一模一樣的場景,甚至連眼鏡都還架在鼻梁上。
「我又靈魂出竅了?」好久沒听到自己本來的聲音,突然有些不太習慣,然後便想起昏迷之前所發生的事。「我為了救世子,結果從馬背上摔下來,不過應該還沒死,因為如果真的死了,會去陰曹地府報到才對……」
她不能留在這里,得趕快回去!
「姊姊!」
這道熟到不能再熟的女圭女圭音讓徐敏心頭陡地一凜,循聲望去,果然是徐六娘,身上穿著跟上回見到同樣的襖裙。
徐六娘淚眼婆娑地走向她。「姊姊,真的是你?」
「不要過來!」她一臉防備地向後退。
「想不到還能在這兒遇到姊姊,真是太好了……」徐六娘嗚咽地說。
哪里好了?徐敏兩眼戒備地盯著她,可不會再上當。「你怎麼會在這兒?」該不會也出了意外吧?
「自從和姊姊交換身體之後,我又昏迷了好幾天,才在醫館……不是!應該叫做醫院,在醫院醒來之後,大夫說我很幸運,只受了一點輕傷,很快就能回家了,便幫我通知家人。沒過多久,一對老夫妻來了,卻滿臉不悅,責怪我太不小心,居然讓自己受傷,要好幾天沒辦法出門做生意賺錢,甚至懷疑我是故意的,更要我趕緊出院,別再浪費錢……」她一面啜泣、一面數落對方的不是。「他們真是姊姊的家人嗎?真是太無情、太可惡了……」
徐敏卻是一點都不意外。「他們就是那種人,你不要在意。」話才出口,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干麼還要安慰她,根本就是她咎由自取的,不值得同情。
「等我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他們居然要我去賣什麼臭豆腐,那麼臭的豆腐真的有人敢吃嗎?更何況未出嫁的閨女,豈能出去拋頭露面,以後還有誰敢要,我自然是抵死不從了……」徐六娘哽聲地控訴。
听到這里,徐敏的回應是翻了個白眼。
「沒想到他們居然不給我飯吃,打從出生起,還不曾有人這樣對待過我……」
她滿臉委屈,好像真的被人虐待似的。
「而且外頭好可怕,有好多好多從來沒見過的東西,還有根本沒人注意到我,就算想找人說話,也沒人理我……身邊更沒有伺候的丫鬟,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我只好跟姊姊的家人坦白,其實我不是他們的孫女,而是徐府的六小姐,並不叫徐敏,結果……他們就叫我不要再發神經了,似乎以為我瘋了,甚至要趕我出去……我又能上哪兒去?只能死賴著不走……」
徐六娘說得聲淚俱下,可惜徐敏還是無動于衷。
「然後呢?」她涼涼地反問。
「我就一直哭,希望他們能相信我……我真的……真的不是徐敏,等有機會跟姊姊把身體交換回來……姊姊就可以出去賣臭豆腐賺錢,奉養他們了……」徐六娘真的後悔了,早知如此,應該乖乖地去參加選妃,總好過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吃苦受罪來得好。
听完,徐敏兩手抱在胸前,口氣不善。「都已經過了幾個月,你除了哭之外,就只會祈求老天爺趕快把我跟你的身體交換回來?」
「我……我是真的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什麼洗碗、打掃,那是下人的差事,怎麼能叫她來做呢?真是太過分了。
徐敏嘴角抽搐。「那麼你又為什麼會在這兒?」
「因為姊姊的家人都出去賣臭豆腐,也沒人燒飯,我真的好餓,就想去跟隔壁的大娘要點吃的,那位大娘是唯一會對我噓寒問暖的好人,沒想到下樓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就這麼從樓梯上滾下去……似乎……還撞到頭……」在某人的瞪視之下,徐六娘愈說愈小聲。
「難道你就不會學做菜,想辦法喂飽自己?」她愈听愈火大。「當初我不答應跟你交換身體,你偏不听,還干脆用搶的!」
徐六娘哭得像個淚人兒。「都是我不對,請姊姊原諒……」
「你就只會成天巴望著別人來幫你,根本沒有努力過,根本不值得原諒。」徐敏毫不客氣地指責。
「姊姊……」
她冷哼一聲。「不要叫我姊姊,我也不是你的姊姊,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努力得來的,我絕不會把身體還給你的。」
「那我該怎麼辦?姊姊要救我……」徐六娘哀求地說。
徐敏搖了搖頭,斷然拒絕。「我救不了你,只有你能救你自己,張開眼楮,好好地看看那個世界,一定可以找到它的可愛之處,然後去適應它。你已經不再是受盡嬌寵的徐府六小姐,而是一個叫徐敏的普通女人,想要得到幸福,就要比別人更加努力,這世上可沒有不勞而獲的事……」
敏敏!
是元禮在叫她,嗓音中飽含焦慮擔憂,讓徐敏聞之心都跟著擰了,也懶得再應付徐六娘,她把僅存的罪惡感丟進垃圾桶,誰都無法阻止自己回家……
對!她要回家!
「有人在叫我,你自己多保重……」
「姊姊不能丟下我不管!」徐六娘抱住她的手臂,泣不成聲地嚷著。「那是我的身體……應該還給我……」
徐敏只能硬起心腸,把手臂用力抽回去,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它已經不再是你的身體,而是我的了,與其在這里哭哭啼啼的,還不如想辦法活下去,動一動你的腦袋,你一定可以辦得到。」
敏敏!
「再見……不對!應該說不要再見了。」徐敏丟下最後一句話,馬上往回跑,終于看到亮光,最後奔向出口。
都過了一個多時辰,西三所東廂房的氣氛依舊凝重。
良醫正才剛幫病患把過脈,接著又進行針灸,最後終于開了帖藥方,命良醫所的人盡速去煎藥。
「她的傷勢如何?」元禮放在腰後的雙手握成拳狀,就怕听到壞消息。
良醫正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借一步說話。
到了廂房外頭,他又屏息地問︰「很嚴重嗎?」
「徐夫人真的是吉人天相,肩膀和手肘的部位雖有挫傷,但未傷及筋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頭部的撞傷,只要瘀腫能緩解,氣血流通之後,便無大礙,也沒有其它的內傷,可以說運氣太好了,今天換作是別人,只怕已經回天乏術。」良醫正道出了好消息。
元禮緊閉了下眼皮,吐出積在胸口的郁氣,在心中感謝上蒼的憐憫,沒有奪走他所愛之人。「那她何時會清醒過來?」
「依下官之見,也得等服過兩、三天的湯藥,並施以針灸,意識才有可能慢慢地清醒,最重要的是讓病人好好靜養。」良醫正囑咐地說。
他頷了下首。「要用什麼藥材盡管說,務必要把她治好。」
「是。」這一點不用千歲開口,他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