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真上了飯桌,胃口其實沒想象中差,只是在這之前與雇主一家人共桌用餐的經驗是零,他略不習慣。
「顏先生你多吃一點啊。不好吃是不是?」王友蘭見他拘謹,沒多夾菜,她招呼著。
飯桌上,他神情較為柔軟,溫聲道︰「好吃。是我還不大餓。」
「不大餓?你都晚吃是不是?」黃玉桂停筷,關心的口吻。「你不要像我們阿觀一樣,只要進去實驗室,就忘了吃飯。」
「下午有解剖課,他跟我跟了一下午,也看了一下午。」沈觀為他解釋。王友蘭看女兒。
「難怪你要我菜做清爽一點。」她筷子還在手中,指著其中的糖醋料理,道︰「顏先生,這糖醋是素的,我沒放肉,是百頁豆腐包腐皮炸的。沈觀下午打電話給我,要我晚上做點素菜,我還以為她想吃,原來你下午也跟著她上解剖課了。第一次看到很不習慣吧?」
顏雋側首看了沈小姐一眼,和氣地對王友蘭說︰「是有些不習慣。」
「我跟她阿嬤到現在都沒看過她工作的樣子,實在不敢看,真難為你了。」
「你嘛很厲害,跟阿觀看了一下午。」黃玉桂掀湯鍋蓋。
「飯菜吃不下的話,你喝點湯。這個筍子是早上現挖的,老板有熟識,專程拿來給我的。阿觀她媽煮的筍湯通人稱贊,你喝一碗。」拿湯勺與空碗,就要起身為他盛。
「老太太,我自己來。謝謝。」他急開口。
「哎唷又不是什麼粗重工作,你那麼辛苦保護我們阿觀,我幫你盛一下湯也是應該。」黃玉桂只撈了筍塊,沒給他排骨。
他彎身,雙手接過。「麻煩您了。」
「講什麼麻煩不麻煩的。」黃玉桂擺手,坐回位子。「我們阿觀還要拜托你幫我們保護,是我們比較麻煩你。」
「我應該做的。」他放下湯碗,雙手搭在大腿上。
「對了,最近阿觀有沒有遇上什麼事?」王友蘭問。
他才掀唇,右大腿側被輕撞了兩下,他頓了頓,道︰「一切都很平順。」王友蘭看看兩人。「真的?」
他可以感覺她大腿又撞了過來。「是,沒有狀況,請沈太太放心。」
「阿沒有事是最好,有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們。」黃玉桂叮囑著。
「阿嬤、媽,也讓他先吃完飯再說這些。」沈觀吃得認真,難得出聲說話。
「快吃快吃!」黃玉桂忍不住舀了匙糖醋豆腐給顏雋。
他受寵若驚,面上維持一貫的沉靜,無聲地低首吃飯。
晚餐後黃玉桂拉著孫女在客廳坐,顏雋仍隨在其側;王友蘭端著水果出來,見他杵在沙發後頭,道︰「顏先生怎麼不坐?」
「說剛吃飽,站一下。」答話的是沈觀。
「整個下午跟著阿觀還站不夠啊!」王友蘭招手。「過來坐,吃點水果。」
「對啦不要站啦,你站在那看我們吃,我們也會不好意思。」黃玉桂拍拍沙發。「坐,過來坐著一起吃。」
兩位沈太太熱情好客,他性子耿直,說不出好听話;一偏首,見沈小姐臉
微抬,直盯著他瞧,他繞過沙發,在她身側落坐。
沈觀遞給他果叉,道︰「不要客氣。」
「是啊,不要客氣,自己動手。」稍頓,問︰「我听阿觀說,你爸爸就是顏隊長?」
那天電話中听沈觀提起,王友蘭心里惦著這事。「是。他就是當年承辦沈先生案子的那個小隊長。」
王友蘭露出遺憾表情。「想不到你真的是他的孩子……」
「這麼剛好,你又是阿觀的保鏢,這樣講起來,我們還真是讓你們幫了不少忙。」黃玉桂咽下水梨,感慨開口︰「當年要不是你爸爸,我們阿觀她爸的案子就要被搓掉了。」
「我父親一直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
「還很熱心。當初若不是他幫我們找律師,根本沒有人敢接。阿就是太早走了,這麼好的警察應該讓他繼續活著抓歹人嘛,天公伯那麼早就把他帶走,實在講不過去。」黃玉桂擺手,嘆口氣。
「你爸殉職的新聞出來時,我還不敢相信。那時候為了阿觀她爸的案子時常進出我們家,常听他提他老婆和兩個兒子的事,我們雖沒見過,也可以感覺你們一家人感情好,所以看到新聞時我還想那他老婆和兩個兒子以後怎麼辦?想不到那麼多年後,我會認識你。」王友蘭抬眼看他。「你媽媽和你……是哥哥還弟弟,他們過得怎麼樣?」
「我媽走了。我弟現在有自己的家庭,過得還不錯。」
黃玉桂詫聲︰「阿你就自己一個人過?」
「多數時候都在工作。」前些年在部隊,這幾年跟著不同的雇主,不算一個人,但也真的是一個人。
「這樣放假時不是很無聊?」王友蘭很意外他連母親也不在了。
「媽,」沈觀忽開口︰「水梨還有嗎?」
王友蘭一瞄果盤,訝道︰「你吃光光了?我切了三個欸。」
「我好幾天沒吃水果了。」她答得坦然。
顏雋忍不住將眼楮調向她肚月復。她的胃袋究竟有多大?
沈觀察覺他目光,看了他一眼,放下果叉。「冰箱里還有嗎?能不能讓我帶幾個回去?我明天要早起,得走了。」
黃玉桂看時間,疑惑問︰「明天不是放假?」
「我要去學校,實驗室有些工作沒完成。」她隨口編了個借口。
「這麼趕啊……」王友蘭放下果叉,「冰箱里還有,我去裝幾個給你。」
沈觀在門口穿鞋時,王友蘭雙手分別勾住袋子的兩側袋耳,看向里頭的物品,交代女兒︰「水梨給你帶了五個,還有幾個隻果……啊,這個是上次——」想起有外人在,把女兒拉至角落。
取出袋里一個圓紙盒,塞至女兒手中。「你後來去醫院,月老殿的姻緣六禮我帶回來了,一直忘了給你。」打開紙盒,將里頭用數個小夾煉袋裝好的小物一一取出,解釋︰「這是緣錢、紅線和合符,我已經幫你過過爐了,也幫你用這個小袋子裝好,你要隨身攜帶。這個紅棗和桂圓都有兩顆,一顆自己吃,另一顆跟別人結緣,隨你要給誰。這兩顆糖也是一顆自己吃,一顆結緣。玫瑰花你看是要泡茶喝了,還是隨身攜帶都好。」
沈觀並非不信鬼神不信邪,是難免懷疑效用。吃個紅棗、桂圓和糖果就會有姻緣?
「這個蠟燭那天我在廟里有點了,你那里沒神明廳,就放客廳,回去要點,不要點完,意思意思就好,這樣才能把緣從月老殿接回你家里。」王友蘭指著袋里那對葫蘆形蠟燭。
沈觀未應聲,也沒表達意見,僅接過袋子。
「回去開車小心,別開太快。」
「我知道。」她拎著袋子正要走,又听母親開口,話卻不是對她說。
「顏先生,當年的事真的很感謝你爸爸,你要是有空就過來坐坐,千萬不要客氣。把這里當自己家。」王友蘭喊住正要跟著沈觀離開的他。
顏雋杵著,拒絕不是,不拒絕也不是。
「嘿啦,當自己的厝。反正我們人口也少,平時就我們婆媳兩個,阿觀有回來,你就過來吃個飯。」黃玉桂拍拍他臂膀。
顏雋略顯靦腆,又道謝又道再見。
兩位沈太太進屋後,沈觀側眸看他,道︰「我比較有空時,就會回來陪她們吃頓飯。下次再回來,你還會遇上同樣的情況,你不一定要每問必答。她們確實是關心,你父親對我們的幫助我們銘記在心,但你有選擇回不回應的權利。」
他不答話。從未有哪任雇主對他如此和善親切,他們主僕有別,花錢聘他他身分就是僕,別說同桌吃飯是妄想,連內急想跑廁所也得忍,這家人給予的卻有別于過往那些經驗。面對沈家兩位太太的熱情他並不自在,心口卻又被太太們的熱情給填得滿滿。
他沒說話,沈觀笑問︰「還是說,合約上有一條‘雇主有問必答’的規定?」
「想答就答了。」想起什麼,他掏出偵測器,道︰「沈小姐請稍等。」
她拎著水果靠牆,靜靜地看他持偵測器將每個角落都搜找過。
「怎麼樣?」在他收起偵測器時,她問。「沒有針孔,可以放心。」
「怎麼會懷疑這里也會被裝上針孔?」
顏雋搖搖頭,跟在她身後步人電梯。「我懷疑的是沈小姐近日遇上的事件,可能與當年你父親的案子有關。」
沈觀垂眼,摁了樓層鍵,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