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靈秀站在放歡樓的大門前,她終于知道樊剛口中的「好地方」是那兒了。
才剛緬懷完先人,現在就跑到這種充滿鶯聲燕語的地方,真是白費了她方才的眼淚!
她忍不住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們一進到放歡樓,就有人上前招呼,「爺,好些時日不見了。」
「歐掌櫃,別來無恙。」
看掌櫃那熱絡的樣子,再看樊剛熟門熟路的,趙靈秀心想他肯定是這放歡樓的常客、貴客、恩客。
「真是個火山孝子。」她忍不住低聲咕噥著。
這時,有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走了過來。「歐叔,樊爺跟姑娘有約,我帶他上樓即可。」
「好,你可別怠慢了。」歐掌櫃叮囑著。
「明白。」小姑娘點了點頭,笑視著樊剛,「樊爺,這邊請。」
在小姑娘的領路下,樊剛和趙靈秀來到搶妍閣,小姑娘敲敲門,輕聲道︰「姑娘,樊爺到了。」
「快請。」屋里傳來一女子輕柔溫煦的聲音。
小姑娘推開門,將兩人請入房中,外間空無一人,只隱約听見那道牡丹繡屏後傳來著履的聲音。
趙靈秀還來不及多看這搶妍閣兩眼,只見一名身著淡紫色衫裙的女子已自繡屏後款款步出。
看著她,趙靈秀不禁瞪大了眼,真是一個美到讓人屏息,且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形容的美人。
秀眉入鬢,眼波醉人,白的臉蛋、紅潤的雙頰、挺秀的鼻梁,還有人忍不住想親一下的豐盈唇瓣,活像是從畫里走出的仙子。
這樣的仙子怎會墜落人間,又怎會陷在這煙花之地?想著,趙靈秀都為她感到可惜。
「樊爺。」丁紅鏡看著樊剛的同時,也注意到他帶來的人。
那年輕人……不,那活月兌月兌是個姑娘,雖然她眼底迸射出不輸男子的英氣,能騙過不少人的眼楮,但卻騙不了閱人無數的她。
「這位是……」
「我新收的。」樊剛說著,自顧自地就著那張雕工精細的桌子落坐。
丁紅鏡跟小姑娘使了個眼色,「翠兒,去湖壺茶來,就前幾天送來的碧螺春吧。」
「是。」翠兒答應一聲,立刻鈷到後面去了。
丁紅鏡臉上漾著淡淡的、閑適的笑意,有意無意的看著站在樊剛身後的趙靈秀有幾回,趙靈秀跟她的視線對上,都不自覺的閃躲,她覺得丁紅鏡太美,美得不似凡人,以至于讓她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難怪樊剛一緬懷完樊家五十八口人,便殺到放歡樓來會佳人,看他們兩人相處的樣子,應該也不是什麼不太熟的關系了。
這麼一想,她的心不知為何隱隱發疼,像是有人將手插進她的胸口里狠狠地一揪,警覺到這樣的反應並不尋常,她下意識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這時,外頭有人敲門。
「姑娘,樊爺,是我。」
「進來。」樊剛說著。
一名年輕男子推開門,恭謹地走了進來。
他是馬新,馬希平的養子,也是樊剛安在放歡樓的內應。
「小馬,先把這位小兄弟帶到茶樓去。」樊剛說罷,轉頭看著趙靈秀,「我跟紅鏡姑娘還有事,你先跟小馬走吧。」
她愣了一下,「喔。」敢情是覺得她在這兒礙事吧。
「小兄弟,跟我走吧。」小馬旋身帶著趙靈秀走出了搶妍閣。
她走後,樊剛神情一凝,「最近可有鄒榮海那邊的消息?」
丁紅鏡笑了笑,「不先問問我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
「你看來也不像不好。」他瞥了她一眼,勾唇一笑,「你很久沒給茶樓那邊送信了。」
丁紅鏡是樊剛安在放歡樓的耳目,也是他非常信任的人。
她十五歲那年被無良人牙子擄至娼館,老鴇虐待她,又逼她接客,一次想逃被逮,娼館的打手正毒打她時,恰巧被路過的樊剛解救,在那之後,她自覺不清不白,不敢回到老家,樊剛于是將她送至放歡樓交給春姨。
春姨見她容貌姣美,聰明好學,便為她聘師學藝,最後將她捧成人人追求的花魁。
丁紅鏡的客人都不是尋常人,不是官爺便是富商,再不就是名流豪紳,也因此她總能在席間打探到一些樊剛需要的消息。
「不傳信,你才會來看我。」她語帶怨慰,幽幽的看著他。
樊剛好笑的說︰「別鬧瞥扭了,近來有事嗎?」
「有,顏彪想替我贖身。」
「喔?」他微頓,「以他當師爺的那一點薪餉,夠嗎?」
這時,翠兒端著剛沏好的碧螺春出來,並為他們斟上熱茶。
「當然不夠。」丁紅鏡啜了一口茶,續道︰「不過他說有位侯爺委托票號及鏢局,要將十幾車的金銀珠寶運回南方領地,他們打算私吞這十幾車的鏢物,然後嫁禍給黑龍寨。」
「是嗎?」樊剛並沒有太訝異,只是微垂眼簾,若有所思。
「看來,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我確實知道,不過不確定這件事跟鄒榮海有關系。」他冷然一笑,「但現在看來,萬達鏢局跟鄒榮海確實有勾結。」
丁紅鏡臉上有著憂心,「你打算怎麼做?」
「萬達鏢局這條通過龍門山的鏢路已行之有年,一直以來跟黑龍寨也都相安無事,既然他們想嫁禍給我,那我便來個假戲真做。」
丁紅鏡沉默了一下,輕嘆一記,「人心難測呀,人人都說萬達的總鏢頭趙安峻是個鐵錚錚的漢子,沒想到背地里淨干這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你不也說人心難測了?」樊剛挑眉,忽又神情一凝,「我不明白的是,丟鏢之事一旦在道上傳開,往後就難再受到信任及托付,趙安峻走鏢數十年,為何要使這一計?」
話剛出口,他的心便震了一下。
原本他一直深信趙安峻與此事月兌不了干系。可現在,他竟有著趙安峻可能無辜的念頭。
這一切,恐怕都是因為趙靈秀。
「或許這十幾車的金銀珠寶真的讓人鬼迷心竅吧?」丁紅鏡猜測。
「讓人鬼迷心竅的何止是金銀珠寶。」他意有所指。
丁紅鏡充滿魅惑的眸子深深的望向樊剛,「除了金銀珠寶,還有什麼?」
樊剛唇角一掀,不作回應。
「我先回茶樓了。」說著,他便要起身。
丁紅鏡及時拉住他的手,語帶乞求,「今晚,留下來吧?」
樊剛微怔,委婉的淺笑拒絕,「不了,有點乏。」
「乏了也能在這留下。」她語帶試探,「難道是舍不得把她一個人放在茶樓聞言,樊剛神情一凝,竟沉默不語。
看著他的表情、眼神及反應,丁紅鏡已經嗅到了動情的味道,她心里一緊,神情懊惱又沮喪。
「那位女扮男裝的小姐是誰家的姑娘?」她直視著他,「你會將她帶在身邊,並不尋常。」
「我將她帶在身邊是為了親自監視她,以免她壞我的事。」
丁紅鏡一怔,狐疑地問︰「壞事?她究竟是誰?」
「她是趙靈秀,趙安峻的女兒。」他也不隱瞞。
「什麼?」她驚詫的低呼,「為什麼她會……」
「這事純屬意外……」他將自己如何遇上趙靈秀,又如何把她帶回龍門山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
丁紅鏡听完,好一會兒沉默不語,思索了一下才神情肅然地道︰「你相信她說的?你覺得趙安峻是被蒙在鼓里?」
「我不知道,但不無可能。」
丁紅鏡一愣,眼底閃過一抹惆悵跟失落。
「過了這麼多年,你的心里總算擱得下一個女人了。」她唇角帶笑,目光卻如刃般射向他,「但你別忘了,她是趙安峻的女兒,你的心可以亂,但不能瞎。」
樊剛臉上不見慍色,但冷然的表情卻讓丁紅鏡有點心驚膽顫。
他抽回被她抓著的手,淡淡地道︰「我走了。」語罷,他轉過身子,頭也不回的步出搶妍閣,準備回到天星茶樓。
天星茶樓是一間可供住宿的茶樓,看似平常,實際上卻是黑龍寨在開陽的據點,也是人員及情資匯集之地。
進到天星茶樓,掌櫃靠過來,低聲報告,「當家的,貴人已經在開陽了。」
「盯著了?」
「盯緊了。」
「嗯,調幾名弟兄過來。」
掌櫃點頭答應一聲,「明白。」
「小馬跟那個小伙子呢?」
「已經在客房了。」
樊剛點點頭,徑自走向後院,並上到二樓客房。
馬新守在房外,見他回來,一臉筒興,「當家的,這麼早回來?」
「不早了。」
「還以為你今晚會在放歡樓留宿。」
馬新笑說︰「紅鏡姑娘一直盼著你呢!」
樊剛顧表情的睞了他一眼,「多事。」
馬新自知話多了一點,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她睡了?」
「剛才還听到聲音,應該還沒睡下。」馬新一臉疑惑地說,「當家的,為什麼要我看著這新來的小兄弟?」他到現在都沒瞧出自己一路帶回天星茶樓的小兄弟,其實是個十足十的姑娘家。
「因為她是野馬,會跑。」他瞥了馬新一眼,「你回放歡樓吧。」
「喔,好的。」馬新點頭,「當家的早點歇著。」說罷,他轉身下了樓。
見他走遠,樊剛敲敲門,「我知道你沒睡,開門。」
房里听似無聲無息,但樊剛卻听見她小心翼翼月兌鞋的聲音。
「別糊弄我,快開門。」他語帶警告,「再不開門,我可撞進去了。」
他這麼一說,房里突然發出很大的聲趙靈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睡不著,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