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觀不遲疑,步入廁所。里頭有掛勾,她看一眼隔間板,並不是相當干淨,便將包包背在肩上。隔壁傳來刷洗聲,她從隔間板下看見鄰間有影子晃動,應該是方才那個清潔人員在做打掃工作。
拉上長褲,還沒能扣上扣子,剌耳尖叫聲響起,她呆了呆,听見鄰間嚷嚷的聲音︰「驚死人!哪里跑來的?!走!」驚慌女聲伴隨敲打地板的聲音。
沈觀回神,下意識去看地板,吃了一驚——穿過隔間板下,朝她方向移動的是一條吐信的蛇。她不怕鬼、不怕尸體,就怕這種只听名字就讓她起雞皮疙瘩的爬蟲類。她欲退後,腳下卻一滑,重心失衡,身子朝後踫撞,她以手撐門板,仍止不住沖力,向後跌坐在地。
臀部吃痛,門板傳來拍打喊叫聲︰「小姐!有蛇啦!有蛇跑過去,你小心點!」
沈觀認出那是清潔員的聲音,才想起身,腳踝一痛,瞬間心下發涼。眼一瞟,那蛇已自門板下的寬縫滑出,蛇尾堪堪擦過她露出的那截腿膚,涼得她頸背一寒。
外頭傳來驚呼與尖叫聲,還有議論的聲音,可想而知人與蛇皆受了驚嚇。
她慢慢起身,低頭看腳踝,滲出的血珠遮了傷口,瞧不見牙痕;除了方才短暫的刺痛外,尚未有其它明顯如麻痹、腫賬等癥狀。她看一眼腕表,往前推兩分鐘,記下被咬傷的時間。
她開門,恰好覷見鄒宜平從外頭進來。
「學姐,你好啦?」鄒宜平跨入廁所,道︰「你剛有看到蛇嗎?嚇死人!」
「你去哪里?」沈觀扶著門框,不敢有大動作。
鄒宜平提著紙袋走近她。「去外面投面紙機。剛剛想起來我忘了帶面紙,怕廁所里沒有,結果一轉身就看見剛剛打掃的那個阿姨手里拿夾子夾著一條蛇。」
沈觀拉高褲管,道︰「我不只看到它,好像還被它咬了一口。」
「被咬?!」鄒宜平彎子,看她腳踝。「啊,流血了!」
「能找我媽她們過來嗎?我需要去醫院。」沈觀神情鎮定。
「要不要我幫忙叫救護車?」一旁排隊的女生听見對話,熱心地關切著,手已握住手機,一副隨時都能撥號的姿態。
「沒關系,不是立即需要處理的傷口,我們自己去就好。謝謝你。」沈觀答完,再次提醒鄒宜平去找她袓母與母親,隨即月兌上略有彈性的針織衣,利用衣袖在傷處上方打個結。她小步往外走,經過那間門敞著的廁所,覷見地上藍色水桶時多看了一眼。
趕至醫院,她報出被蛇咬的時間,再向醫護人員形容蛇的樣子。依有明顯王字形斑紋及臭味等特征,推測應該只是無毒的王錦蛇,傷口略作處理,再打支破傷風即可。醫師擔心她誤認蛇種,交代得暫留在醫院觀察,確定無任何中毒現象,才能讓她返家休息。
靠坐在病床上,她一臉歉意。「阿嬤,抱歉,大過年的讓你進醫院。」黃玉桂往床緣一坐。「講這什麼話!你又不是故意的。」
「說也奇怪,怎麼會突然有蛇出現在廁所?」王友蘭拉來椅子,坐在床邊。
「我也覺得奇怪,蛇不是都會冬眠?」鄒宜平皺著眉。
沈觀搖搖頭。「台灣是亞熱帶,冬季不至于太低溫,就算寒流來,蛇的活動力只是降低,它們會進人短暫休眠狀態,但氣溫一旦回升,就會出來活動,所以冬天的台灣還是有可能見到蛇。」
「可是出現在廁所就太奇怪了。」王友蘭臉色略沉。
「可能它本來就在財神廟修行,見今天信徒多,出來共享財神爺的香火也說不定。」沈觀面色沉靜,「或者是去月老殿求姻緣。」
黃玉桂顯然不認同,斜睨孫女一眼。「有在便所吸香火的?」
「學姐你還能開玩笑啊!你都不擔心不害怕嗎?」鄒宜平睜圓了眼。
「怕。」沈觀微瞠眸,讓她的「怕」多了點說服力。「我老鼠蟑螂都不怕,就怕蛇。」
「可是我看你從頭到尾都很鎮定,連什麼時間被咬都記下了。」
「我剛看到那條蛇時也嚇了一跳,就是這樣才會滑倒,如果不滑倒,也許不會被它咬。」它受了驚嚇,自然要攻擊她。
「所以緊張沒有幫助,萬一被注入毒液,愈緊張體內循環愈快,只會加速毒液帶給身體的傷害。」
「還好沒毒,不然就麻煩了。」王友蘭莫名地不安。
「不麻煩,醫院都有血清。」沈觀知道這一觀察,恐怕還得等上大半天,遂道︰「媽,還是你帶阿嬤回去財神廟拜拜?」
「你都這樣了還拜什麼拜。」王友蘭擺擺手。「不用拜啦,在這陪你就好。」
「但是都過來一趟了,今天沒拜,改天還要跑一趟。」她知道過年拜財神爺是祖父還在時的習慣,每個農歷年節一定攜家帶眷至財神廟拜拜。
「沒關系,又不是故意不去拜,我相信神明會體諒。」王友蘭拍拍她擱在床鋪上的手臂。
「這里有護理師在,不會有事。你們在這里也沒事做,先去拜完再回來接我,可以順便請那邊的神明保佑我平安順利。」
王友蘭張嘴還想說什麼,黃玉桂先起身。「好啦,我們去拜拜。」
「媽……」王友蘭訝聲。
「阿觀這樣說也有道理,我們先去拜拜,拜完再過來,反正我們在這里也幫不上忙。」
「這樣好嗎?」王友蘭對孩子放心不下。「我覺得這事情怪怪的,我——」
「怕什麼?這里有醫生護理師,還有一堆病患和家屬,再不然外面也有警衛,你還怕阿觀不見?」
「可是……」
「沒什麼可是啦!」黃玉桂拍拍媳婦肩膀。「走,去拜完再過來接她。」
「阿姨,你放心,我在這里陪學姐,絕不會讓她少根毛。」鄒宜平掛保證。
「你也一起去吧,拜完先回家,大過年的還是早點回去陪家人。」沈觀婉拒她的陪伴。
「你要一個人待在這里?」鄒宜平訝問。
沈觀點頭,側過身將靠在背後的枕頭放平。「昨天看一些資料,晚睡,我想睡一會。」
「睡一覺也好,我去跟護理師說一下,請他們多留意你。」王友蘭拉高她身上薄被。「你要有哪里不舒服,記得跟護理師說。」
「我知道。你車開慢點。」提醒後看向鄒宜平。「你回去路上也開慢點,到家給我訊息。」
送走她們,沈觀真合上眼簾。她很疲倦,寒假前才結束送靈及感恩大會,假期開始她休假不多,陪學生走訪探視家屬、批閱學生撰寫的行誼等,忙至除夕夜前,開學後系上有不停歇的工作,還有博士班的課程……
「沈老師。」
「沈老師?」
「沈老師,你醒醒。」
這一覺睡得沉,護理師來過她也沒能察覺,直至耳邊慢慢涌入一聲聲輕喚她的聲音,她才慢慢轉醒。
睜開眼,入眼一片白,周遭寧靜,待看清床邊那張熟悉面容時,她心下一驚,坐起身來。「詹老師,您怎麼來了?」
詹老師已六十好幾,黑發夾雜幾縷銀絲,面上也有歲月痕跡,但身材保養得宜,筆挺的淺灰色西裝襯得他儒雅斯文。「走之前來看看你。」
「走?」她疑惑,「您去哪?」
「去修行啊,菩薩來接我啦!我今天是來謝謝你跟那些學生,奉茶供果又讀經回向。」
沈觀意識還模糊,反應慢了數秒才答︰「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是您讓我們有成長與學習的機會。」
詹老師笑兩聲。「開學後你多交代那些學生們要用功認真不要打混啊,我可是被你們白白看了模了又捅了我保養得宜的胴體。」
「會的。」沈觀淡淡地笑。
「好啦,今天除了來跟你告別,還要交代你一切小心。」
「啊?」
「腳痛不痛?」詹老師指指她被咬傷的地方。
沈觀動動傷腳。「不痛。」
「人家在給你警告。」
她愣了數秒。「警告什麼?」
「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條小龍是被人蓄意放進廁所的,不然這季節哪能這麼容易就遇到它。還有啊,你之前車子被潑漆是不是?車子開在路上被幾個年輕人挑釁然後拿石頭扔車是不是?那都是在找你麻煩,你——」
「阿觀。」
「阿觀?」
「沈阿觀!」
「怎麼喊不醒啊?」
「我也不知道。媽,我去找護理師,你——」
「醒啦!」黃玉桂見孫女睜眼,湊近看。「阿觀,你沒代志吧?」
沈觀眨了下眼,哪還有詹老師的身影。她嚅動嘴唇,聲音微啞︰「阿嬤。」
「你有沒有哪里不爽快?」黃玉桂在床緣坐下,手心貼上孫女的頰。
沈觀搖頭。「沒有。」
「叫都叫不醒,還以為你怎麼了。」王友蘭憂心忡忡。
「睡太熟了。」她坐起身,問︰「媽,你們拜好了?」
「拜好了。」
沈觀看看表,這一睡竟是五個鐘頭過去了,她詫聲喃喃︰「我睡了這麼久?」
她看向祖母與母親,問︰「你們拜到現在?」
「你媽去調監視器。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管理委員,說監視器壞了。」
「調監視器?」沈觀看著母親。
「對啊,你被蛇咬我難道不能調監視器?」王友蘭神色不大好看。「結果跟我說監視器壞好久了,還沒修。你說夸不夸張?那麼大的廟,現在又農歷年,每天進出的信徒有多少,壞了居然也不趕快修。」
沈觀笑一聲。「調監視器比對是哪條蛇咬我,然後報警抓它進監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