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桌上大碟小碟的菜肴塞了大半入肚後,精神好些的陽黧這才想起自個兒原想找他的用意,「那、那張金豹皮可以給我嗎?」
「給你,好讓你再同我鬧嗎?」見她吃飽喝足,面色紅潤了泰半,羅修武才安心了些,听到她的要求,始終憋著的一口氣又給提了上來,挑眉回話的語氣隱約有著絲不滿。
「不是的,我知道那天我不該讓你丟臉,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這妮子認錯也認得太快了。原想借機擺擺譜,端端架子的羅修武登時又被她那副模樣給弄軟了心,連繃得緊緊的面容也不自覺放柔了,「罷了,別再有下次就好。」
待他陪著她到郊外燒了那張金豹皮,然後拗不過她的在溪畔烤了只野雁及數尾角充當晚瞎,再回到府內已是夜半,而她也早累得被他抱在懷里。
將她送上了榻,本該轉身離去的羅修武終究抑不住心中疑惑,「為什麼那日你會突然提到黑豹?」
因為我就是那有月牙印記的小黑炭呀,因為我想知道倘若是我遭獵殺,你是不是也這般不痛不癢……
一肚子的回答不能、也不被允許說出口,陽黧心中五味雜陳,選擇為愛成人的代價很大,可這是她自己選的,即使再痛再心酸也全得往肚里吞。
「人心僅兩撇,其心甚繁;獸字狀似雜,唯性純然。自然由心生才屬真。」
獸主麒麟的叮嚀言猶在耳,將幾欲出口的沖動硬生生咽下,她眨著圓圓大眼,一臉無辜的看著他︰「什麼黑豹啊?哎喲,那種鬧氣的話誰還記得住呀。」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低沉平靜的語氣,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卻有著非得到答案不可的執著。
乍見他鷹眸里的堅持,陽黧差點兵敗如山倒,險些就要月兌口喊出︰我才沒瞞你什麼,只不過我就是小黑炭嘛!
情急之下,陽黧連忙打了個呵欠,一頭鑽進被窩,「哎喲,我好困呀,不早了,睡了睡了。」
「……」避重就輕的賴皮教羅修武一陣氣結,可始終壓抑的情愫,卻又讓他舍不得再對看來頗累的她連番追問。
「好好睡,別踢被。」低嘆一聲,將被子拉蓋到她頸部,羅修武轉身才要離去,衣袖旋即被扯住。
「陪我,等我睡著了你再走,好不好?」
圓圓大眼放閃光,軟軟女敕嗓賣嬌萌,賴耍臉皮裝可憐,輕而易舉的三招便成功達陣,順利地讓他留下來哄她睡。
時至傍晚,天邊的霞光已如血般的赤紅色,灑進重重宮殿內的光線絢爛得教人不敢逼視。
「黧丫頭在太尉府都住了一年多,不知太尉何時才打算奉旨成婚?」半臥在長榻上的嚴熾書,手里捻著一只酒杯,只是杯中的酒液已被飲盡,此刻被他慵懶地勾在長指上。
離榻幾步之遙的精雕檀椅上,羅修武向來冷肅的神清因微醺而顯得松懈,「時機未到。」
「成婚還看時機,這借口未色也太爛。」三人之中最不勝酒力的玄殷,一張斯文俊臉紅得不成樣,出口便是極盡挖苦。
「修武,你真看不上陽黧那丫頭嗎?」
「不是。」抓過酒壺舀滿了手中酒杯,羅修武回得漫不經心,微提的薄唇卻因浮現在腦海的嬌俏身影而揚起了淺弧。
「那你倒是說說,做啥到現在還不迎娶黧丫頭?她雖非國色天香,可對你那片真心倒是半點不假呀。」踩著微醺的步伐,玄殷晃到了羅修武面前,雙手搭著其肩,作勢晃了晃。
「真心嗎……那值幾兩重?又有幾分真實?」面對玄殷可笑的挑釁舉止,羅修武不怒反笑,看向窗格外的鷹眸像深不見底的潭,斂藏的清緒似蟄伏的妖獸,隨時準備伺機張狂。
「修武,這麼多年了,難不成你還惦著那女子?」
一句話像投入潭底的石子,瞬間濺蕩出水花,隱匿的妖獸轟然竄出。
那年,青澀的男孩與純真的女孩因世交而有了情愫,悄悄地互許終身,然而當男孩在人生第一場戰役中奪得了漂亮的成績,突來的宮變卻讓他一夕之間失去了家,成了逃犯的他被迫四處躲藏,悲絕的心卻仍惦著她。
當他排除萬難潛入女孩房中,換來的卻是她的失聲尖叫以及往死里打的群殿,皮開肉綻的痛楚他忍住了,卻止不住听到她唾棄其家門落敗,勢利的將愛當成攀附權貴的籌碼時的心痛。
自那時起,男人再不相信所謂的愛,被失勢太子救下的他,開始過起了在刀口下舌忝血的日子,沉穩內斂的霸氣、潛藏不凡的武魄讓他在無數的戰役中成就了「煉獄戰神」這號人物。
世人皆以為戰神沒有心,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冷血是他必須戴的面具,就像那總覆在面上的胡狼戰盔,看似殺氣悍厲的血紅狼眼下始終淌著滴淚。
他從來不是好戰的,戰爭也一直是他最厭惡的,和平更是他唯一盼望的結果。奈何亂世當前,盛世的永恆歷史仍需仰賴戰爭來創造。
然而不敢去相信,並不代表心中那份渴望就此消失,只是年少輕狂的傾心付出卻遭狠狠踐踏的過往,讓他寧可就此空著一顆寂寞的心嘗著孤單,也絕不讓自己再陷入遭背叛的苦。
「修武?」
「喂,叫你哪,神魂飄哪去了?」
被玄殷一記拍肩,羅修武這才將思緒自過往的回憶里喚回,即便那脆弱只是一閃而過便隨即被斂藏,嚴熾書仍是敏銳地發覺了。
擱下手中酒杯,嚴熾書離了榻,走至他身畔,真心道「不是每個女子都那般的。」
「是嗎……」淡淡地低喟了聲,羅修武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神清又恢復慣有的清冷,「可還記得上回我失蹤的事?」
「我的老天爺呀,你該不會又想把南越余孽利用個孩子騙取你的惻隱之心,趁你掉以輕心時再下手刺殺你那回事,拿來套在黧丫頭身上吧。」一听到羅修武又提起這事,玄殷頓時給氣得酒都消了大半,忍不住扶額哀嘆。
斟滿羅修武的酒杯,嚴熾書開口說道︰「行事謹填向來是你的優點,可若以這般心思看待陽黧對你的心意,實為不妥也甚為不公。」
「就是就是,倘若黧丫頭有那歹毒心思,憑她那死纏爛打的黏呼注,再加上你對她的縱容,恐怕你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玄殷的話讓羅修武忍不住蹙眉,「要不是因為某人善心爛發地將她帶回京,再串通另一人硬是以聖旨賜下,她會有機會在我身邊嗎?」
「瞧瞧,這是人說的話嗎?」被捅了記回馬槍,玄殷惱得俊顏都要歪了,手氣抖的指著羅修武,「身為好友,我們這可都是為你好來著,看不慣你大男人一個,身邊也沒個伴,這會兒倒讓你嫌棄多事啦!」
不同于玄殷的惱躁,嚴熾書若有所思地看了羅修武好半晌,才又語重心長的開口,「真不再相信了嗎?」
短短幾個字尖銳地刺進了心窩,羅修武淡漠的神情瞬間黯然,「有時候,我真覺得當年救了我的那頭豹比人更值得信任。」
「是呀,要不是它,你現在也不可能坐在這喝酒。」聞言,玄殷忍不住翻了記大白眼,卻又忍不住嘴賤的酸道︰「我看你趕緊去找著它,然後同它隱居山林,過上那遙遙過活的日子吧。」
話才說完,一枚小戟便迎面飛來,微眯著眼的玄殷狀似酒醉,卻利落側身的揮扇擋擊卻快得與清醒時無異,「怎麼,就你能惦著只獸,別人卻是說不得呀?」
「玄殷,你非得這般壞嘴嗎?」平時兄弟三人沒禁沒忌的,可此際玄殷那自恃好意的話語卻不偏不倚地踩中了羅修武的痛處,向來心思縝密的嚴熾書趕緊出聲緩頰。
「你以為我喜歡說呀,我就是瞧不得黧丫頭那片痴心被他這般誣蔑、被他看不上眼罷了。」悶哼一聲,玄殷轉身坐回椅上,自顧自地喝起酒,不想再對像顆頑石的羅修武浪費口水。
「我回府了。」冷眸微瞪,羅修武起身就要走。
「修武。」雖是出聲喚,嚴熾書半躺回長榻的身影卻沒打算攔人,執杯就口,意味深長的說道︰「倘若不是厭她至極,那麼給她、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吧。」
「欸,你說說,為什麼修武大清早便進宮,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呀??」
懷里抱著坨灰黑色毛團,在院落間晃來晃去的陽黧,神情有些懶洋洋地沒勁。
「大概又被你那皇帝哥哥和丞相哥哥給留下來了吧。」張口打了一個大呵欠,貓兒意興闌珊地以獸語回道。
「這樣呀,他們感情很好嗎?」
「听說是這樣沒錯,好似在熾皇奪回帝位前便認識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有那麼大的權力能執掌兵符了。」一臉恍然大悟的說完,陽黧忽又像想起什麼似地興奮開口︰「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遇見他的時候——」
「他在眾將士面前有多威風是吧?拜托你別再說了,我這貓耳都听到快長繭啦。」貓爪一伸,捂住了那滔滔不絕的小嘴。
「呿,我也就你只能說,听听是會怎樣呀?」小手拍掉了貓掌,陽黧有些氣惱地搓揉著貓肚。
「咦,悍火怎麼在?修武出門不是總騎著它嗎?」一人一貓走著鬧著便晃到了後院馬房。
「不知道,你自個兒去問它呀,我要去屋頂曬日頭。」說完,貓兒靈巧地向下躍,一溜煙地跑了。
「真沒義氣。」低哼一聲,陽黧獨自走向高壯駿馬,「悍火,你今日怎麼沒同修武出去呀?」
向來極有靈性,馬脾性子也同主子八分相似的悍火,馬眼橫睨了眼噴了口氣,踢了下蹄便兀自轉了個身。
突現眼前的馬讓陽黧傻了一下,隨即又繞到了馬頭前,抬高的小臉吹胡子瞪眼地嚷著︰「欸,你這是看不起我嗎?雖然我人形小小一只,可要讓我換回豹形,嘴一張便能咬死你!」
悍火本來是挺怕陽黧的,可自從有一回它吃壞肚子拉得渾身虛軟,結果她很有義氣地以轉療之能治好了它,它才知道老是嚷著要咬人的她,骨子里根本善良得很,交清也就這樣好了起來。
「……」低低噴哧了聲,火里來水里去地隨主子拼過無數戰役的悍火,此際只覺得無語問天,真真是無奈到了極點呀。
「說話呀,你可以用獸語回我呀。」雙手叉腰,陽黧鼓脹著小臉。
「俺哪敢瞧不起你,只是你這人形實在太嬌小了嘛。」
「我也不願意呀,誰讓我是母的,化成了人形就這麼小只呀。」沒心機又沒啥心眼的陽黧一屁|股坐上木柵欄,無奈地雙手托腮,壓根忘了初初被看不起的想法。
在無奈個啥鬼呀,明明就很會利用這小身板,時不時往俺主子身上鑽。心中輕嗤,悍火默默地低頭啃著糧草,沒打算再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