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頁翻過一頁,直到翻到最末,龍天運的面色表情都沒有巨大的變化,彷佛早已身在局外。
「皇兄……」
「點火折子。」
「皇兄!」
喜子依言而做。火光亮起時,龍天運不疾不徐地拿著薄冊著了火,任著預言燃燒。
龍天贏著急地上前一步,早已回到廳里的燕奔防備地跨前擋住,大桑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動作。
「皇兄,這是百年前的預言……你這是違背袓宗們的意願……」
龍天運朝他皮笑肉不笑。「這不是預言,只是有人有一雙提早看見未來的眼楮,你心里這麼想是不是?那麼,那人一定也看見在未來里寧王燒預言了?」
「所以說,那人也看見未來的寧王是最後一個看完預言的人了?」
「是、是這樣嗎……」不要以為他不知道宮里的人在私傳他被養廢了!他也是有頭腦的……但,這個說法他認為合理啊。
龍天運把剩下的龍運史丟在地上靜靜燃著。喜子機靈,立即湊近補一補火勢,務必親眼盯著它燒成灰燼。
龍天運對龍天贏說道︰「你回去跟太後說吧,如她所願。金璧盛,不在我︰金璧亡,也不在我。從此我便是康王。」
「皇兄!皇後跟采選的女人都是為了你……」
龍天運扯一下嘴角,當是笑了。「一開始,就是太後籌劃的。她也不是為了我。皇後的人選不是我的青梅竹馬,你道她是為誰挑的?金璧帝王沒一個重情,偏出了康王這個情種,也不知是好是壞。」
龍天贏忍住想回頭看那個無鹽女的沖動,更忍住想提醒這位皇兄一件事——你跟康王是雙生子,你知道嗎?
這樣說康王是情種,你自己呢?
龍天運見龍運史燒得一干二淨,半點不留,一抹得逞的笑毫不掩飾。「你回去傳個話,就說劉耶竊走的龍運史被我燒了,從此金璧皇朝沒有預言,不必時刻提心吊膽不合預言。」
「皇兄,龍運史里康王代你為帝,之後呢?你都看見了吧?」他實在好奇。金璧會有幾個皇帝?是否千年不墜?
龍天運瞟一眼角落的馮無鹽,想起先前的火災差點燒了她。他走到龍天贏面前,俯頭在龍天贏耳畔低聲而清楚地說著︰「接下來,就是掃尾。」
「掃尾?」
「康王、寧王互換,這種事你認為除了當事人之外,誰會被允許知道,還能活到壽終正寢?我的人我會一個不漏的帶走。其他人呢?」他低低笑出聲。龍天贏眼瞳一縮。
龍天運又道︰「劉耶真是害人不淺,他才是真真正正金璧的禍害。」
龍天贏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母妃一直告訴他,小心手足相殘,天家無父子無兄弟;但,他內心深處知道虎毒不食子,父皇不是那樣的人;太子外貌太沒有危險感,他不覺得太子會害他;二皇兄在朝堂上雖是雷厲風行,心如鐵石,卻也不會害兄弟。這三人的特性是意志堅定,心中有把難以被人撼動的尺︰康王脾氣好,可是,他背後有太後啊!有太後啊!
就因為脾氣好,他一直感覺不到康王內心那把堅定的尺,因此康王能容許太後做一些威脅到帝王的事也不在意?
太後為了照著預言之路,寧願舍棄寧王,那麼,為了預言之路,滅口一個毫無建樹的皇子也不會出人意表。
他臉色一連變了又變。母妃說得一點也沒有錯,在皇室這艘船上生存,隨時會被人推下海,所以,找大腿抱不是要找最粗的那條,而是要找最安全的。
他終于知道要抱誰的大腿了。
龍天運靠在桌旁,一直看著她。
其他人都已經離去,只剩馮無鹽。她的目光與他接觸,發現他的眼神十分平靜,就這樣直盯著她,彷佛要盯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說起來真是太容易,要做到卻是太難了,她想。
在他的注視下,她終于听從一直催促著自己的意願,走到他的面前,然後伸出雙臂環抱住他。
龍天運沒有回抱。
接著,他感到背上被輕拍著,好像回到了孩童時……不,孩童時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安慰,不管來自父方或母方。
她不嫌累一樣,一直輕輕拍著,看似有一搭沒一搭的,卻讓他在心靈上有了奇異的安詳感。
將來,她當了母親,也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女麼?天外飛來的想法令龍天運的眼底漸漸柔軟了下來。
他抱住她縴細的身子,愈抱愈是用力,像是要把她扣進體內也不停止。
她連喊一聲痛都沒有。
「我真想在這個時候……」他在她耳上輕咬著︰「狠狠地進入你。」又頓了一下,再帶著疑惑道︰「我又想在這個時候,跟你說些沒有人知道的心里話,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情緒,你就在我面前听著我說話。這種心理,我還真不曾有過。」
他感到他話說完的剎那,她本是柔軟的嬌軀有些僵硬了。他想了想剛才他月兌口的話,竟能猜到她僵硬的原因。
她連他踫過其他女人的話都听不得麼?獨佔欲強的不該是他嗎?是她眼里揉不得沙子,還是愛他入骨了?愛一個人人骨,是什麼滋味?他還沒有嘗過。
「你說,我听。」她輕聲道。
他微微一震。她在心里不快活時還想盡力包容他?她是認為他有多軟弱?還是……真的愛人骨了啊。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他埋進她的肩頸,蹭著她細膩的頸子。
他第一次正視,或許過去無數次迫不及待佔有她的,並不是單純上的美妙相吸,而是他想要吞噬的是這人、這人的心、這人的每一寸都該與他合為一體。
他都要懷疑,這種時時刻刻無法控制的渴求……非要到了彼此骨灰層層疊疊不分你我了才會消停。
他摟著她的力道依舊強勁,她一頭墨色青絲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盯著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我若是想當一世帝王,又豈會順她之意?我要真有意,首要她就動不了采選與皇後的人選。」說到此,又悶笑,「何況,我看中的女人,一點兒也不想坐那位置,是不?」他笑了好一陣,繼續道︰「謹帝怎麼看也不像是短命皇帝。眼下天下太平,王土周邊五十年內不起烽火。暗殺?誰?皇宮就是銅牆鐵壁,謹帝也非好惹的人。那是什麼會毀了他的帝王命?女人?我觀察過了,他不是重情愛的男人,不會為一個女人毀去帝命,所以,預言出錯了?是出錯了吧。誰知,他會死于墜馬。皇室子弟騎馬比學走路還早,誰會想到這上頭……」他語氣中頗有啼笑皆非之感,「前一晚,我們還在看海外的地圖,兄弟合力,金璧未必不能在海天之上佔有一方之地。哪里知道……」
他感到她抱緊了他,卻沒有听到她只字片語的安慰。他跟謹帝固然有兄弟情分,但在得知死訊的一剎那,他想的是預言若真無錯,那麼,無鹽女遲早有一天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從來就不是畏縮之輩,既然無鹽女會出現,那就來啊。來了後……來了後……
「你不問預言的事麼?」
「不問。」
他怔了片刻,改扶著她的肩,讓她看向自己。「你不想知道預言里頭你的部分?」
「我要知道做什麼?我就是那個你說會殺你的女人?我不會。」她眼眉清明,十分篤定,一字一語說著︰「我不會殺你,一輩子都不會。那我知道它里頭寫著怎麼殺你,一點意義也沒有。」
他聞言,有點想笑。「就算……里頭寫著,你跟了我,會生幾個孩子,孩子將會多優秀,你也不看?」
「不看。」馮無鹽說道︰「我想跟誰,讓誰跟我,都是我來決定。我的孩子也是。我不可能因為跟誰生的孩子有多好,就與他結為連理。」
「哦?听起來你對我興趣不大。」他眼神微沉,「馮無鹽,我要回海上去,你得跟我走。」
她雙唇緊緊合著。「你來吻我。」
她沒有動作,一雙黑色明亮的眼眸直看著他。最後,她撇開頭,低聲說道︰「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母親的痛苦里。我以前想過,找個需要我的錢的丈夫,各自蒙了眼楮,生了孩子,分居兩地,彼此眼不見為淨。我會給我孩子我心里最好的部分,讓他將來不會變得跟我一樣。」
他看著她。「蒙……眼暗交歡麼?」
她不理他的諷刺,繼續說道︰「在船上,我對你有過這個主意,後來我察覺不對,你不會需要我的錢,況且你跟其他男人也沒有什麼兩樣。」
「……沒有什麼兩樣?所以,現在是想要甩頭就走嗎?」
馮無鹽此時並不想再與他硬踫硬,心里一軟,改口道︰「你心里只想著讓人生你的孩子,你自己有想過如何當父親嗎?」
他眨了眨眼。「如何當父親?我怎麼認為這是推托之詞呢。」當父親很簡單,不就是跟他父皇一樣恩威並施,讓孩子明辨是非,兄弟間沒有鬩牆的可能就夠了嗎?這並不難。理智父親給,情感母親給,理所當然。
她撇了撇唇,沒有回答,同時下意識地握住放碧玉刀的腰袋。
龍天運眼捷手快攥住她的雙手,逼她轉頭看他。
「馮無鹽,又想要退回你的雕版世界?你不是膽大嗎?不是倔強嗎?不是愛我人骨嗎?你想要我,怎麼不來爭一爭?」
她瞪著他。
「不敢?原來,你的愛如此膽怯麼?還是我不配你的愛?」
他感到他握住的一雙柔荑微微顫抖著。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看見她又轉開眼,勉強扯了一下嘴角,當是在「我有多……愛你,」她頓了一頓,似乎說出那個「愛」字有點艱澀,「其實我也不清楚。現在的我,可以因為你著火而不願離開你,卻不知道下一刻我會不會再這麼義無反顧。」
他盯著她。
她終于看向他,眼眸里有著晶瑩的淚光。「喏,龍天運,我們試著來做一個約定吧。」她的聲音緊束,彷佛說出這段話費盡了她所有的力量。
「約定?」
「我們不約白首,只約現在。只要你心里有我的一天,便不能讓其他人橫在我們之間,你的身體、你的心,只能我一個人擁有。不過,人心易變,你心里沒了我的那一天,跟我說一聲,我也不會戀棧,各自放過︰你若與他人睡了,我已知你心意,好聚好散,只是我還是希望在事情發生前,你能口頭知會我一聲,我可以走得很干脆。我亦然,如何?」
「也許是我見過的世面太少,才會輕易愛上你。等你心頭沒我的那一天,說不定我也是一樣的,到那時若我沒有愛上別人,我會留下看著你沉浸在其他女子的溫柔里,正合了我當初想找一個沒有感情的丈夫。天下事百變,誰知道呢?」
她不是賭氣,而是認認真真說著未來所有的可能性。
接著,她嚴肅的表情微卸,染了輕微的胭脂色。「何況?我可以承受你所有猛烈的,你也察覺到了不是?我喜歡你的身體,喜歡你的瘋狂,喜歡你在床上下意識對我的……溫柔。你給了我什麼,我就能回報你什麼;你一直喜歡我大膽的付出與接受,我感覺得出來。不是每個晉女,都會喜歡璧人的強壯。就算你是帝王,大部分的晉女也會害怕你這種勇猛又持久的……」她斟酌地用詞︰「相愛?」用了這個詞後,她微微一笑,眼里出現了難以形容的溫柔,完全融化了她的顧忌,坦白道︰「現在的馮無鹽,正在一心一意的愛你,所以,只約現在,好嗎?」
「好。」
馮無鹽微微一愣。
龍天運盯著她,再一次清楚地回道︰「好,如你所願,只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