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虛的羅晨快步走入第二間房舍,她猜這是他的辦公室,里頭整理得井然有序,大張花梨木桌上擺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後方是一整捧的櫃架,同樣擺滿了書籍與紙冊之類的物品。
等了一會,他還沒進來,她百無聊賴的動手翻翻桌上的冊子。
她只消看一眼,就曉得這是進銷貨紀錄,畢竟她管倉庫管了好幾年,平日就在跟這些東西奮戰啊!
雖然使用的單位數她不太懂,可上頭的數字卻是教她傻眼。
他的資本的確雄厚。
要是心不夠黑,怎麼年紀輕輕就能得此成就?
而且他還沒長輩庇佑呢!
「真是厲害!」她翻著井井有條的進銷貨紀錄嘖嘖稱奇,「我就沒這本事!」
雖然二十八歲的她已經是倉管的最大頭頭,是底下員工口中的女強人,可是跟這位二十五歲的「丈夫」相比,她真是遜呆了!
可見她過得還不夠苦,所以才沒辦法砥礪自己到這種地步!
「看什麼?」他一進來就看到她專心的翻閱進銷貨資料。「看得懂嗎?」
當然看得懂,不過懂也要裝不懂。
「不懂。」
「嗯。」這是理所當然的答案。
「吃飯吧!」她將冊子擺放至一旁,掀開提籃的蓋子,拿出她準備了一上午的午膳。
東西不多,但都處理得十分精致。
軟煎蛋卷一塊一塊方方正正整齊捧列,酥炸雞腿的股節處綁著絲帶蝴蝶結,紫茄尾端綻開,與綻放如紅花的西紅柿爭奇斗艷……數數共有八道菜,每一道菜都在小小的碗上,每一道都精細得像藝術品。
最後拿出來的木碗里頭裝的是香Q的白飯,以黑木耳裝飾出可愛的笑臉。
「天氣熱,我準備得比較清淡。」兩手環放在桌上,「吃吧!」她頓了下又說,「我是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東西不吃,不過挑食不好,就算不喜歡,也看我的面子全吃了吧!」
他望著桌上的食物,許久未動筷。
「喂,你該不會習慣大魚大肉,不吃我的清爽小菜吧?」還真的挑咧!
「不。」他覺得眼眶有些發酸,連忙快速眨了眨。
從小失怙的他,一向習慣自己照顧自己,從不曾有人特地為他張羅,哪怕只是一頓飯。但這曾經視他為仇人的女人,竟是第一個帶給他胸口暖意的人!
若真是一個游離的魂魄佔據了王洛辰的身體,那他可以祈願,別還給正主兒嗎?
「不是就好,快吃啊!」她催促。
舉箸時,他發現筷子只有一雙。
「你呢?你吃啥?」
「我吃過了!」她嘿嘿一笑。
古代的爐灶真是難用,火候超難控制的,光是一個蛋卷她就煎了五次才成功,焦的只能丟掉,勉強可看的就進入她的肚里以免浪費。
一道餐終于完成,但她也撐得快走不動了!
還好古人的衣裳不時興曲線剪裁,尚可遮掩她像懷孕四個月的小圓肚。
「真的吃過?」
「干嘛?你還是懷疑下毒嗎?」她老大不爽的用手夾起一塊蛋卷放入嘴中,「我吃了!這下信了吧?」
蛋卷才入嘴,她就想吐,連忙以袖遮掩,暗中撫了撫肚子,好不容易順利吞下去,抬眼,就看到他滿臉質疑,筷子自然未動。
「我跟你說,我是吃太多了!」好啦,說實話可以吧!「我不習慣你家的爐灶,所以失敗很多次,那些失敗品我都吃掉了!」怕他不信,她站起身來,很犧牲的挺起她的圓肚,「看到沒?我真的吃得很撐!」
她都犧牲成這樣了,總不會還要她撩起衣服給他看「實物」吧?
「廚房後方有養一些家禽,下次那些失敗品就賞給它們吧!」他淡道。
「有養家禽?」她怎麼不知道?
「應該有數十只吧。」他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膳食的肉類大都是出自豢養的家禽。
天!那她的犧牲是什麼?
那些可惡的廚娘,也不好心告訴她一聲,眼睜睜看她吞得「慘絕人寰」!怎麼,老板心黑,手下也黑得跟墨汁一樣嗎?
瞧她氣得忿忿咬牙,趴在桌上鼓著雙頰的模樣實在可愛,他忍不住伸手輕觸女敕頰,就在指尖觸及之時,她揚起了長瞳。
他心一震,以為她將推拒,她卻是抓起了他的手,將裝飯的木碗塞入。
「我煮得這麼辛苦,你一定會全部吃掉吧?」
拿碗的手收回,「會。」
飯已經有點涼掉了,可是她握過的地方卻特別的熱燙,仿佛碗中的白飯也跟著冒起陣陣熱氣。
「會就好。」
她就這樣趴在桌上,親眼監督他將飯菜全掃入他的肚子里。
他吃飯的速度其實很快,可為了多留她一會,他故意吃得慢條斯理,至少花了兩刻鐘的時間才將飯吃完。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問著收拾餐具的羅晨。
「為什麼不?」
「你知道,糧行有廚房。」
她知道才有鬼!
「那又怎樣?還是你嫌我的手藝差?」
「不。」她的作法的確清淡,可是在炎熱的夏日里卻因此更好入口。「我只是不懂你這樣做的理由。」
「當老婆的替老公煮飯天經地義啊!反正我在家也閑閑沒事干,幫你做菜剛好而已。」她忙碌慣了,不習慣太閑。
「僅是因為這樣?」
她聳了聳肩,「其實是因為我不想一個人吃飯!還有,我想試著去為一個人付出……你可能不懂,怎麼說呢?我太習慣一個人了,我一直想打破這樣的生活模式卻苦無機會,現在呢,我有個丈夫、有個家,所以我想試試看去……去疼愛一個人的感覺!懂嗎?」
她這樣還真像古時候的盲嫁呢,雖然不曉得未來的老公長相跟實際的品行如何,可入了門了,就實了心要跟上一輩子了!
這其實也不壞啊,尤其眼前的男人對她也不惜,長得又人模人樣,經濟方面又佳,這若是在二十一世紀,她恐怕排隊也排不到吧!
慎家非起身走近正站在桌邊,手上還拿著空碗的她,眼神又是那種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高深莫測。
羅晨這才霍然驚覺她剛不小心說太多了,任誰听了她這番話,都會懷疑她不是王洛辰本人!
果然,疑心痛很重的慎家非開口了——
「你的前身是誰?」
「什、什麼?」什麼前身?
「你在進入這個身子之前,是誰?」
她倏地倒吸一口涼氣。
被發現了?
這個人怎麼這麼精啊?
「我是……王洛辰啊!」傻笑能不能過關?
「你不是!」口氣斬釘截鐵。
嗚……果然不能啊!
「我就說我喝過孟婆湯,很多事都忘了嘛……」
「不,你什麼事都記得,就只有跟王洛辰相關的不記得。」
「哪、哪有……」氣很虛。
「你爹叫什麼名字?」
啞口。
她也是今日才知道本尊叫王洛辰,怎會知道王洛辰的爹叫王什麼啊!
「你爹跟我的私下交易是什麼?」
「不就是拿我抵債嗎?」呵呵,還好這點她清楚!
真兒一天到晚對她「洗腦」,也不是沒用處的!
黑瞳更幽深了。
「你剛進來時自報是我的妻?」
「對啊!我不是被抵債進你家,當你老婆?」
「你……」他倏地住口。
「怎樣?」難道她說錯了?
「不。」他垂瞳,狀似思考。
她忐忑不安的看著他。
他一定是在懷疑她是個鬼,趁王洛辰自盡死掉的時候霸佔了她的身子,所以才會問她的前身是誰!
他下一步該不會是要找道士驅鬼吧?
他會不會把她綁起來,關在一間黑暗不見五指的屋子里,等道士作法讓王洛辰的魂魄歸來才放她出來?
搞不好還會殺了她?!
她悚然一驚!
黑心大老爺啊,我知道你的心很黑,但千萬別用在我身上!拜托拜托……
他思考的時間不長,卻足以讓她的心髒快休克了。
「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果然還是認定她是個鬼了呀!
「羅晨……」算了!橫豎一刀,說不定被他殺死了,她還可以再穿越回去,無須連累房東收尸!
「我要你的真名!」
「就羅晨呀,四維羅,早晨的晨。」
「跟「她」的名字真像。」
她干笑。
接下來他就要找道士了吧……
「東西放著吧!」他說,「我再叫人來收拾。」
咦?不是要請道士?
「你怎麼來的?」
「走路來的。」
「真兒呢?」
「在外面。」
「我派輛車送你回去。」
咦?咦咦咦?不追究了嗎?
她不是王洛辰耶……
「走吧!」他遲疑了一下,隔著袖子抓起她的上臂走出屋子。
他抓她的姿勢讓她覺得自己像被押解的犯人,即將赴往刑場。
「你……」
「嗯?」他該不會終于想起要請道士了吧?
「以後還會準備午膳給我嗎?」
她訝異的望著他。
陽光很大,不知是否因為如此,讓他那一雙一直像是被墨汁暈染得黑幽幽、看不出心思的瞳眸此刻綻著微亮的光芒。
「我會啊!」她被赦免了嗎?
那始終拉成一條平線,很少見他笑過的唇微微揚起一道幾不可察的弧度。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