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突然下起鵝毛般的珂雪。
她揚首望著潔白的園景。心頭心事重重。
她說過。她會成為夫君的好幫手,跟在他的身邊。絕不會成為他的負累。
他也說過,將帶她四海邀游,看盡天下鮮事。
他們說好,要一起成為相知相隨的神仙伴侶,怎麼現在卻是她獨獨被留在黎家大宅。僅靠他在外四處為她奔走?
粉唇緊抿,那一雙因病氣與委屈而黯然的雙眸突然進出亮光。
再過一陣子她的身子就可完全調理好,與平常人無異。那麼,到時她將不再乖乖待在家里等他回來。
她的安身之處。是在他的身邊,而不是這間缺了他陪伴的黎家大院。
瀋陽的夏季,驕陽似火。熱浪滾滾,行走的人們無不靠著林蔭道行走,如燒烤般的氣溫。即使頂上戴著帽子也難以抵擋。
黎恪非額上的汗水淋灕,忙著趕路的他無心擦拭。小心翼翼的護著衣袋,不讓任何行走的路人踫撞了他。
在最繁榮的市集街邊佇立一揀高房深院,那是江寧最知名的藥鋪。大夫醫術精湛,號稱「勝華佗」,卻生性古怪,凡上門求診的病患皆受過刁難,曾有被刁難而求醫不成的達官貴人一時氣怒,送了他一塊匾額。上提著「仁心仁術」,中間則以幾乎穿透匾額的力道重重畫了一橫。
擺明嘲諷他心地不善、醫術不高明的匾額,這位古怪大夫卻是大方的掛在藥鋪的上方,直接當成了招牌。
黎恪非是在外尋訪多時,才曉得這位「勝華佗」的存在。
畢竟他的個性太惡劣,沒人想替他宣傳豐功偉業。若非當地人,還不清楚這世上有這麼一位醫術精湛的大夫。
前去求藥方的黎恪非自然也受到刁難。
看出黎恪非有武功底子,于是他給他的難題為——至長白山上挖一株神草。
此種草外形奇特。葉片如蒲扇,葉色為白。據說生長在高麗界內的將軍峰上。故他這一去,危險重重。
經歷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挖回神草的黎恪非火速回到藥鋪,輕巧的將衣袋內的神草捧出。
「鳳大夫。您要的神草我帶回來了。」
因為無病人上門,而半躺臥在羅漢床上的風大夫揉揉惺忪睡眼,「這麼快?」
拿過神草來仔細端詳,還真的是不湛假,原以為得花好幾個月時問才尋得的神草。這家伙竟然只花個把月就帶回來了。
鳳大夫搔搔頭。打了個呵欠。「你上回說你要啥藥方?」
「拙荊因受重傷而導致小產。子宮受到重創,難以再懷胎。」
「喔,對對,你是要可生兒育女的藥方嘛!」他想起來了。
「是!」黎恪非抱拳一揖。「還請大夫賜予。」
「我說,娘子無法懷胎,再娶個妾就行了。何必如此辛苦?」還冒著生命危險潛入鄰國邊境,真是不要命了!
「娘子對我情深意重。這一世,僅想與她共結連理。」
「真是個固執性子!」鳳大夫打了個呵欠。「我看你一路奔波,必是累了。去後面客房休息一下,藥方明兒個再給。」
「大夫,我急著趕回家。」尋訪許久的藥方即將到手。他無法再等到明天。
「你不是才從長白山趕回來,不體息一會,」鳳大夫斜睨他一眼。
他一身風塵僕僕。雪白長衫早已失去了原來的潔白顏色,仔細一瞧,在他的手上與頸上可見剛結痴的傷口,可見這一趟真是冒足了生命危險才成功。
嘖噴,要他是這男人的妻子,必定含淚許願生生世世共結夫妻。
「謝大夫好意。拙荊在家苦候我多時。不想再耽擱。」
「怎麼?」風大夫濃眉一挑。「我說明兒個給就是明兒個給。再拂逆我的意思。就不給了!」
歸心似箭的黎恪非想他個性難以捉模,若不照他的意思走。恐怕他這一趟驚險的旅程就白跑了。
「那恪非就遵照大夫的好意。先至客房歇息一晚。」他按捺下急躁的心。順應其意。
「這還差不多。」鳳大夫這才滿意的輕拂頷下如漆美髯,「對了。我還有個要求。」
聞言,黎恪非心一驚。怕又是更為艱難的難題。
「敢問大夫要求為何?」
「給我找一名娘子來。」
他萬萬沒想到鳳大夫竟然尚未娶妻。
「不曉得大夫可有喜歡的姑娘?」
「喜歡嘛……」他搔了搔頭,面上隱約可見紅暈,「你給我找個臉兒圓圓,眼燦如星,鼻兒小巧。唇兒嬌女敕,忠心為主的姑娘即可。這事辦成了,才給藥方。」
「可是您……」明明說好神草挖來就給藥方的。
「啥可是不可是的?」鳳大夫怒眸一瞪︰「不想要藥方了?」
人在屋檐下,黎恪非只得吞下一口鳥氣。
「在下盡力辦成。」
「盡力怎行’」想敷衍他,門兒都沒有。「你不是說你是揚州家里如花美婢應是不少,就挑個符合的過來即可。」
「這……您家里不也有不少少花美婢?」
「這樣說是不想辦了?不想的話你現在就可以回家了!」鳳大夫氣惱的擺手。
「在下會去辦。」
雖說奴婢賣進了黎家,就等于是黎家的所有物了,可真要挑選個符台鳳大夫喜愛外表的奴蜱長年來伺候古怪的他,他也覺得于心不忍啊!
可不答應他的要求,藥方又不肯給,看來。他除了多給被選中的倒霉鬼一些實質上的補償也別無他法。
「對了,你就住三號房吧。」在他腳踏出門檻時。鳳大夫又轉回來。
「在下明白了。」
黎恪非後腳一走,風大夫一直強忍的嘴角立刻開心的彎起。
拿起神草仔細端詳,獲得奇物的他開心的手舞足蹈。
他想要這株神草很久了,可惜能入將軍峰采草的人不多。那里環境險惡,又位于高麗境內,真的是拿命來拚搏呢!
最最讓他開山的是,他終于要娶妻了!
孤家寡人了二十七年,終也有輪到他的一天了!
哈哈哈哈哈
黎恪非人尚未踏入三號房。就听聞里頭傳來人聲。
「奴婢猜他根本是故意刁難,說不定姑爺這趟凶多吉步!」
怎麼有女人家住在三號房。鳳大夫還要他人住?
娘子無法懷胎,再娶個妾不就行了?
想起早先鳳大夫的話,黎恪非心一檁。
難不成他想塞個姑娘給他,好讓他不再央求藥方?
「你別胡說。姑爺吉人天相,不可能出事的!」
欲離開的勢子被熟悉的嗓音阻止。
這聲音是……
「小姐,那位大夫怎麼看怎麼怪,這幾天也不知拿啥東西給你吃,味道臭死了。就怕是毒藥!」
「叫你別胡說你還說,若大夫是一片好意。豈不是誤解……」
「娘子!」
房門突然被推開,正在談話的雍茗與離兒嚇了一跳,不約而同轉過頭來。
一見著來者,兩人均嚇傻了。
雍茗的女敕唇蠕動,美眸直勾勾盯著一年不見的夫君,未語,淚先流。
「夫……夫君……」
「姑爺!離兒開心的大嚷。
「娘子!你們怎麼會到這來?」黎恪非快步上前握住雍茗輕顫的小手。「你的身體好嗎?」
「好」雍茗用力點頭,「已經都痊愈了。」
「那就好。」欣慰的微笑僅在他唇上待了一會,即隱沒不見。
「只有你跟離兒?」
「嗯!」雍茗再頷首,「周大夫一說我身子無恙。我在家待
不住了,我擔心夫君的狀況,自家書的內容得知你此刻人在洛陽。就與離兒一塊兒過來。」」這事爹娘知道嗎?」
「知道。」
「他們竟放心讓你們兩個女流之輩獨自上路?」
「我有武功啊,才不怕呢!」雍茗自負的搓了搓鼻子。
「就算有武功也不能將自己的安危不放在眼里!」
「可是夫君不也為了我深入險境嗎?再怎麼說,我都是在城市間游走,一路坐著馬車而來的!」」那不一樣!」
「怎麼會不一樣?同樣都是為了對方啊!」雍苕唇一援。眼淚就如斷線珍珠般紛然滾落。「我在家想休想得好苦,每次都好想教你放棄別再找了,可又想到你這麼努力,我先放棄豈不是辜負了你,但我真的忍不住啊,所以舅舅一說我痊愈,就迫不及待過來找你了!」
「你……」
「記得嗎?你說過我可以跟你並肩而行的!我們可以一起上山采草藥,當然也可以一起去尋找冶療的藥方!’’
被說服的黎恪非只能苦笑。
「鳳大夫已經答應要給我藥方了。」
「真的嗎?」
「真的!」
「她已經在吃了。」門口突然傳來涼涼的語調。
「大夫?」黎恪非訝異轉頭。
「你每天給我家小姐吃的那些臭東西是治療她身子的藥?」離兒不可置信的問。
「啊?臭東西?」鳳大夫挑眉。「你听過啥藥是香的?要不要我煎煮藥方的時候。還要撒花進去啊?」
「本來就很臭啊!而且衛苦得要命!」
「苦?你怎知苦?你有喝嗎?」。我怕你拿來的是毒藥,當然要先幫小姐試藥!」離兒理所當然道。
「早知就下毒先把體毒死!」
「虧你還是大夫,心地競如此險惡!」
「說我險惡?」鳳大夫氣惱的指著自個兒鼻尖,「我真的有下毒藥了嗎?」
「就算沒下毒藥,你教我家姑爺去長白山挖那什麼鬼東西,不也是害我家姑爺入險境。存心要他小命?」
「要治愈休家小姐,最後一帖藥引,要靠那神草,你說他該不該去挖?」
原來鳳大夫要他去挖神草是有目的的,並非存心刁難?黎恪非這才恍然大悟。
看著鳳大夫竟然與一名丫鬟爭得臉紅脖子粗。絲毫未有先前在廳堂上那份不將世俗置于眼底的傲氣。他的腦中靈光一閃,仔細端詳了離兒。
鳳大夫想要一名臉兒圓圓。眼燦如星,鼻兒小巧,唇兒嬌女敕。忠心為主的姑娘來當妻子。而且還要求自黎家的奴婢中挑選。這分明是他為了得到離兒,拐了彎的要求嘛!
他本來還怕邢名被挑中的奴婢若嫁給了鳳大夫,將因伺候性情古怪的他而倍受委屈。可現下他怎麼看。離兒的氣勢可點都不輸人。
而鳳大夫呢。電絲毫未端出架子。反而是吵得樂在其中。
「你們不要吵……」想勸架的雍茗被唇同突然壓下了食指,她訝異的看著阻擋她勸架的黎恪菲。
「別理他們!」
「可是……」
「喂。姓黎的!」鳳大夫沒好氣的指著黎恪非,「這丫頭給我看著辦。不給我一個滿意答案。就別想得到藥方!」
「你敢不給藥方?喂!你別走啊!」離兒提起裙擺,急追上去。
「不管真的沒關系嗎?」雍茗擔憂的問。
黎恪非笑著附耳低述他的觀察。
「真的?」
「就怕你沒離兒陪伴在身,會孤單寂寞。」
「那倒是真的,打小離兒就跟我一起長大。習慣了她的服待。若她真嫁人,我一定會舍不得。」雍茗抿緊唇,眼眶浮現難舍的淚水,「不過她都已經二十一了,早該許配個好人家,依家世來說。配鳳大夫還是高攀了。」
「我相信鳳大夫不在乎這些的。」
「嗯。若離兒能嫁給鳳大夫,倒也了了我一樁心願。」
別難過,以後由我來陪你。」他笑著揩掉雍茗頰上的淚水。
「明兒個,咱們就起程回家。」
「好。」她破涕為笑,親昵的抱住許久不見的夫婿。「一起回家。」
這溫暖、這身形,好懷念啊!
「一起回家。」黎恪非回擁,下頷頂著頭頂。輕嘆了口氣。
終于,他尋得了藥方。
終于,可以結束這一年的流浪生活。
輕輕拉離開雍茗的身子,吻,落于嬌艷的粉唇上。
終于,他們可以相守一生一世,再也不會有人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