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你真要助九爺上位嗎?」
一位黑臉大漢上前,接走皇甫桓拭手的巾子,這位爺向來有潔癖,不喜別人未經他允許踫觸他。
所以他才不想成親,能讓他可以接受踫觸的人少之又少,尤其對太後中意的成清儀,他總沒來由的感到厭惡,只想快快擺月兌她,能不接觸盡量不接觸,各走各路是最好。
只是出事以後,他很多事沒以往計較了,得過且過,在面對皇上不信任的情況下,他的將來堪憂。
沒想到峰回路轉,在他決定放棄之際,他的救贖出現了,風一般的輕柔拂上他心頭,讓他不肯再蟄伏,決心搏一搏,打算破土而出的再試一回,天下總會有明君現身。
「除了他,這天下還有誰容得下我?」時勢造英雄,路是人走出來的,總是個機會。
「可是九爺好像不太樂意,他對太子還有一份深厚的兄弟之情。」太重情的人成不了大事。
開口的是一名俊秀的白臉男子,他叫趙走西,和黑臉大漢羅佑東同是皇甫桓帳前大將,一為武略將軍,一為武毅將軍,是皇甫桓的左右先鋒。
原本他們應該在軍中為朝廷效力,若非蹉跎了這三年時光,以他們的驍勇善戰,想來此刻早連升幾級,成為昭勇將軍或昭毅將軍,身處高位。
但這兩人披瀝肝膽,寧可放下唾手可得的富貴也要追隨心中唯一的主帥,甘為沒沒無聞的王府侍衛。
事實上,王府侍衛全是軍中退下來的將士,他們之間不乏四、五品的高階將領,要不是親王的編制在京里是五百名侍衛,只怕西北大軍都想跟著秦王進京,做個看門的小兵也好。
粥少僧多的情況下,人人擠破頭想進入那道門檻,在一番精挑細選後才選出五百名親兵。
若在封地上,一個藩王能有五千到一萬左右的私兵,可京城人多地狹,又礙于體制,皇帝也怕王爺們擁兵自重,繼而逼宮,因此人數上有所限制,五百名是皇帝能容忍的極限。
「太子心性太像皇上了,是個不能容人的,只要小九稍有異動他就會坐不住。」貪功冒進,心胸偏狹,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慣做表面功夫卻不擅于隱藏情緒,當太子少了幾分寬容和穩重自持。
「王爺的意思是……」非要走到這一步不可嗎?
轉著輪椅,皇甫桓到了窗邊,他仰頭遙望頭頂那片湛藍天際。「也該是時候動一動,時局不亂又如何混水模魚,你們跟著我也太辛苦了,我總要為你們尋一、兩條出路。」
「王爺,屬下們是心甘情願,絕無一絲為難。」王爺視他們為兄弟,再苦也甘之如飴。
「就因為你們別無所求,我才更不能虧待你們,邊關很快會再起戰亂,你們得要做好準備。」將士當效力沙場、馬革裹尸,而不是在王府給他守門,做個讓人瞧不起的侍衛。
兩人大驚,「什麼,會有戰爭?!」
「為什麼邊關會再起戰亂,我們當年不是屠盡北夷精銳……」青壯的男人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女人小孩如何拿起刀劍再戰,無疑是送死的行為。
「你們忘了塔木齊嗎?」天生熊力的壯漢,雙手一環抱能拔起十丈高的大樹,單手打死一頭猛虎。
「北夷的右賢王?」少數逃走的大將。
「他娶了東涼的長公主。」也算天作之合,老鼠擅于鑽洞,走到哪兒都能做窩生崽。
「他……他娶了那頭母老虎……」第一醋桶普普拉,先後嫁過三任丈夫,三次都因為丈夫納小而手刃親夫。皇甫桓嘴角微揚,「當年我是故意放走塔木齊,北夷幾乎滅國了,大明朝需要一個新敵人。」
「王爺故意放走他?」羅佑東不解。
「你們以為火箭和毒箭是那一位第一次出手嗎?」先前是試探,看看他的警覺性,而後再另行布置。立即想通關節的趙走西臉色一變,「難道那一次的中毒也是皇……那一位所為,他早有殺王爺之心?」皇甫桓一頷首,「這件事不要告訴王妃,讓她開開心心的當幾日秦王妃,朝廷的事交給男人去做。」
「王爺,王妃就是當年在莊子里救了你的小姑娘吧?」能讓王爺在意的人並不多,尤其是女子。
「是她。」一提狡猾如狐狸的愛妻,鐵漢柔情的皇甫桓難得露出繾繾柔意,含笑的目光中多了情思。
「女大十八變,變得屬下們不敢相信,以前她個頭矮到不到我們胸口,才幾年光景就像拉長的細蔥,都長到王爺的肩膀了,可見王爺和王妃是天注定的緣分,兩位是老天爺撮合的良緣……」
誰也想不到小小的淘氣娃兒會成為秦王王妃,她那時可膽大了,什麼藥草都敢擠成汁強灌王爺,硬是把他體內的毒解了一大半,讓他們能及時找到他,解掉余毒。
「什麼良緣?你們誰要成親,王妃我在此申明一件事,不是我不讓你們娶老婆,而是要等一等,你們也看到王府殘破成什麼樣子,辦場婚宴能見人嗎?」除了丟人現眼還是丟人現眼,沒有第二句話。
寧兒,你這是指桑罵槐吧!怪我沒給你盛大的排場,讓你嫁得不風光。皇甫桓眉一挑,但笑不語的凝視小妻子。
「沒……沒有,不是我,我沒有要成親……」人一急的羅佑東就結巴,臉紅得像偷抹了女人胭脂。
同樣漲紅臉的趙走西比較鎮定。「王妃,我們王府只是疏于修整而已,很多院落因用不上而暫時關閉,並不到殘破到不能住人的地步,王妃太夸大其詞了……」
他這話一說完,皇甫桓就笑了,露出耐人尋味的神情。
「趙將軍,你的隨和真叫本王妃大開眼界,睡在豬圈里也比露宿荒野好是吧?你這人真是隨遇而安呀!連住的地方都不挑,有片屋瓦遮天就很滿足了,屋里漏水、掛滿蜘蛛網也能視若無睹。」這樣的人真好養。
「小趙,王妃在說你是豬嗎?」只有豬才什麼都不挑,隨便一窩就能呼呼大睡,無視髒亂。
「你才是豬。」趙走西惱怒的一嗆。
「喂!你怎麼罵人了,又不是我說的,是王妃……」一臉憋屈的羅佑東瞄向王妃,吹胡子瞪眼的嘟囔道。
「嘻嘻!是王妃我說的,你打算罵回來嗎?」成清寧笑逐顏開的搖搖縴指。
「我不……屬下不敢。」王爺都舍不得動一根寒毛的嬌人兒,他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如此造次。
成清寧曲解其意,「喔!是敢怒不敢言,在心里罵過我千百回,要不是有王爺給我撐腰,你大概會沖過來給我兩腳了吧!」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矣!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不斷在心中重復這句話,告訴自己要忍,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桓哥哥,他默認了。」果然男人都是豬。
不說話也中刀,這是什麼世道?趙走西搖頭苦笑。
「他是不知道怎麼回答,總不能要他自個兒承認是豬。」一群糙漢子養不出細致,牡丹花再美也好不過一碗白米飯。
王爺英明,說出了他的心里話。趙走西感激在心,但皇甫桓的下一句就讓他幾乎淚流。
「不過嘛!一個大男人當豬養也成,給他吃、給他住就能膘肥肉橫了,不要覺得他有多嬌貴,房子隨便整理整理他也看不出好壞,頂多嫌風大而已。」上戰場打仗時哪來舒適的屋子,能有頂帳篷擋風就算是不錯的待遇了。
王爺,你這是在說好話嗎?分明是落井下石,我和你有多大的仇恨,要這麼害我……某人的心受傷了。
「說到吃,我才要提提王府的廚房,你們那是食物嗎?跟豬食沒兩樣,一大鍋子下去拌炒,大勺子撈起滿是油膩和爛菜葉,豬肉下水滾一遍便撈上來切片,魚千篇一律下油鍋去炸,雞鴨是整只下鍋炖,等熟了切大塊……」
簡直是土匪的吃法,東西有熟就好,不講究調味和擺盤,大塊肉、整條魚的用盤子一盛就了事,只差沒裝筐地讓人隨取隨食,如在田里播種的莊稼漢。
「咳!咳!寧兒,我吃這樣的飯菜吃了好些年。」火頭能弄得來的菜色就這麼多,變不出酒樓菜肴。
成清寧軟綿的嗓音輕輕柔柔地,好似那桃花花瓣落在湖面上,令人心中一蕩,但說出來的話語實在堪比刀箭般銳利。「真是委屈王爺了,當了這麼多年的豬,你的腸胃無礙吧?能撐上這許多年太辛苦了。」
三個男人聞言實在哭笑不得,他們只是在吃食上不太講究罷了,哪有豬食這麼夸張。
「寧兒,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今你是秦王妃,王府里的一切你說了算。」她掌管內務。
「真的?」美眸倏地發亮。
「你是本王的妻子,王府不歸你管誰來管?這王府里除了我就你最大,誰敢反駁你的話就是對本王的不敬。」軍令如山,府內的侍衛只听令行事,事事以他為主。
「那我想修葺屋舍,重開上鎖的屋子,挖池養荷種些花木可行?」王府太單調了,除了樹還是樹,看不到幾處宜人的景色,有些院子的野草長得比圍牆還高。
「行。」先帝賜的宅子也該整頓整頓了。
「那買婢蓄奴呢?王府清一色是大男人,走到哪里都看到身著戎裝的侍衛,我那幾個陪嫁的丫頭、婆子都快被他們嚇死了。」面無表情、殺氣騰騰,鬼魅般出沒無聲。
皇甫桓略一思忖,用語留了心。「我不反對你買幾個伺候的下人,不過要謹慎挑選合適的,除了家世清白外還要看背後是不是有人,咱們這樣的人家不輕易讓人進入。」
何等聰明的成清寧一听就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上笑意微凝。「有誰對我們不放心嗎?」那個「誰」不用說也知所指何人,能讓超品親王有所顧忌的人,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
他失笑的握住妻子柔白的小手。「擁有越多的人越害怕失去,心想著自己有的別人會不會覬覦。」
「要不,別買了,我們挑出幾個手腳伶俐的,讓宮中的御廚來收徒。」反正她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庶女出身的她還不至于嬌貴到什麼都做不了。
成清寧不是傻子,一葉知秋,她也明白一個皇位的造就要用無數人的鮮血去填,現今的皇上也是殺盡了對他有威脅的兄弟才上的位,因此他誰也不相信,只信手中的權。
即便是他的親兄弟又如何,皇上已漸衰老,而幼弟正是年輕力壯,二十五歲的差距是一個硬傷,手足情深是個笑話,一旦坐上那個位置便是孤家寡人,六親不認。
防妻、防子、防屬下,無所不防,君臣相忌。
皇甫桓笑著拉近妻子。「堂堂王府還買不起婢僕嗎?買,我還信不過你的眼光不成,這世上想精過你這只小狐狸的肯定不多,我很放心地交給你去挑人,務必要把咱們王府打理得美侖美奐,堪比人間仙境。」
「這麼信任我?」她都不敢保證自己不會看走眼。
成清寧的眼楮很毒,一眼就能看出誰能用、誰最後會叛主,因此她陪嫁的兩個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四個三等丫頭和七名粗使婆子都是她挑了又挑才留下的,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要不家里人口簡單,便是早無家人的,背景越單純的越好,沒有牽掛的人就不會被利用,用起來也安心。
「連你都能瞞過的人,想必是個中高手,也是你時運不濟踫到了對手,不過我會另外派兩個會武的丫頭跟在你身邊,你盡量不要讓她們離你太遠。」唯恐鞭長莫及。
「那你呢?」她也擔心他的安危。
皇甫桓指了指胸脯往前一挺的趙走西和羅佑東。「他們的身手還算不錯,等你訓練出一批得力的下人後,我再從五百名侍衛中抽調一、兩百名轉為暗衛,另做他用。」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她一語點破。
他贊許的一笑,「不錯,我要給我們留後路,若是有一天京里待不下去,我們也好有個去處。」分散風險,狡兔三窟,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
「好,我都听桓哥哥的,你到哪我跟到哪,我是天生庶女命,不怕吃苦。」她頑皮的一眨眼。皇甫桓動容地握緊她的手,「我定不負你。」
「不過如果要走,順便把我姨娘和弟弟帶走,他們是我的軟肋,至于寧平侯府其他人,只要太後還在,皇上不會動任何一個人。」太後對董氏的疼愛只會淡化,不會消失。
「你想得真遠……」還沒要動手呢!她已經想到以後。
「對了,銀子。」夫妻正說到感動處,說好生死與共,表情一變的成清寧露出守財奴的嘴臉,伸手要錢。他一怔,一時跟不上她的思緒。「什麼銀子?」
「修繕宅邸、買奴養婢、栽種花木不用銀子嗎?桓哥哥,你不是用老婆嫁妝的人吧!」她雖有幾十萬的壓箱銀票,可要養一座五、六百人的府邸也是很吃力,入不敷出。
他好笑地往她鼻頭一點,輕啐了一句︰錢鬼。「幸好本王還有一點點家底,不然哪養得起大手大腳花錢的王妃,甫一進門就要花大錢,打算掏光本王的老底。」
「一點點是多少?」花丈夫的銀子是做妻子的責任。
「不多。」他指的是和皇家內庫一比。
「哼!少在我面前裝窮,誰不曉得打仗最賺錢了,听說皇上特許你不用上繳得來的戰利品,軍械兵器類充作軍備用,其余財物由你自行處理,你敢說你沒銀子?」全部「充公」,男人有錢就會作怪。
王妃,你也別太粗暴,一說到銀子就臉紅脖子粗的揪住王爺衣襟,好歹他倆還在,不要露出原形。暗自苦笑的羅佑東、趙走西很自覺地往邊邊靠,假意當作在望天,沒听見,沒看見王爺、王妃的打情罵俏。
「我麾下有幾十萬兵,總要讓他們吃飽……」他每次所得都會分出一半供軍用,給弟兄們添點肉食打打牙祭,多幾斤米糧養活妻小,或是備些冬天的炭和棉衣以及節禮。
皇甫桓的兵極少有拖欠軍餉的情形,戶部的糧食也照時送至,朝中的官員沒人敢短缺他一分,要不他一旦回京,這些人的日子都不會太好過,他會一一上門「拜訪」。
「廢話少說,銀子呢?」那些兵老爺才不會虧待自己,搶起北夷人的部落可是比誰都狠。
北夷人的窮人很多,常常三餐不濟,食不裹月復,大部分的財物都在少數人手中,只要往幾頂最大的帳篷去搶準沒錯,定能搶個盆滿缽滿,他們個個都肥得流油。
「庫房。」他很無奈的搖頭。
「庫房在哪里?」她是新嫁娘,不熟悉王府。
「我帶你去。」她也該知曉她手中有多少可以運用的財物。
王府小徑路面崎嶇不平,趙走西在後面推著輪椅,羅佑東在前頭開路,因為已多年未曾整理,從前花團錦簇的園子如今荒草漫漫,到處有松鼠、蛇類竄動,佔地築窩。
跟在輪椅邊的成清寧是越看越欷吁,怎會任其荒蕪像廢墟,野草叢生,同時也頭疼不已,眼前的一切全是她的責任了,要恢復到以往的榮景得花多少力氣和銀錢……
一行人走著走著,走到一座應該有水的小池邊,它現在是干枯的,一滴水也沒有,蟲蠅滋生,小池旁邊是兩座相連的假山,假山與假山之間架了一座木橋,木橋已有些腐朽。
但是往看上去已顏色斑剝的橋柱一按,左邊的假山「轟」地一聲後,現出一道門,往下行走的階梯赫然在眼前。
皇甫桓是坐在輪椅上被抬下去,約過了一刻鐘才到了庫房所在之處,這里存放的是銀子和貴重物品,像布匹、花瓶、器皿、屏風這類的擺設在另一處庫房,平時也不上鎖隨時取用。
任重而道遠的成清寧看來有得忙了。「這……這全是你的……」
天呀!疊成金字塔狀的金子山、銀子山……這是電影中才看得到的景象吧!
「也是你的。」不過是些俗物罷了。
「我的……」成清寧有些發傻,咯咯咯的直笑。
「我留給你的麒麟玉佩是王府主子的象征,你只要把它系在腰上就等同是我,王府之人都得听你號令行事。」
他當時只想回報她一二,希望她有難時可以尋求他的幫助,沒想到玉佩一送卻也定下自己的緣分,真是始料未及,她注定該是他的妻。
原來……她心虛的不敢說玉佩早就不知被她扔到哪個箱底了,她得盡快找回來。「咦,這紅木剔漆瓖八寶座榻我要送我姨娘,哪天我回娘家去就能坐在榻上泡茶。」
「好。」這座榻怎麼會擺在這里?不是早要人扔了。
「還有兩面珠翠聯瑯瓖嵌小手鏡、銅胎三足蓮花燈、白釉官瓷花瓶、雙麒麟護靈芝紫玉花盞、廣彩青花撒金棋盤、犀角雕玉簪竹茶具……」她一口氣點了二十余件,件件都是極品,每一件都能當傳家寶。
但是成清寧環顧了庫房一圈後,發現這不過是九牛一毛,堆積如山的寶貝像剛收成的莊稼,堆得滿滿當當。
「寧兒,喜歡再取,一下子拿太多,咱們的屋子放不下。」反正都是她的,不怕長腳跑了。
成清寧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是回門禮,我出嫁的陪嫁物事全登記在冊,若拿回去送人,你的面子還要不要?」
面上一愕的皇甫桓失笑的指了一些,「那這些也當回禮吧!我真忘了有這回事,只當人去就好。」
「桓哥哥,你要是沒有我該怎麼辦,我是你不可或缺的賢內助。」她得意地自吹自擂。
看她眼中一亮的小張狂樣,皇甫桓心口一柔地順著她的話道︰「是呀!幸好有我的寧兒,本王才能無後顧之憂。」
兩人相視一笑,淡淡情意流轉。
站在一旁的兩根人柱是直叫苦,他們不想看王爺、王妃濃情密意的眉來眼去呀!此時這對眼中只有彼此的夫妻看不見旁人的存在,但哪一天想起來呢?還不把他們往死里整。
「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千歲……」
備妥了回門禮,皇甫桓偕妻同往寧平侯府,平民百姓是三日回門,大明朝的律例是皇家媳婦五日回門,因要先拜見皇上、皇後、太後,而後要到宗廟上告祖先,最後載入玉牒才算禮成,過程繁復而瑣碎,歷時數日。當足足五大車的秦王府馬車車隊到了寧平侯府門口時,寧平侯成平城已帶其三弟成平許偕同府內家眷出府相迎,包括董氏和仍自視高人一等的成清儀在內,都得跪迎王爺夫婦回門。
給王爺請安時,後院女眷聲音宏亮有力,但一到了王妃這邊,就顯得稀稀落落,不情不願的張口卻無一絲聲響發出,很明顯地是瞧不起庶出的成清寧,認為她能成為秦王妃是因為寧平侯府的緣故,內心的鄙夷自然而然地顯露于外。
尤其是成清儀,她根本不把這個三妹妹當王妃看待,仍當她是得看人臉色的庶女,她一個眼色庶妹就得照辦,不得違抗,當了王妃仍改不了庶出的事實,即便她已寄名在嫡母名下。
「王妃不需請安嗎?你們的規矩何在?」看到女眷們的輕蔑神情,臉色一沉的皇甫桓冷聲如刃。
「王妃是我們寧平侯府的女兒,自家人講什麼虛禮……」跪完王爺就要起身的董氏一臉假笑,看都不看已為王妃的成清寧一眼。
「放肆——」他一喝。
董氏頓時嚇得兩腿發軟,連忙重新跪下。「王爺,我可是你親姨母,你這是……」想嚇誰呀!胳膊肘往外彎。
「先論君臣,而後家禮,你敢蔑視皇室禮法是看不起我秦王嘍?認為本王廢了,連帶著本王的王妃也要受你羞辱,寧平侯夫人好大的體面。」連皇家也不放在眼里。
董氏聞言心肝顫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解釋,「妾身並無此意,只是見自家女兒回門,一時過于開懷……」本來就是廢人還怕人不知道嗎?端什麼王爺架子。
「看你毫無悔過之意,你就偕同一干女眷在這兒跪著吧!等你想通了錯在哪里再令人回稟本王。」不見棺材不掉淚,真以為是太後堂妹就能無視禮法,橫行無阻?
短視的後宅婦人。
「什麼?!」董氏身子一軟,差點倒地不起,臉上的錯愕和驚慌交織著青白兩色,不敢相信該叫她一聲姨母兼岳母的秦王竟然不顧太後的臉面,讓她像個傻子似的跪在人來人往的寧平侯府門口。
這個臉她丟不起呀!而且她也不能跪,這一跪她還有什麼臉在高門大戶間走動,她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崔姨娘起身,免跪。」寧兒的生母,他的岳母。
微微一驚的崔姨娘看看左右,她瞧見女兒挑眉一笑的神色,心下一喜地站起身,退到眾人身後。
看到崔姨娘起身,恨在心里的董氏銀牙暗咬,她握緊的手心指甲扎入肉里都不覺得痛,暗暗想著一會兒看她怎麼整治這一對不要臉的賤人母女,沾了她的光還想往她頭上踩。
「寧姐兒,母親把你當女兒疼愛,可沒一絲對你不好,王爺這番動作是在打你臉呀!」嫡母丟臉,庶女有什麼好名聲,兩相不得好,更何況她現在名義上已算是她女兒。
「真正疼愛女兒的人就不會把這句話說出口,難道母親會對大姊姊說‘我是把你當女兒疼愛’?!」真心和虛情一言便知,女兒是自個兒生的親,旁人的孩子與她何關,給吃、給住、給用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這……」董氏老臉一臊,怨懟庶女的不貼心。
「王爺,還是讓母親和眾女眷起來吧,終歸是一家人,你總不能讓妾身日後無娘家可回。」逗弄逗弄她就夠了,別太超過,我姨娘還要在她手底下過日子呢!
收到自家王妃的「眉目傳情」,皇甫桓面色和緩的揚手,「起來吧!看在王妃為你們求情的分上,本王且饒你們一回。」
「謝王爺。」眾口一致。
被打臉了還要謝恩,董氏心里很不是滋味。
「還有呢?」皇甫桓聲音一冷。
本來不把成清寧當一回事的女眷又滿臉不甘的福身。「謝王妃。」
看你得意到幾時!嫁個丑丈夫有什麼好風光的,看到戴著鬼面面具的秦王,以及他用來代步的輪椅,妒羨成清寧走了好運的女眷心里發酸,忍不住要月復誹幾句,見不得別人好。
其中的成清貞更是嫉妒到兩眼發紅,原本她也有機會當上秦王妃,偏偏上頭有個三姊姊,嫡母又不待見她,要不今日一身珠光寶氣、金瓖玉砌的貴人便是她,曾經折辱過她的人都得向她跪地叩首。
為什麼不是她,為什麼不是她,為什麼……不是她?她恨,即使是個殘廢她也願意嫁,因為秦王妃頭餃。
「不用謝,自己人嘛!我以前還在府中的時候,多蒙各位的照顧,如今我已貴為王妃,自是有所回報,來,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待會兒一一送到各房手中。」
說句實在話,因為抱對大腿的因素,她在府里的待遇還算不錯,雖然不及嫡姊,但正是她所要的不咸不淡。
「是的,王妃。」整齊劃一的宏亮喊聲穿透雲霄。
八匹馬拉著的青鸞紋飾綴寶珠瓖紅華蓋馬車原本坐著王爺、王妃,第二輛馬車則是服侍王妃的丫頭、婆子,其余三輛蓮花紋瓖裴翠珠子的馬車則載滿令人眼花撩亂的回門禮,馬車車門一打開,滿滿的禮盒都快掉下車了。
有些顯擺的意味,有秦王陪同更是聲勢浩大,王府一共出動一百名紅衫鐵甲侍衛一路護行,若說不是刻意地都無人相信,大大小小的禮品一共九十九件,就在大門口搬送,讓路人都能瞧見秦王妃的受寵,也讓董氏非常沒面子,原先這份令人羨慕的榮耀是她親生女兒的,如今卻被一名包藏禍心的庶女劫了去。
王爺、王妃在寧平侯爺的招呼下已經入府,而回門禮尚未搬完,秦王臨進府前特地對她吩咐了,得好好看著這些回門禮,萬一少了、磕踫了可就對不起王妃的一番心意,讓得核對禮單的董氏不好走開,只好恨得牙癢癢地看著一行人越走越遠,而她一個當家主母卻像管事婆子似在門口收禮,臉臊得都不敢抬起頭。
等收完禮,進入正堂,所有人都入座完畢,王爺、王妃坐在上位,陪坐的側位分別是寧平侯和崔姨娘,竟然沒有她的座位,秦王妃像是沒瞧見她的只顧著和生母閑話家常。
「咳!崔姨娘,見過王妃後你可以下去了,今日的場合姨娘不宜見客。」到底還有沒有把她放在眼里,她才該是座上高堂。
喲!她還在呢,就這麼當她的面使喚她姨娘,這董氏是腦子進了水還是被門板給夾了,這般沒眼色。成清寧一掀翦翦羽睫,眨呀眨地好不天真無邪,恍若雪蓮開在冰池中。
但深知她脾性的人都知道她不快了,而惹惱她的人通常下場都不會太好。
「是的,夫人。」崔姨娘緩緩起身,妖嬈多姿的一屈身。
成平城出聲阻止,「不必,坐著,你陪王妃聊聊,母女倆好生親近親近。」兩張相似的面孔湊在一塊,十分賞心悅目。
董氏氣得藏在衣袖下的雙手直顫,「侯爺,妾身才是王妃的母親,一個妾坐大位于禮不合。」
「無妨,家禮而已,本王看王妃甚為愉悅,就讓她們說說話好了。」皇甫桓擺出王爺的氣勢壓人。
「是……」這一對狐狸精,老的、小的都勾得男人神魂顛倒,她真是小看她們了,一樣善于勾引男人。恨到說不出話的董氏找不到自己能坐的位置,見她走來走去晃得人生煩的成平城便讓香姨娘起身讓座。
明媒正娶的嫡妻坐到侍妾的位置是多麼大的奇恥大辱,很不想被讓座的她瞪了不知深淺的香姨娘一眼,滿月復怒火的走到侯爺身側,她只站不坐,垂目視地,維護元配的尊嚴。
她以為此舉能為自己掙回面子,可是在場的包含董氏的兩個兒子,沒人注意到她是站是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不時打趣說笑的秦王夫婦,他們自然和諧的對話讓人不自覺被吸引。
不像新婚夫妻,倒似老夫老妻,秦王說完上一句話,王妃無縫接下一句話,王妃一個眼神輕睞,秦王便曉得她要什麼,兩人好得宛如一個人,叫人看了驚異不已。
說著說著,就到了用膳時辰,期間每個人都能和王爺、王妃搭上一、兩句話,唯有董氏、成清儀局外人似的默默無言,不是她們不想開口,而是插不上話,兩母女有意無意地被晾在一旁,如同活擺設。
就在侯爺吩咐傳膳,男女各一邊以十二幅紅珊瑚碧玉楠木屏風隔開之際,門外傳來尖細的嗓音——
「太後懿旨到,寧平侯府接旨。」
「咦,是小馬公公……」
太後寢宮有兩位姓馬的太監,大馬公公是總管太監,管慈恩宮大小太監,小馬公公是負責宣旨、跑腿的,油水也最豐。
「肯定是太後姊姊給我撐腰的……」眉開眼笑的董氏拉著女兒的手,眼露得意的抬起尖酸刻薄的下顎。同樣暗喜的成清儀也以為她的婚事有著落了,因此太後才挑這個回門的好日子雙喜臨門,當眾宣布喜訊。
兩人剛開始還很高興,什麼容貌端麗、溫順謙恭、仁孝才敏……到最後就琢磨出異味了,直到那個被遺忘已久的名字崔言真從公公口中念出,母女倆僵若石人。
「……賢良敬上、憐小惜幼,故而封四品恭人,賜于寧平侯爺成平城為平妻,所生子女亦為嫡出……」不等小馬公公念完,董氏瘋了似的沖上前,想搶下金鳳懿旨,她認為鳳旨是假的,不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太後一向最寵愛我,不可能下這道懿旨,一定是你這狗奴才假傳懿旨,退回去!我不接,是假的,別想來糊弄我,本夫人可沒那麼好騙……」
「別搶呀!侯爺夫人,這是太後懿旨,你若毀損了是滔天大罪。」記得全部內容的小馬公公快速的念完懿旨,然後趁董氏強搶之際塞入欣喜若狂、兩眼含淚的崔氏懷中。
突然被餡餅砸到頭的崔氏歡喜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眼淚不停地往下流,抱著小兒子成弘武哭得泣不成聲。
「賤人、賤人,你憑什麼和我平起平坐?我是出身衛國公府的嫡女,而你不過是小小知縣的庶出女兒,你有臉當平妻?」董氏撲過去要捶打崔氏,被她一雙兒子拉住。
「侯爺夫人,不要心急,還有一樁喜事,是關于府上大小姐的婚事,一樣出自太後懿旨。」小馬公公又拿出另一道懿旨。
一听到和女兒有關,暫時先放過崔氏的董氏稍稍理理發鬢,喜出望外地道︰「太後給我女兒相中哪戶人家?」
「鄭國公府……」
才听聞「鄭國公府」四個字,董氏樂得快飛天了,眼巴巴地睜大雙眼,等著好事降臨。
「鄭國公府嫡三子鄭克南,擇日完婚……」
鄭國公三子、鄭國公三子……鄭國公三子是誰?
「娘,我不嫁……」成清儀「哇」地哭出聲。
「太後娘娘還讓奴才傳話,她說︰你們母女倆看不上哀家生的秦王,嫌棄秦王身有殘疾又毀容,哀家的兒子你們不要,哀家就賜給寧平侯府嫡長女四肢健全,容貌端正的鄭國公三子,願你們夫妻和順,白頭偕老,永不和離。」
「不——」
成清儀尖叫一聲,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