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趕了幾天的路,他在這天清晨回到了杭州。
「爺?」杏兒前來應門,嚇了一大跳。
姚錦杉越過她,直奔寢房,連圓滿在腳邊打轉都沒空理會。「芸香!」
屋里的童芸香見他一身狼狽,馬上聯想到不好的事,臉色登時發白。「你怎麼回來了?發生什麼事?你被打劫了嗎?有沒有受傷?讓我看看……」
還沒說完,就被他狠狠地抱住。
「你別嚇我!到底怎麼回事?」她輕拍他的背,急得六神無主。「你慢慢說,咱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他想哭又想笑。「我沒有受傷……」
「那是遇上什麼麻煩嗎?」童芸香撫著他沾滿灰塵的俊臉問道。
「只是有些話想要告訴你。」
童芸香心想肯定是很嚴重的事。「什麼話?」
「我打從心底感謝菩薩讓我來到三十年後與你結為夫妻,」他捧著妻子怔愕的臉蛋,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意。「我對你不只是喜歡,而是比喜歡還要喜歡,你是我今生今世最重要的人,我絕不能失去你。」
聞言,淚水不听使喚地滑下童芸香的面頰。「你回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
「對。」姚錦杉咧嘴一笑。
她哽著聲罵道︰「你瘋了是不是?大老遠的從南通趕回來,就為了跟我說這些話,要是在路上出了意外怎麼辦?」
姚錦杉也覺得自己真的瘋了,但就是壓抑不住在胸口翻騰的情緒。「我就是想要早點告訴你。」
「可以等你回來再說,我又不會消失,不管多久,都會一直守在這兒,這兒可是咱們的家……」說到這兒,童芸香聲音再度哽咽。
「何況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在意,你願意接受我,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其實她真的好開心,開心得快要飛上天了,簡直不敢相信。
他抱住她大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但是我不想再留下任何遺憾,還是想要盡快讓你知道我的心意。」姚錦杉終于徹底放下過去。過去的遺憾已經造成,無法補救,再懊悔也沒用,那麼就不要再讓遺憾發生,要更加珍惜現在和將來。
童芸香將淚濕的臉蛋埋在他胸前,已經說不出話來。
「咱們要一起白頭到老。」他不想再嘗到失去所愛之人的痛苦了。
她在他胸前拚命點頭。
夫妻倆沒空繼續情話綿綿,在飽餐一頓又小睡片刻之後,姚錦杉又匆匆趕回南通,但這事足以讓童芸香在接下來幾天總是抱著圓滿發呆,然後又一個人在那兒偷笑,連趙大娘和杏兒都感染到她的好心情。
「爺和太太也成親好幾個月了,只要再生個胖女圭女圭,一切就圓滿了。」趙大娘也一起坐在天井,一面閑聊,一面逗弄著貓兒。
圓滿以為是在叫自己,喵喵回應。
「如果能幫相公生個胖女圭女圭當然是最好了。」童芸香撫著平坦的小月復,可惜到目前為止就是沒有消息。
「等爺下次回來,希望能多留個把月,不然老不在家,要怎麼有孩子。」趙大娘也替童芸香著急。
「孩子要來的時候自然就會來,急也沒用。」童芸香覺得自己已經擁有太多,要是再不知足,會有報應的。
趙大娘喂圓滿吃搗碎的魚肉,話鋒一轉,還是決定說出來,否則心里總是不踏實。「前陣子出門,有個姓江的婦人跑來跟我搭話,說是以前的老街坊,但我怎麼也想不起有這樣一個人。她知道我兒子和媳婦搬到外地,把我一個人丟在杭州,很同情我的遭遇,兩人就聊了幾句,結果前幾天又遇到,還問我想不想過去跟他們一家團聚,我說媳婦討厭我,不可能接我過去住,她說只要身上有幾個錢,兒子和媳婦定會像伺候皇太後一樣,不敢忤逆我。」
「那你怎麼回答?」童芸香隨口問道。
「我听了有點心動,不過我要去哪里生銀子出來?她卻說只要照她的話去做,就有五十兩銀子可以拿。」趙大娘比了個數目。
她有些驚訝。「五十兩可不少,到底要你做什麼?」
「她先問了一些有關太太的事,像是爺對太太好不好、夫妻之間會不會吵架,我起初也沒想太多,就老實回答,說爺和太太感情好得很,光這樣就給了十兩,然後她要我不管听到什麼或看到什麼,只要是有關爺和太太的事都告訴她……」趙大娘面有難色地說。「回來之後,我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對勁,為何要偷偷打听爺和太太的事,可又怕是自己太多心了。」
「謝謝你告訴我。」童芸香心里已經有底了,先是派人偷偷跟蹤,接下來就要收買她身邊的人。
趙大娘整張臉都脹紅了。「太太待我好,從來沒把我當下人看,我怎能貪圖那些銀子就出賣太太。」
「你下次出門若再遇到她,就說五十兩太少了,至少要再多二十兩才夠,然後跟她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她要讓對方知道不要白費心機了。
于是,幾天之後,趙大娘出去買東西,果然又遇到江婦,她照著童芸香的意思說要七十兩才肯做,對方不滿地咋了咋舌,說要回去想一想,便約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詳談。
又過了好幾天,約莫傍晚左右,天色漸暗,江婦來到天水橋等待趙大娘出現,等了半天,終于看到了人。
「還以為你不來了。」
「這兒不方便說話……跟我來。」趙大娘朝她招手。
江婦不疑有他,跟著她走。
趙大娘一路將她帶進郭氏義莊,當江婦踏進大廳,就被擺在里頭的幾具棺材給嚇得兩腿發軟。
「這……這里怎麼……有那麼多棺材?」
「這里是義莊,當然有棺材了。」童芸香走到她面前。
「你……」江婦這才明白自己上當了。
童芸香嬌喝︰「張伯,把門關上!」
早已等在一旁的張伯立刻關上門,瞬間屋內一片昏暗,只有燭火搖晃,陰風慘慘,加上周圍的棺材,氣氛陰森恐怖。
江婦驚恐地喊︰「你、你們想做什麼?」
「是誰派你來打听我和相公的事?」童芸香一步步逼近她。
江婦否認到底。「沒、沒有人……」
「真的嗎?」童芸香指著身後。「好,那麼你敢不敢當著這些人的面發誓,若你說的是實話,自然不會有事,要是有半句謊言,它們今晚絕對會去找你。」
「嗚哇!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江婦嚇破了膽,跌坐在地。
童芸香接過趙大娘手上的白蠟燭,蹲下來看著她。「快說!」
「我只知道……是一位住在蘇州的老爺……其他的就不清楚了……」江婦看著燭光映照下的女子面容,臉上那塊胎記看來更是猙獰,宛如從陰間來的女鬼一樣可怕,哭哭啼啼地招認。「我也是受人之托……」
童芸香輕頷下首,果然是姚錦柏干的好事。「受誰之托?」
「就是住在我家隔壁巷子一個叫張勇的,給了我二十兩……要我收買趙大娘,還說事成之後,蘇州那位老爺還有後謝。」她把知道的都說了。
童芸香問了地址,這才讓張伯開門。「你可以走了。」
江婦馬上連滾帶爬的逃出郭氏義莊。
「虧你想出這個辦法。」郭晉噙著笑意從暗處走出來。
「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只有這麼做才能逼她說實話。」童芸香旋即點了一把香,為利用這些亡者又驚擾到它們的安寧而道歉。
郭晉甚感欣慰。「表妹夫早就猜到對方定會從你身上下手,幸好你有來找我,而不是想一個人去應付。」
「我也不想麻煩表哥,但茲事體大,一個弄不好,反而會連累相公,我不能過于逞強。」要是對方拿自己來威脅丈夫,反而會弄巧成拙。
他贊許地道︰「你做得很好。」
「表哥先別夸我,得先找到那個叫張勇的,或許他就是跟蹤我的人。」童芸香有八成的把握。
郭晉帶了幾名家僕前往張勇所住的地方,卻撲了個空,連找了好幾天不見蹤影,最後卻听說對方因為詐賭,被賭坊的人打死了。
「……被人打死了?」這一頭,姚錦柏用手上的水煙壺指著長子,氣急敗壞地罵道︰「你是怎麼辦事的?居然找了那種人來,簡直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姚敬平被罵得灰頭土臉,不敢吭聲。
「最重要的是現在流言滿天飛,全蘇州都在謠傳咱們賣假貨的事,不管走到哪兒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原本要下訂的客人全都收手了。」姚敬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爹,這該怎麼辦?」
「一定是府里的人傳出去的,外人不可能知道這件事,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奴才,非宰了他不可!」姚敬平趕緊轉移話題。
長子的話確實有道理,姚錦柏吐了口白煙。「去把管事叫來!」
管事匆匆忙忙地來到大廳。「老爺有何吩咐?」
「去查一查最近府里有誰經常往外跑,而且行徑可疑,要是找不出來,就算在你頭上。」姚錦柏惡狠狠地說。
「是……」管事硬著頭皮去查,奴僕們為了自保,全都指向保興,大家都知道他最常偷溜出去。
于是保興被抓到大廳。「老爺……小的出門是替管事辦事,不是偷懶……」
「是不是你把賣假貨的事傳出去的?」他斥問。
「小的什麼都沒說,小的不知道!」保興跪在地上,兩手亂揮。
姚錦柏馬上命管事拿板子來,打到他招為止。
最後,保興被打到皮開肉綻,真的受不了了,終于坦承。「小的是一時說溜了嘴,真的不是故意的……老爺饒命!」
「你這個狗奴才!給我用力打!」姚錦柏破口大罵。
動手的奴才不敢停,打到保興只剩下一口氣才拖下去。
姚錦柏雖不斷地對外澄清,全因家僕不滿被扣錢,懷恨在心,才會故意造謠,並非事實,可非但沒有止住流言散播,還有幾位買家不甘受騙,告上知府衙門,要求鑒定真偽,此事一時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