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藏古寺,名剎立山巔。神靈山的靈山寺遠近馳名,凡虔心祈願者無不靈驗,因此香火不絕,連皇親國戚都慕名前來朝聖。在東側山峰,則有一無名廟宇,藏于群樹間,與西側山峰名剎遙遙相對,卻乏香客問津。山峰間草木叢生,枝葉蔽天,雖有山徑互通,亦為草木所蔽,即使熟悉山形與地勢,稍有輕忽,也極容易迷失,消逝在山林群木間。
「據說這是冒犯神山神靈所致。」說話的男子年約二十多歲,唇紅齒白,嗓子有些尖細,神情肅穆,言之鑿鑿︰「這靈山又名神狐山,素來清幽,不受世俗所影響,是因為有神靈眷顧。山名神狐,相傳此山住有一男一女二神,會化身為神狐,一白一紅',翱游于山間。神狐有靈,千年來庇護此山,山樹林木常年青翠蔥綠,不曾枯黃。然而,若有心存不敬、輕佻怠慢,貿然闖人山間而褻瀆神靈者,神靈會施予薄懲。」
「善尚,怎麼你說話的口氣也跟那些和尚一樣。」站在善尚前側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側臉瞅他一眼,又回臉看著前方。少年年紀雖輕,但渾身散發出一股不可侵犯的氣勢。「善尚多嘴了。」
少年沒有答話,神情亦無怪罪的意思,只定定看著前方,似是在思考什麼。他們此刻站在凸出山腰處的一座崖上,崖下不遠處為一地勢平坦的寬廣台地,台地深藏在山月復間,周圍為林木或岩崖所包圍,極為隱密。
「殿下,此處看來甚為理想。不僅地處山月復,四周有岩崖跟林木屏蔽,不易被人發現,那台地亦甚為寬廣,看起來可容納上百人,可用來練兵。對外有山徑可通,然山形復雜,一般人不會隨便上山來。本地縣令是太傅的門生,與宋郢一黨素有嫌隙,靈山寺住持則與縣令多有交往;且離京又有十數日路程,快馬亦需多日方能到達京城,消息不易走漏。」站在少年左側,看起來跟善尚差不多年紀、一身武衛裝束的男子沉聲說道。
「殿下,煌大人所言甚是。」善尚說道。
少年點點頭。「玉堂,收到展延的消息了嗎?」
「是的,殿下。」煌玉堂回道︰「果然如殿下所料,殿下離開宮中不久,宮中便發現了剌客,有剌客夜襲東宮殿。」
「哦。」少年哦了一聲,有些耐人尋味。「那麼,抓到那些刺客了嗎?」
「回殿下,刺客身手甚是矯健,未能將其捕獲。現下宮中禁衛加強巡邏,保護皇上安全,皇後殿下且奏請皇上恩準,將建立太子左右衛率、左右司御率、與左右清道率等諸衛府軍,直屬東宮殿,以護衛東宮殿。現下殿下刻在靈山為陛下祈福,所以暫且交由東宮殿左衛率統領展延初步計議,一切章宜等殿下回宮後再作安排決定。」
東宮太子近侍善尚其父因身染重病,恐不久于人世,太子體恤下情,特地代為懇求聖上,準許善尚回鄉探視病父;又因聖上龍體欠安,皇後听得神靈山神靈庇佑極為靈驗,便奏請太後,太後懿旨特命東宮前往靈山為聖上祈福,祈求龍體康健,並添福壽。
少年眉眼一挑。「那剌客想來甚是厲害。不過,有了這些府兵護衛,如此一來,東宮殿可說是十分安全了,是吧?玉堂。」
「是的,殿下。」煌玉堂垂首恭敬回道。
「善尚,」少年問道︰「太宰那邊可有何動靜?」
「稟殿下,」善尚低頭垂眼。「據慈寧宮內官所報,太宰近日曾進宮謁見,隨後,國子監祭酒被邀請至太宰府。」
少年雙眸縮起來,冷哼一聲。
「看來太宰還真是不安分。據太醫所說,父皇龍體日益衰弱,病情亦有加重的可能,太後與太宰怕是提早在計劃著什麼。太後以為本王少不經事,不成氣候,所以才放心答應母後的請求允許建立東宮衛率軍。派人繼續盯著,但切記,勿打草驚蛇。」轉向煌玉堂,「玉堂,你親自去挑選百名精兵,安靜在此操練,先不必隨本王回京。善尚,傳令下去,右衛率統領煌玉堂代替本王,在靈山寺帶發閉關修行百日,祈願皇帝陛下龍體康泰,福壽延年。」
「遵命,殿下。」善尚與煌玉堂同聲領命。
「回去吧。」
林徑兩旁草木枝葉與矮灌叢交纏,疏短處都有半人高,蟲鳴鳥叫,密林深處仿佛蟄伏著什麼,一個不經心,枝葉隙縫間似隨時有什麼會一閃而過。
驀地,少年震了下,忽地看到林樹間有一抹紅影閃過。
「你們倆先回去。」搶過煌玉堂的配劍,便要追上去。
「殿下,萬萬不可!」善尚月兌口驚叫道︰「殿下,請快回來!這神狐山地形復雜,殿下一個人若有任何閃失——」
少年手一揮,打斷善尚的話。「不必擔心,你們快去吧。玉堂,記得本王交代的事。」邊說邊掉頭追上去,在林樹間又閃見一抹白影,一雙金黃的眼瞳閃現而去。
「本王倒要看看你們的真面目。」少年提氣追上去。
那一紅一白的影子總似在他面前不斷飛掠而過,但任憑他怎麼追就是追不上,更看不清那兩團紅白影霧的具體模樣。他橫下心,非追上那兩頭禽獸不可,追得更急,不知不覺愈追愈遠。等他回過神,驚覺林貌變化,已不知身在何處。
他緩下腳步,以劍柄撥開前後兩旁的草叢灌木,乍見前方一絲光亮,腳下忽地一個踩空,身子一沉,滑跌下山崖。
一切發生快得他來不及反應,沉墜間他感到似乎有什麼托了他的身子一下,他極力張開眼,眼簾一團紅影,卻是什麼也看不見,隨即感受到身體摔落地面的力道,落地那瞬間,人跟著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神智開始清醒,隱隱有人聲飄來,像是有人在說話。
「……姐……藍花……莓子……快回去吧……」聲音愈來愈近。
他睜開眼,光線非常昏暗,被一不知名矮叢的闊葉擋去了眼前光亮。摔跌的沖擊似乎並沒有想象中大,身子感受不到疼痛,他伸手到腰下一觸,身下軟軟的。山林間積堆了厚厚的落葉,看樣子他似乎就摔落在一層積葉上。但……他尋思著,摔落中途那將他一托緩了下墜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
他試著起身,右腳踝處傳來一陣疼痛。
「唔……」他悶哼一聲。看來是傷了腳踝,怕是骨頭摔斷了。他索性躺回地上,閉目養神起來。
他必須好好想想。雖然這不算是最差的狀況,但也夠糟了。善尚等不到他回去,過後不久必會帶人前來搜尋。麻煩的是,這山這麼大,不知得費多少時候才找得到這一處——
「死了嗎?」冷不防有聲音從上方傳來,跟著有人踢了踢他的腿。那聲音听起來稍嫌稚女敕,年紀似乎不大。
他剛想睜開眼,一只小手探到他鼻前,軟綿綿的,有種莓子香味。
「唔,還活著。」聲音又響起。
「……」另一個聲音響起,好像叫了個名字,他一時沒听清楚。「我們趕快回去吧,要不,下山晚了,城門要是關了可就麻煩。反正這個人看起來那麼重,我們也扛不動,走的時候跟山下的人說一聲,讓他們上來扛人就是,不要管那麼多閑事了。」
「小紅,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枉費我苦口婆心,你竟然一點都沒學牢。諾,你看,這人的穿著打扮,這身服飾的質地跟料子,可是上等的絲綢,這可不是尋常人家穿得起——」
「那又怎麼了?」
「你還不懂!」稚女敕的嗓音頓一下,大概是在搖頭晃腦。「我們好心幫助人家,那人家感激之余多少會報答我們對吧?喔,我是說,我們幫助人家,雖然不求回報,但人家若是一意感激執意回報,盛情難卻,我們也不好拂逆人家的好意是吧?」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不是我說,小姐,人家……」
接下來又說了一堆話,但他沒听進去,只感覺到一只手在扯他的衣袖……
「放肆!」他驀然睜開雙眼。
「啊!」眼前那人吃了一驚,身子往後一仰,跌坐地上,拍著心窩叫道︰「嚇死我了!你要睜開眼楮為什麼不先說一聲?」
但見兩名看來約莫十一、二歲,一身粗布衣裳的小女孩正目不轉楮地看著他。先前跌坐在地上的那小女孩爬起來,爬到他身前,湊到他臉上方,俯視著
他,雙眸水盈盈的,即使背著光,也可看出晶瑩的水光,像似在流動。
「放肆!」少年低喝一聲,星目橫瞪著那小女孩。從她的穿著看來,約莫是此地哪個大戶人家的婢女。
「看也不能看啊。」小女孩將臉龐俯得更低。「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一把將她推開,她身子往後仰了一仰,險險就要栽下去,雙手在半空亂揮,一個情急,抓住了他的手。
「放肆!」少年連著幾聲「放肆」,將她的手甩開,「小姐!」小紅連忙過去拉開她。「小姐,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可以去抓男人的手!」
小姐?少年眉頭一皺,有些意外。他以雙手支撐,掙扎了一會,好不容易才坐起身,雙腳不免用力,右腳踝吃痛,又皺了一下眉頭。
「原來是這里受傷了。」小女孩見狀,伸手敲了敲他的右腳踝。
「你做什麼?」不防又吃了一痛,少年怒瞪著她。「你可知我是誰!」態度極為倨傲。
「不知道。你是誰?叫什麼名字?」小女孩笑嘻嘻地。
「哼,憑你一介粗鄙的山中野孩,本王的名諱豈是你這等身分低下的人所能知曉。」
「連名字也不能說啊。」小女孩還是笑嘻嘻地。
「本王?」小紅搖頭。「這個人大概是把腦子摔壞了。」
「有可能。應該從崖上摔下來的,那麼高的地方……」
愈說愈不象話。少年臉色一沉,命令道︰「你們快去找人來。到靈山寺找一位善大人,就說是東公子,他就知道了。」
「東公子?原來你姓東。」
少年抿抿唇,低喝一聲︰「少廢話,還不快去!」
「我們快回去吧,小姐。」小紅皺眉。「這個人態度那麼差,就讓他吃點苦頭,別理他了。」
「小紅,你到山下找人來,找了人後,不必跟著上來,就在山下等我。」
「不好吧,你一個人……」
「沒事的,快去吧。」催促著小紅離開。
小紅只得下山。少年不悅,說道︰「本王剛剛不是說了,要你們到靈山——」
「靈山寺太遠了,要是去了靈山寺,我們會趕不及下山。」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打斷本王的話!」
「你這人睥氣實在有點壞。」態度這麼差,又倨傲,別想他會感恩圖報了。
「我看你一直在發火,大概是肚子餓了,要不要吃點莓子?」提起放在不遠處的籃子,放到少年面前。
「這東西能吃嗎?那麼髒。」
「這也嫌髒?你這人還真不好侍候。」小女孩搖搖頭。
「要不,吃點核果子好了。」朝四處看看,撿了一塊石頭。
瞧她那麼單薄,不像有力氣的模樣。少年臉一沉,從她手中拿走石塊,冷冷說道︰「本王不必你侍候。」
但敲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將一顆核果敲碎。小女孩不禁笑出來,說道︰「還是我來吧,敲這個核果子有訣竅的。」
取過石塊,熟練地敲開一顆顆核果,不一會,就攏了一堆。她將核果子送到少年面前,再將隨身帶的水壺遞給他。
「喏,你一定渴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該不會需要有人喂你喝水吧?」
「我自己會喝。」少年搶過水壺,狠狠瞪她一眼。
等少年喝了幾口水,又吃了幾顆核果後,小女孩堆滿笑,說道︰「你水也喝了,核果子也吃了,人也去幫你找了……嗯,你看,我幫了你這麼多,你是不是有一點感激?」
「你想說什麼?」少年仍是一副冷肅的表情。
「我是說,我這麼幫忙,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感激,所以如果你想表示點心意什麼的,我也不好辜負你的好意……」
「說來說去,你就是想要回報。」
「嗯,也不是啦,但你若是有此意,我也不會拒絕就是。」
「君子以助人為樂,施恩不圖報。」
「我又不是君子。」小女孩露出一臉委屈。「你看我長這樣,怎麼也不像個君子吧。」
少年不防一愣,這才正眼瞧她。此刻日頭稍斜,林木遮蔽,天光更形昏暗,無法完全看清她的容貌,然而,粗糙的衣飾即使不藉由光亮也能感覺出衣料的粗劣。他定楮一看,這才注意到她一身衣褲的裝束,不禁又皺起眉來。
「你怎麼穿成這模樣?」
「方便啊。」小女孩說得理所當然。
「如此不成體統,你爹娘竟然都不加以管束?」居然還任她一個女孩兒家隨便跑到山上來。
小女孩像是看穿他的心思,輕笑一聲,說道︰「我爹娘想起時,是會跟著女乃娘叨念我一聲啦。可要采這些紅藍花跟莓子,非得上山來不可。」
听她如此說,少年這才注意到放在不遠處另一個籃子里滿是紅藍花朵。不禁好奇問道︰「你采這些花做什麼?」
「做胭脂膏啊。」
「做胭脂膏?何必如此麻煩,市集上一買就有。」說著,少年內心小小詫訝,訝異自己的好耐性。
「我這可是要做來買賣的。」小女孩笑嘻嘻,又說得一副理所當然。
少年不禁一愣。方才她提到女乃娘,雇得起女乃娘的話,應不是尋常人家,家境應當不差。但瞧她的衣飾跟行動,想來閨儀跟禮教有欠——是的了,這女孩想必是哪戶商賈人家的女兒。商賈人家,身分地位不高,但容易積聚財富,想來惟有商賈人家才花得起錢雇請女乃娘,卻乏適當得體的教養。
尋思至此,他不禁再瞅她一眼。昏暗天光下,從她眸眼反射出一絲水光,他不禁伸出手,待要觸到她眼簾時,驀然驚覺,縮回了手,抓起水壺,仰頭咕嚕地一連喝了幾口水。
「看來你好像很渴。」小女孩見狀,說道︰「原先我還以為我喝過的水,你是不會喝的——」
「這水你喝過了?」少年一驚,倏然抬眼,丟下水壺。
「哎呀!」小女孩趕緊撿起水壺。水壺里的水所剩不多,她干脆將水壺倒空。「你這人怎麼這樣!好心給你水喝,你居然將水壺丟了。」
「你居然敢將你喝過的水給本王喝!」他大聲斥喝。居然給他喝沾過他人唾沫的水!胸臆不禁涌起一股怒氣。
「我看你好像很渴,才將帶來的水給你喝,要不,這深山里到哪去找水?」小女孩嘟嘟嘴,很不以為然。「也不過就吃點口水,用得著發火嗎。真是!好心沒有好報。」
「你——」眼中不禁冒火。當今世上,誰敢讓他吃他的口水!「要不,我也吃你一口口水好了,那就扯平了。」
少年又是一愣。這幼稚、簡直無知的說詞——愚魯蒙昧的鄉野男女果不可教!心里怒氣又升,有意為難。
「本王的唾沫豈是你求就吃得的,你以為是如此容易之事?再說,你要怎麼吃本王的唾沫?」
「說得也是,你就當我沒說好了。」小女孩一愣,失笑出來。
那笑聲激得少年眸子一縮,劍眉一挑,命令道︰「你過來。」聲音里有不容抗拒的威嚴。
小女孩呆了呆,不由得靠過去。
他抓住她,冷不防便俯下臉,堵住她的嘴,將口里一口唾沫渡到她嘴里。
「哎呀!」她一驚,不防將唾沫吞下去,連忙退開,急忙擦著嘴。
「還不快跪下謝恩。」她唇上的胭脂過到他嘴上,他冷冷盯著她,一邊擦拭掉嘴上的胭脂。
「你這人怎麼這樣?太髒了!」簡直氣急敗壞,不斷擦著嘴。
「你說什麼?」星眸噴出火,怒喝道︰「大膽!你居然敢說本王髒!」那怒焰教她不禁瑟縮起來,往後又退了退。他一只手支撐著,彎身向前,攫住她的手,將她抓到身前。
「啊!你想干什麼?!」她大叫。
「你敢再說一次!」他的臉幾乎湊到她鼻前,眸中怒火熾熱。
她心中一凜,閉上眼。
「不敢。」識時務者為俊杰。老老實實地,不逞強回嘴。
「哼,諒你也不敢!」重重哼一聲,總算放開她。
她忙不迭站起來,往後退開好幾步。今日真是倒霉,好心沒好報不說,還硬是被強迫吃了一口口水。雖然是她自個兒那麼說的,但她沒想到會是這樣……
「你這人!我好心幫你,你不回報也就算了,居然那麼過分。」她搖搖頭。「我要回去了。等會兒應該就有人上山來,你不要亂跑,就在這兒等著。」再一想,他腿都傷了,也跑不到哪里去,對自己搖搖頭。
「你想丟下本王?」少年臉色又一沉。
又來了。她記得以前似乎也有一些官老爺到過府里,不過那時她還很小,記不清了。但這人說起話倒有點像戲台子演的那般,官腔官調的。瞧他衣飾華貴,想必是出身富貴人家。
「你只要乖乖在這里等,不會有事的。」算了,今次就算是幫白忙了。
轉身打算離開,身後那少年突然冷幽幽說道︰「你不想要回報了?」
一听到回報,小女孩立刻轉身,眼楮發亮,走回去。「真的?你打算給我回報?」不無驚喜,原本都打算放棄了。
少年朝左右看看,指著身右側不遠的樹木,說道︰「你先扶我到那兒坐著。」身後無所倚靠,甚覺不舒適。
「我看你還是別亂動比較好。」小女孩搖頭,順勢坐在一旁,作勢要扶他。說道︰「要是覺得不舒適的話,就躺著好了。」
少年沉吟片刻。那話並非沒有道理,貿然移動,若是不小心,斷骨移位,那就麻煩了;卻又不甘心在人前無助地躺著,于是雙手撐地,硬是撐著。內心不無詫訝,不明白自己方才為何叫住她。許是無聊吧。不願承認想要她多陪陪他說說話,即使她那般大膽無禮。她是唯個敢讓他吃她唾沫的人!不過,他也讓她吃了口他的唾沫。想到此,他不禁盯著她的唇。
「好了,你要給我的回報呢?」既然他不肯躺著,小女孩也就作罷。念念不忘回報,仰著臉看他,滿是期待。
說話聲拉回了他的神識。瞧那貪婪的嘴臉!他不禁感到一絲氣惱,冷冷道︰「你年紀小小,怎麼便長就一副市儈的嘴臉。」
其實也不小了。女子十五及笄,多已許嫁;早的話,十三、四歲豆蔻少女有不少亦許了人家。先前瞧她臉上雖還很有幾分稚女敕氣息,但听她談吐,想來應該也有十一、二歲。
「你這人真是。是你自個兒說要給的,說話偏又如此刻薄。」她也不惱,又嘻嘻笑。「我也不是非要什麼回報不可,但有的話,我也會很開心。」低下聲喃喃起來︰「總不能全靠著崔大爺給的束修,我得想辦法開源節流啊。」
听不清她究竟在喃語什麼,少年不及細思,月兌口說道︰「你喂本王吃顆莓子吧。」
「先前你不是還嫌髒嗎?怎麼突然——」又在瞪人了。把話吞回去,拿起一顆莓子,遞到他嘴前。
「喏。」
他張口咬住莓子,咬住她手指。「啊!」她吃痛叫一聲。「你干麼咬我的手指?」
他不答,嚼了幾口,吞下莓子。「再喂本王吃一顆。」
她將籃子放到他身前。「你自己吃吧,手又沒受傷。」
「我要你喂本王吃,你沒听清楚嗎?」星目一瞪。「你要是侍候得本王高興了,本王就給你賞賜。」
這人簡直一身富家公子的身段跟派頭。她想了想,嗯,只是喂吃個莓子,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好吧。」她點頭。女乃娘要是知道了,一定又會叨念個不停——說什麼仕紳官家小姐的身分、禮法道統什麼的。
一連吃了幾顆莓子後,少年才總算滿意。
「擦嘴。」命令道。
「是是。」哎,做商賈從事買賣還真是不容易。提起衣袖幫他擦拭嘴角。少年伸手往腰下一模,跟著移到腰間,解開腰間玉佩,看了一眼,然後遞給她。「喏,拿著。你拿著這個到靈山寺,屆時本王會給你豐厚的賞賜。」
她喜孜孜地接過,把玩起來。日頭已又西斜幾分,原本遮蔽的天色透過林葉隙縫斜射進幾絲光亮,就著那些光亮,她高興地撫弄著玉佩。雖然昏暗,可大致能辨識出玉佩的成色與上頭刻的紋樣。
她模模上頭的紋樣……唔,這是什麼?蛇……不,有爪又有胡須……龍?!
「怎麼了?」見她不出聲,他覺得奇怪,取回玉佩,仔細看了兩眼,頓時沉下臉。玉佩上頭有道淺痕,斜斷過龍身。
她湊近臉,沒留意到他臉上寒雲密布,說道︰「有裂痕呢,瞧著倒像是穿雲而出。」
他不禁注視著她,神色有些奇異。
「公……子……」林間處忽地傳來尋喚聲。
「啊,有人來尋你了。」她先听到聲響,站起身。
少年也听到呼叫聲。看來是善尚帶人來尋他了。
「那我要走了。」她匆匆提起裝了莓子的籃子打算離開。既然他的人尋來了,她最好早點下山,讓山下的人不必上山來。再者,避開他的人,也省得麻煩。
「等等!」他叫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回頭,朝他一笑。他忽然扯下頸間戴著的玉墜,丟擲向她。「這個你拿著。」
「公……子……」呼叫聲愈來愈近了。
她拾起玉墜。玉墜小而巧,形狀若枚銅幣,看那成色與那玉佩十分相似,上頭也刻了什麼,但看不清。她朝他又是一笑,而後轉過身子匆匆走開,忘記了那一籃紅藍花。
他注視著她的背影,見她身影很快被林樹吞沒。低頭一看,玉佩上那道淺痕,果然愈看愈像一朵雲彩,而翔龍自雲間翱游而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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