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家。
「就這麼一把大刀砍向少爺,從少爺肩膀一路砍到腰際,整個刷地劃開,那可真是刀光血影還有那個血花四濺啊,當時所有人同時大叫糟糕!請恕小的說句大不敬的,那時咱們全都以為少爺要被劈成……」
「劈成兩半?」
「噗!」
雅致華美的小花廳里,兩名少女邊吃點心邊听,不時發出幾聲嘻笑。
「然後呢?」其中一個少女發問,只見她一雙大眼楮靈活轉著,皮膚是較深的野蜜色,五官卻是嬌俏不俗。
「少爺發出怒吼,可比老虎獅子威猛!然後就看他兩腳一踢,把那幫山賊給踢得老遠,左手一揮將幾個人甩開,右手又一揮,一次砍一個,刷刷刷幾下子,一個人便將那些盜匪給打得血濺當場,那幫人倒的倒跑的跑,根本不是咱少爺對手……」
蜜色肌膚少女咬了一口山楂糕,笑了出來,語帶調侃︰「安和,你哥還真厲害。」
「呿!」雪膚少女笑瞪她一眼,低語︰「活像是二郎神現身似的,我就沒听過哥發出比獅子還威猛的叫聲。」
那大眼楮的蜜色肌膚少女便是作客柳月家的鳳寶寶,坐在她身邊的雪膚少女自是柳安和了。
這兩年來,兩個女孩兒的外貌都有所改變,都長高了又清減;但是,若說鳳寶寶了一大圈,那麼柳安和頂多只是了一些些,整個人看上去就是女敕白豐盈,鳳寶寶在她身邊更顯清她們雖然外表變了不少,卻仍是同樣地活潑好奇,此刻只見兩人听得津津有味、興致昂然。
尤其是鳳寶寶,那雙大眼楮透著滿滿的興奮與想象。
兩天前,她跟著爹爹來到柳月家,當晚柳安和的爹娘設家宴款待他們父女,席間她爹跟家主夫婦喝得正盡興,卻忽然有人來報,說是大少爺的車隊在江蘇邊境遇襲,听說傷亡十分慘烈。
家主夫婦一听,立刻領著親信出門,連她爹也一道去了,鳳寶寶陪著柳安和在家里守候,兩個女孩兒一反常態誰都沒開口說話,卻是互相抓著對方的手,靜默坐在大廳里等著。
直至深夜,好不容易才听到消息傳來,說車隊是被一幫盜匪偷襲,死的多半是對方的人,柳穆清雖然受了傷但並無大礙,至此,柳安和才終于放下心來,松懈之下還抱著鳳寶寶哭了一回。
隔天不到中午,柳穆清就被護送回家,只不過,他一回來就直接返回自己院落靜養,鳳寶寶跟柳安和都沒見著他人。
兩個女孩兒發揮追根究柢的本領,先是跑去听五兒、六兒述說整個過程,听完又覺得不夠詳細︰柳安和向來就是閑不住兼且好奇心旺盛,加上鳳寶寶也是活潑好動的性格,兩人打听了了下,于脆就找來這個鏢局老大叔說說當時情況。
「大小姐您剛說誰?二郎神?對啊就是二郎神!當時少爺根本就是二郎神降臨,他左手打老虎右手砍山賊,一下子那幫人全都躺平,咱們全都嚇了一跳看向少爺,只見他像這樣兩手握著劍柄站定不動。」那人邊說邊擺出一個剽悍身姿,一腿劈開兩手斜舉,眉毛倒豎,目光煞是犀利。
柳安和看了鳳寶寶一眼,兩人同時抿嘴巧笑。
這個動作或許柳穆清做起來不算難看,搞不好還挺英姿煥發,但眼前這個擠眉弄眼的鏢局大叔擺起來卻是怎麼看怎麼滑稽,耍寶本領絕對不遜于戲台上的丑角。
「很有意思吧,就跟你說他以前是在客棧里說書的,講起故事來那可真是精彩逗趣啊。」柳安和憋著笑,低聲說著。
鳳寶寶也笑著,只差沒拍手叫好,忙又續問︰「然後呢?」
「當時,少爺就這樣威武地站著,咱們幾個看傻了,忽然其中有個年紀最大的,咚一聲跪了下來哭喊,柳如笙前家主!這是柳如笙前家主啊!」
他邊喊邊跪下,兩手顫抖著高舉,彷佛眼前正在重演當天情景。「柳如笙前家主當年也是這樣領著弟兄們砍賊,咱少爺那架勢、那表情、那舉劍的樣子,根本就是柳如筌前家主再世啊!」他激動說著,口沬橫飛之際只差沒流下眼淚。
「喔,原來如此。」柳安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續道︰「莫怪這兩天好幾個老人家特地跑來這里,說是要來拜見我哥,還有人跪在我家大廳不走,說什麼一定要看我哥一眼,搞得娘發了頓脾氣。」
鳳寶寶對于前家主什麼的不感興趣,她比較想知道穆清哥哥如何與賊人對打。她專注地遙想著當時的交戰情況,又問向那鏢局大叔︰「你剛說幾十個山賊抓住穆清哥哥,一把大刀從他身上斜砍下去,照這樣砍法不是該重傷嗎?就算掙月兌箝制應該也來不及抵擋吧?」
「少爺武功高強,簡直就是柳如笙前家主再世,那幫山賊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隨便東踹一個西砍一個,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咱早該看出來了,少爺的五官神情還有舉手投足,實在太像前家主……」
怎麼說來說去都一樣啊,她想听的是穆清哥哥使出什麼招式,但這位老大叔偏偏一直強調什麼前家主。
「行了;你先下去吧。」柳安和笑著,擺擺手示意對方退下,直至小花廳里再無旁人,她才對著鳳寶寶笑道︰「他說書的本性改不了,現在已經收斂一些了,以前他還曾到處說我爹是太上老君派下來的金童呢!」
鳳寶寶一口荼差點噴出來,好不容易瞞下,立刻按著肚子笑了老半天,稍稍停歇還是不忘追問︰「雖然方才那人說得太夸張了點,但是五兒、六兒不也說盜匪頭頭砍了你哥一刀,到底穆清哥哥是怎樣躲過那刀的?」
「寶寶真是比我還好奇呢。」柳安和笑著,旋即故作神秘地端起茶來喝一口,搖頭晃腦說道︰「哥雖然劍法不錯,但是距離出神入化肯定還遠著呢,他能安然躲過那一刀,當然是有點兒玄機。」
「什麼玄機?」鳳寶寶眼楮閃閃發亮,萬分期待。
柳安和笑了出來。「你真這麼想知道?」
「那當然!」鳳寶寶搶走她手中茶杯,也取走她面前的點心小碟子,一副等著她回答的態勢。
柳安和嘻嘻一笑,拿出手絹擦了擦嘴,又站了起來理理衣裳,這才朝她一揮手,說道︰「走吧,看在你送我發釵的份上,就將我哥的秘密告訴你。」
寬敞清雅的臥房內,牆邊立著幾座紅木書架,架上擺著一落一落書冊,以及許多珍稀收藏,像是上等茶具、名家畫軸、西洋懷表、各式寶劍,以及文房四寶還有瓷器玉器球鄉盒等等,一望即知此房間的主人是個允文允武的風雅之士。
柳安和拉著鳳寶寶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後者頻頻東張西望,小臉上滿是新鮮好奇,卻在走入內廳後猛然愣住。
床上竟有一人正在睡覺!
「穆清哥哥怎麼在這兒?」鳳寶寶大驚。
「這是他臥房,他不睡這兒是要睡哪?」柳安和理所當然地回話,同時拉著鳳寶寶往床鋪方向走去。
「我以為他不在。」要是知道他正在睡覺,她哪好意思跑進來。鳳寶寶停住腳步,拉扯著柳安和的袖子,忐忑低嚷︰「我要走了啦,等會兒穆清哥哥醒來,多不好意思。」她可沒忘記兩年前誤闖柳穆清沐浴之地的窘況。
「別擔心。」柳安和完全沒有壓低嗓音,笑嘻嘻地說著︰「哥向來睡得很沉,吵不醒他的。我試試你就知道。哥,你屋里失火了還不快逃命……」
鳳寶寶眉眼一跳,立刻沖上去用力捂住柳安和的嘴,嬌嗔抗議︰「安和你干嘛!」
柳安和拉下鳳寶寶的手,然後又指了指床鋪,笑道︰「你自己看,我哥根本動都沒動一下。」
鳳寶寶半信半疑地探看著,果然,床上確實半點動靜都沒有。
柳安和笑嘻嘻走到床畔坐了下來,先是伸手推了推棉被,然後又將那被子給拉下來一些。
「看來果真睡得很沉。」鳳寶寶見狀安心不少,也走了過去好奇張望。這一看,卻又不禁覺得好笑,輕聲月兌口而出︰「穆清哥哥怎麼像個小孩子似的?」
「是啊,我頭一次看到時也笑了很久。」柳安和掩嘴笑著。
鳳寶寶滏開嘴角,心中頗感有趣,兩只大眼楮興味盎然地注視著沉睡中的人。說真的,從沒想過穆清哥哥居然是這般睡姿。
大床上,綢緞棉被下,柳穆清兩手抱著另一團卷成長條形的被子側睡;按照棉被起伏的模樣來推敲,他應是兩腳也圈抱著這團被子;不只如此,就連額頭也輕貼在被子上,下巴則是微微內縮,表情安然舒適,氣息平穩沉定,看起來睡得很香甜,就像是十分依賴那條棉被……
鳳寶寶幼時飼養過一只毛毛鼠,她記得那鼠最愛四肢抱著一顆煮熟的蛋睡覺,那姿勢就跟穆清哥哥現在一模一樣,想著,她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
柳安和見她偷笑,也跟著一起打量柳穆清睡相,兩人掩嘴笑了一會兒。
「我以為穆清哥哥不會大白天睡覺,你娘不是都要求你們按時作息嗎?」鳳寶寶問著。
「哥每趟遠行回來都要睡上兩三天,這當中無論怎麼喊都不會醒的,連飯也不用吃。听說我爹年輕時也是這樣,所以我娘也就放任不管了。」柳安和聳聳肩,卻又忽然嘟了一下嘴。
「其實娘最偏心哥哥了,別說大白天睡覺,大白天沐浴你不也——」
兩人同時愕住。
柳安和見鳳寶寶臉頰迅速泛紅,立刻站起身轉移話題︰「咦奇怪了,放哪兒去了?」
「找什麼?」鳳寶寶只盼不再談及柳穆清沐浴之事,因此也連忙湊過去問著。雖說她對于看見穆清哥哥果身一事不再如當年那般羞窘震驚,但她畢竟是少女心思,心中仍舊感到難為情。
柳安和打開衣櫃翻了一下,又拉出一個雕花木箱子,一打開立刻露出笑臉。「哈哈,在這里!寶寶你快過來看,這就是我哥的秘密武器。」
「這什麼啊?」鳳寶寶好奇看向她手中一件暗紅色皮質背心,伸手一模,質地十分柔軟。
「火牛軟冑甲。」柳安和拿出鳳寶寶去年送她的寶石短刀,用力在背心上頭劃上幾刀。
「劃不爛?」鳳寶寶眼楮一亮,立刻接過柳安和手上短刀,又興奮又好奇地亂刺亂砍一通。
卻見不管她如何使勁,那件軟冑甲始終沒有絲毫損傷,可真是讓她大開眼界,不由得開心笑道︰「居然有這種寶貝!喔,我知道了,穆清哥哥就是穿了這個,所以被大刀砍下去才能毫發無傷。」
「正是如此,不然哪這麼神力。但是,我好像聞到藥膏氣味。」柳安和拉著鳳寶寶走到床邊,兩人仔細聞著,益發感到藥味飄散,柳安和側著頭看了看沉睡中的人,忽然伸手將棉被拉下來,接著就去掀他襯衣——
鳳寶寶愣了一下正想阻止,卻見柳安和才掀開一小角,居然就被硬生生扣住手腕,同時間,兩個女孩兒都驚訝輕呼!
「做什麼?」
柳穆清抓住妹妹的手,毫無預警地睜開眼,低啞著嗓子問,語氣並無不悅,但眉眼卻輕蹙。
「哥……你、你怎麼醒了?」
柳安和嚇一大跳,鳳寶寶更是羞窘尷尬,卻見柳穆清很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簾,像是正在慢慢恢復神智,他看了一下柳安和,然後在瞥見鳳寶寶時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安和,你又調皮了。」柳穆清索性不睡了,逕自坐起,將襯衣拉妥,這才又看妹妹一眼,眼神略顯責備,卻沒多說什麼,就只是看向門扉方向發話︰「五兒六兒呢?」
「六兒沒瞧見人影,五兒好像在後院煎藥,哥要找他?我立刻去叫人過來!」
柳安和拉著鳳寶寶就想往外走,不無事跡敗露落荒而逃之意。
柳穆清微微一笑,早看穿妹妹心思,當即語氣溫煦將她喚住︰「別忙。他藥煎好了自會端進屋里。你們來得正好,我有東西要給,都先坐著吧。」
他伸手指了指一邊的炕上。
穆清哥哥要給什麼?連她也有嗎?鳳寶寶邊坐到炕上邊看著他站起身,卻是一手按著胸膛一手撐著牆面,明顯就是有傷在身。
「穆清哥哥胸口很疼嗎?」鳳寶寶月兌口而出問著。
「是啊,哥,怎麼你身上一股藥味?難不成你遇襲那日沒穿這件軟冑甲?」柳安和忙問。
柳穆清見到原本收進木箱子的軟冑甲已被翻了出來,不由得一陣好笑,哂道︰「原來,你跑進我房里是為了這件軟冑甲。」
柳安和吐吐舌頭,鳳寶寶也頗感不好意思。
柳穆清輕輕撫了撫胸前,續道︰「那日我當然穿著軟冑甲,倘若沒穿,怕是早就被砍成兩半了。只不過,軟冑甲雖抵擋得了刀鋒,卻免不了內傷……」
兩個女孩兒一听都是心驚。早先鏢局大叔說得口沬橫飛輕松逗趣,可都抵不過柳穆清輕描淡寫的幾句話。
原來,柳穆清此次真是經歷一番生死拼搏才得以平安歸來。
「但傷勢不重,你們無需擔心。」見兩個小丫頭微微變了臉色,柳穆清連忙笑著扯開話題︰「這是買貨時順便選的,不知道是否合你們意?」
兩人看他取出一個琺瑯盒,立刻湊向前去看,只見柳穆清一打開,里頭放著兩條絲質繡花手絹,一條月牙色繡著女敕紫丁香,另一條淺綠色繡著粉紅茶花。
「這真好看!」柳安和露出燦笑,輕輕模著粉紅茶花,又問︰「哪條給我、哪條給寶寶?」
「我也有?」她真的也可以拿嗎?鳳寶寶看向柳穆清,卻見後者敞開一貫的溫煦笑容朝她點頭;她耳根微熱,心中居然感到十分歡喜。除了爹,從沒人送過她禮物,更別說是這般女孩子家隨身攜帶的用品。
「一人一條。」柳穆清見兩人像是拿不定主意地模著手絹,遂又說道︰「安和選茶花那條吧,寶包拿丁香的好。」
「為什麼?」
問的是柳安和,但其實鳳寶寶也挺想知道原因。柳穆清見兩人睜大眼楮等待答案,忍不住輕笑出聲,正想開口,就听見一串敲門聲。
「主子醒了?我去端藥來可好?」五兒的聲音傳來。
「我來我來!讓我幫忙!」柳安和剛得了一份禮物心情正好,立刻急忙奔了出去搶著幫忙端藥。
柳安和一跑開,房內立刻安靜下來。
鳳寶寶手上拿著那條手絹,悄悄看了柳穆清一眼,思付一會兒,很快決定打破沉默︰「穆清哥哥,剛才真對不起,我跟安和不該趁你睡覺時跑進屋里。」
柳穆清對鳳寶寶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她毛毛躁躁沖到他澡盆前,卻沒想到她居然開口道歉,一時間頗感詫異,不由自主抬眼看向她。
穆清哥哥是不是曬得更黑了?鳳寶寶同時也睜著大眼楮打量他,內心既感好奇卻又有點羞赧,其實她一直覺得穆清哥哥長得好看,只可惜太過白淨而顯得文弱,此刻仔細一看,曬黑之後果然英挺不少……
「我知道是安和的主意,不關你事,別放在心上。」柳穆清見她眼神燦亮直瞅著他,那活潑機靈的模樣簡直跟安和如出一轍,瞧著其實挺好玩,就像自己又多了個妹子似的。
「穆清哥哥,為什麼安和是粉紅茶花,而我是紫色丁香花?」她又問。
柳穆清微愣。妹妹向來喜歡粉紅色也喜歡茶花,所以他一看見那條手絹就想到買給她;至于多買一條的原因,純粹只是因為安和要他禮物務必買兩份,其中一份要給鳳寶寶,如此而已。
「我記得寶包常穿紫色衣裳,是嗎?既是如此,應該是喜歡紫色的。」柳穆清瞥見她身上的淡紫色衣服,當即順口解釋著,幸好看來像是猜對了。總不能老實說是隨手亂拿的吧!
「是啊,我最喜歡紫色了,穆清哥哥真是觀察人微!」她頓感開心。穆清哥哥一年才見她一次,竟然就注意到她的喜好,怎不教人心喜呢!
「哥,藥來了。我說這湯藥的氣味,可比我平常喝的好聞多了。」
柳安和嘹亮的嗓音傳來,伴隨著身後五兒的小聲叮囑,左一句「大小姐當心腳下」右一句「還是讓我來吧」,听得房里兩人不約而同微笑。
穆清哥哥笑起來不像以前那麼斯文了,像是陽剛了些,應不是她的錯覺吧?鳳寶寶注視著柳穆清有稜有角的側臉,並看他氣定神閑地示意妹妹將湯藥擺相他桌前,說話時雖然微笑著,卻帶著點威嚴。
她敢肯定穆清哥哥兩年前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所以,穆清哥哥現在不是她爹口中臉白不牢靠的男人了吧?
鳳寶寶將那條繡著紫丁香的手絹收進袖子里,笑如春風地繼續看著柳穆清喝藥。穆清哥哥曬黑了,以後,她心目中最好看的男子就不是爹了,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