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黃沙漫漫,血流成河,怵目驚心的戰場,宛如人間煉獄,士兵與戰馬身首異處,混亂堆砌成一座座駭人的丘陵。
男人單腳跪立在尸首群山間,左手緊握一把長劍,染血戰袍不斷滲出汩汩鮮血,自手臂沿著手握的劍柄往劍身緩緩淌下,一滴滴落入黃土中。
染血的臉龐,緊擰的劍眉下,一雙黑眸定定凝視前方,右手撫著系在左腰側的匕首,用著僅存最後一口氣,喃喃道︰「等我……朝顏……無論多久……我一定……一定……回到你身邊……」
朝顏滿面淚痕,冷汗涔涔地驚醒。
她記起自己在听到嚴焱戰死沙場的死訊時,不由得昏厥過去……
他竟離她遠去了……違背了他的誓言……
她的心撕扯著,淚如泉涌,汨汩而流,難以停止。
將軍的尸首未被尋獲,也許已被埋進黃沙下,士兵只尋到他染血的隨身佩劍,被帶回將軍府,當作他的尸首安葬。
他出征前,她又交還給他的那把匕首,卻沒能回來將軍府。
她見不到他的人,也見不到那象征兩人定情的信物。
從昏迷中清醒後,朝顏陪白麗兒,跪在將軍府靈堂前哀傷哭泣。
她太過傷心的模樣,令白麗兒感到不尋常。
哭斷腸的她,向坐在靈堂旁失去愛子、淚流滿腮的嚴夫人,跪拜叩首,道出驚人的話語。
「求夫人收留朝顏,朝顏己與將軍拜過天地,是將軍的妻了,朝顏願一生為將軍守寡,盡心盡力代他孝敬夫人……」
她話一出,靈堂前的嚴夫人和白麗兒,驚駭不已。
「你這個賤婢胡說什麼!」白麗兒霍地站起身,抬腳就朝她用力一踹,神情氣怒又羞惱。
她跟嚴焱表哥都由雙方長輩訂下婚約了,嚴焱表哥卻一直對她愛理不理,若非心儀他多年,她哪可能一再對他厚顏示好。
如今,一听到貼身丫鬟竟瞞著她,跟嚴焱表哥暗通款曲,甚至在他這次出征前,兩人已私訂終身,她哪能忍受這麼大的屈辱?
嚴夫人也不能接受這件事。盡管過去,兒子曾向她提及想娶朝顏的念頭,但她在盛怒下,態度強硬地否定到底。
她不相信品德操守嚴謹的兒子,會不顧她的感受,跟白府的一名丫鬟私訂終身。
她只當朝顏是痴心妄想而胡謅,不願一個身分低下卑微的丫鬟,污了愛子的名譽,隨即要白麗兒將朝顏帶走,從此不準讓她再跟進將軍府。
白麗兒雖不承認戀慕多年的未婚夫會愛上她的貼身丫鬟,卻清楚朝顏的個性,絕不可能在這種事上胡言亂語,憑空杜撰。
就因如此,她不禁對她心生妒意,眼里完全容不下她。
她讓人將朝顏賣進青樓,任朝顏如何哭著跪求她,也無動于衷。
她得不到嚴焱的愛,卻被這丫鬟奪去,即使嚴焱已戰亡,她自是不可能跟他的牌位履行婚約,但她仍對朝顏咽不下這口怨氣,要朝顏往後的日子生不如死……
季曼凝霍地張眼驚醒,心口緊緊扯痛,眼眶涌起淚液。
她從床上坐起身,心口強烈跳動著,淚水汨汩而流。
夢境里,朝顏的心境與她產生共鳴,她被夢境徹底影響,甚至,不得不認為那是她和他的前世。
她對自己前世的境遇心痛,更因失去他而心死……
她的心難受痛苦,更被一股恐懼籠罩,她又一次擔心人在遠方的嚴焱安危。他人還在上海嗎?是否打算回美國了?
離開前,他告訴她,只是應袓父要求,陪袓父去參加一場商業宴會,很快就會回紐約找她,不料卻爆出他將與翔運集團千金聯姻的消息。
他是否因此被絆住了?
她雖表面裝淡定,內心卻一直等著他跟她聯絡,等著他回來向她解釋說清楚。然而,這兩日他連一通電話都沒打給她,令她有些心神不寧,加上前一刻的夢境,她心情再度被影響,惶惶難安。
她不想被動等待,決定先撥通電話給他,問清他回美國的確切時間。
才要拿起手機,電話響起,以為是心有靈犀,他剛好撥電話給她,一看來電顯示,不免失落。
「總裁大人,一大早有急事?」現在才六點半。
總裁會這麼早打給她,通常不為公事,而是有私事請托。而那十之八九,跟他的眾多女伴之一有關。
「曼凝,阿錢出車禍了。」手機那頭,嚴世爵聲音擔憂說道。
聞言,季曼凝心口狠狠一震。
腦中霎時又浮現夢中嚴焱將軍戰亡的景象……她莫名膽顫驚惶,身子顫抖起來,拿著手機的手也抖不停。
手機那方,嚴世爵繼續陳述——嚴焱是在上海要前往機場途中發生車禍,腦部受到撞擊,陷入昏迷,在送醫後,檢查出昏迷指數八分,若再降低,將呈現重度昏迷,情況會很不樂觀……
季曼凝感覺腦袋也被重擊似的,一陣昏眩,眼前空白一片。
在她快要昏厥時,她一手緊捉著床頭櫃一角,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去,她要去見他!
他絕不能又一次違背對她的承諾,離她遠去……
季曼凝神情疲累又憔悴,歷經長途飛行的煎熬,幾經轉換交通工具,總算到達上海嚴焱就醫的醫院。
回想不久前,她才千里迢迢飛回花蓮,趕赴醫院見病危的外婆,她心口無比扯痛,眼眶彌漫淚霧,望著VIP病房內,罩著氧氣罩、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她匆匆步近病床,淚眼模糊地凝望著他。
怎麼會……幾日前才陪她一起面對失去至親的他,竟會發生車禍意外,不醒人事地躺在這里!
他才對她信誓旦旦允諾,希望成為她的家人,永遠陪著她,他要好好照顧她,成為她能依靠的避風港……
他怎麼會重傷躺在這里?
她難以接受,只希望眼前所見是夢,一場短暫的惡夢。
「焱……你不能騙我……」她聲音哽咽顫抖,兩串淚滑落臉龐。
她坐在病床旁,拉起他的手,灘開他手掌,在他掌心放一顆圓潤的鵝卵石。
她一雙柔荑緊緊包覆他的大掌,喃喃叫喚他,「焱,張開眼看我……你答應我,拿這獨一無二的鵝卵石,跟你兌換象征一生一世的鑽石,你不能食言……」
那日,他開口向她求婚,她雖認為他的要求太過唐突,卻將這顆鵝卵石一直隨身帶著。而今,她並非急于嫁他,是以此央求他,不能對她背信,懇求他,不能又一次拋下她……
她低下頭,親吻他的額頭,一只手心貼著他胸膛,感受他心髒的跳動。
她的淚,一滴滴淌落,滴落他的臉龐。
嚴錢的右手,輕輕一動,緩緩握住掌心冰涼的鵝卵石。
半晌,他緩緩撐開眼皮,張開眼剎那,怔愕了下。
「曼凝……」他輕聲低喚,懷疑眼前的她,是夢。
而他,作了一個非常沉重的夢境,令他無比心痛,更為她心疼不已。
「焱!你醒了?」季曼凝听到隔著氧氣罩下,他張嘴低喚,倏地一驚詫。她看向一旁連結的監測儀器,原本不穩定的幾個數據,忽然都變正常值了。
「曼凝,真的是你!」嚴焱一手拉開臉上的氧氣面罩,抬起手臂,大掌貼上她臉龐,「別哭,我沒事。」她淚漣漣模樣,教他非常心疼不舍。
「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你不會丟下我……」她捉住他貼在臉龐的大掌,兩串淚珠仍紛紛墜落。
嚴綠坐起身,伸手將她擁進懷里,一雙臂膀將她緊緊環抱住,聲音低啞安慰,「對不起,害你擔心……這一世,我絕不會再拋下你。」他向她鄭重地保證。
因車禍陷入昏迷,從沉長夢境里醒來,看見她來到他身邊,他心情激動不已。
他也害怕失去她……
病房門口這方,白湘昀推開門板,看見里面情景,無比愕然。
她雖高興嚴焱總算清醒,卻無法接受他竟與另一個女人親密擁抱,情話綿綿。
她抿抿唇,壓抑住內心的妒火,抬手刻意敲兩下門板,隨即朝病床那方走去。
當季曼凝首次與白湘晦面對面,不由得驚詫。
她的模樣,像極了夢中朝顏的主子——白麗兒!
季曼凝感覺她的心情像在洗三溫暖,又彷佛在坐雲霄飛車。
不久前,她才從害怕失去他的極度驚恐中月兌離,因他順利清醒而感動寬慰,不料之後就看見情敵出現。
再之後,是他的袓父進來病房探視,不久,病房內氣氛就變得一陣緊繃。
在主治醫師確認他的狀況無大礙後,他匆匆就決定出院,甚至帶著她來住飯店,且隔日就要跟她一起返回紐約。
「我想,你還是跟你爺爺好好談談……」季曼凝心情沉重說道。
她回想起在病房的情景——當嚴海明隨同主治醫師和醫療團隊要進病房,替昏迷的他再做檢查,意外看見她的出現。
嚴錢毫不在意白湘昀在場,直接向袓父介紹她,還言明她才是他想娶的對象。
年近九旬,白發長眉,身著長袍馬褂的嚴家大家長嚴海明,神色威嚴地刻意打量她幾眼。
他隨即又面對坐在病床的嚴錄,神色自若道︰「你能順利清醒,我就放心了。先跟我一起回香港,你好好休息幾日,確實調養好身體。至于你跟白小姐的訂婚宴,我打算就選在下個月中舉辦。」
嚴海明的話,令在場的三個人都一臉愕然。
之後,嚴焱完全無意跟袓父一起返回香港,帶她離開醫院後,來到這間飯店先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