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紐約帝都飯店開幕當日。
采中西風格相融的飯店建築,挑高寬敞的大廳,使用大量黑色及紅色木頭裝潢,搭配米白色和暗紅色裝飾,仿古家具、雕欄、漆柱,呈現出中國古代大殿風貌。
一盞盞懸吊的中式燈籠吊燈,映出金橙色光芒,金碧輝煌。
季曼凝跟著總裁上司前往飯店舉行剪彩儀式,應付一堆媒體的發言後,終于得到一點喘息時間,得以參觀飯店大廳所擺放的二十多件漢代古物。
而她只想好好觀賞一件古物——她無端在意的那把古匕首。
先前,它的展示位置一度被大批媒體包圍,爭相拍攝報導。
因它被賦予的歷史價值,及嚴世爵開了天價將買下收藏,成為十足的話題焦點,讓飯店開幕氣氛,被炒得更熱鬧沸騰。
當她走近擺放在左前方的展示玻璃櫃時,心口無預警震了下,她更靠近一步,一雙美眸怔怔的盯著玻璃櫃里,與照片相同,卻是真真實實、充滿歷史歲月痕跡的漢代匕首。
腦中似乎閃過什麼畫面,教她心口莫名扯痛一下,眼眶不由得泛起一抹酸澀感。
她一個抬眸,卻被站在玻璃櫃另一側的男人震愕住。
身著墨色西裝、高䠷偉岸的男人,本來也低頭盯著他眼前展示的古匕首,專注瞧了好半晌。當他一抬眸,恰恰與玻璃櫃對面的女人視線對上。
一瞬間,兩人內心莫名一震。
兩人隔著展示玻璃櫃佇立,雙雙凝視著彼此眼眸,各自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彷佛,有一種熟悉、一股悵然、一抹苦澀……
季曼凝怔望著眼前男人,身材頎長,雖穿著名牌西裝,但並未打領帶,白色襯衫領口開了兩三顆扣子,西裝外套扣子也未扣上,顯得有抹隨性。
特別的是,他留著一頭及腰長發,簡單束在頸後,雖為東方人,五官立體深峻,一雙飛揚的劍眉下,深邃炯亮的黑眸,直直瞅著她。
一瞬間,她宛如被攝住心魂般,心口緊縮,無法移開目光。
彷佛,她曾見過他……又是在什麼地方?
男人近距離凝視穿著一襲漢代侍女服——深藍色長裙、白底藍花曲裾的美麗東方女子,心口莫名一陣震蕩。
大廳現場有數名女性服務員皆做相同打扮,他方才進來,並沒特別注目誰,為何此刻,忽地心跳失序?
他不由得又低下頭,盯著眼前置在玻璃櫃內的古匕首。
他抬起手臂,大掌貼上玻璃櫃,有股沖動,想打開玻璃櫃,握住那把匕首,似乎那樣就能捉住什麼他也不清楚的重要東西。
「那個——不能踫。」無端失神半晌的季曼凝,見賓客伸手撫模展示玻璃櫃,忙開口制止。
他沒將大掌移開玻璃櫃,一雙眼再次凝著那把古匕首,心魂宛如被定住般。
霎時間,腦中飛竄過一幕強烈影像,他想捉住那閃逝的畫面,腦袋卻一陣劇烈痛楚。
他眉頭一擰,悶哼一聲,一手扶著玻璃櫃下方的木櫃,不禁屈膝跪地,暈眩昏厥。
「先生!你沒事吧?」季曼凝見狀,忙繞過玻璃櫃,彎身查看突然跪倒在地,昏厥不醒的男人。
她連忙叫喚附近的人員幫忙,將人帶往一樓休息室。
雖不清楚對方身分,但會出現在飯店開幕活動中的賓客,不是與帝都財團有往來的貴客,便是與總裁有私交,或來自香港嚴家的親屬等,怠慢不得。
初秋午後,清風徐徐,蔚藍天際下,一只紙鳶迎著風,翩然飛舞,紙鳶越過高高的牆垣,飛向另一方院落,最後,飄落在樹梢。
一名穿著淡青色曲裾、綰著雙平髻的年輕女子,躡手躡腳踏進這處院落,邊抬頭張望庭院的樹梢高處,尋找失去的紙鳶身影。
「在哪兒呀?明明是往這方向飛來。」女子低聲喃喃說著。
她一個下人,徑自踏入這將軍府後院,不免心慌緊張。
雖說是小姐的命令,要求將軍府看管後門的家丁放行;雖說將軍出征,人不在府邸,但她仍覺不妥,只希望快快找到那只小姐最喜愛的紙鳶,趕緊離開。
「妳——過來!」忽地,一道沉悶男音自她身後不遠處傳來。
她轉頭,朝園子另一端曲廊望去,倏地驚詫。
自那方曲廊轉出一偉岸身影,身著戰袍的男子大步走來。
是嚴焱將軍!他遠征回府了!
才過弱冠之年的他,已受封威風凜凜的鎮北將軍,這回若又打了勝仗,肯定又要加官進爵了。
芳齡十七的朝顏,進白府當丫鬟一年有余,待在白府千金身旁侍候,白府老爺官居太常,掌管宗廟禮樂。而嚴焱的父親亦是一名戰功顯赫的將軍,卻在三年前不幸在戰場身亡。
因白老爺與已故的嚴老將軍為世交,且兩家夫人為表姊妹關系,兩府因此比鄰而居,關系密切。
朝顏早听聞不少嚴焱的功績,亦曾陪著小姐來拜訪嚴焱,但她先前只曾遠遠地瞧過他的身影。
即便是此刻,她也沒能瞧清他的樣貌,因他頭盔下半張臉都被胡子遮擋。
「奴婢……拜見將軍。」驚覺大剌剌直視他很失禮,她忙低下頭,朝他福身,惶惶問候。
「去打桶水送進屋里。」嚴焱冷聲命令。
他沒多瞧生面孔的丫鬟一眼,往前面房門步去,直接推開門扉入內。
「呃?那個……奴婢不是……」人在院子的朝顏,忙上前兩步,欲澄清她並非將軍府的丫鬟,而她不自覺闖到將軍府的主屋院落,令她更心驚,就怕被性格冷酷嚴肅的嚴焱責難問罪。
「水井在天井左側,快去!」才踏進屋里的嚴焱,提醒可能還不清楚環境的新來丫鬟。
他今日領著大軍凱旋回京,尚未進宮,先駕快馬獨自回府,就為換掉一身染血髒污的戰袍,洗去一身塵沙泥濘,刮掉滿臉胡須,梳洗後換套干淨官服,才好進宮面聖。
朝顏不敢違抗將軍,只能領命去打水。
不一會,她提著水桶,匆匆踏進屋里。
她以為將水桶擱下就能離去,未料已月兌下盔甲戰袍的嚴焱,又下了新命令。
她于是將半桶水倒在一旁的臉盆,而他徑自拿起一條布巾打濕,很快擦拭臉面,又洗淨雙手。
「那……奴婢先告退。」朝顏站在一旁,怔愣了半晌,這才敢開口說要退離。
生平第一次與成年男子獨處一室,且還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即使他不說話,也令人感受到他渾身散發的氣勢,令她不禁心頭惶惶。
「慢,妳替我刮胡須。」
「欸?」朝顏詫異抬眼。「奴婢不會……奴婢不是……」她支支吾吾,再次欲澄清她並非將軍府的丫鬟,更不懂如何替男子刮胡須呀!
「新來的,連這點小事都不會,還派來主屋侍候?」嚴焱聲音悶悶的道。他取出系在左腰的匕首,遞向她。「用這把匕首刮,快。」
朝顏抿抿唇,一時不敢接過匕首替他刮胡須,卻更不敢對他的命令說不。
她只能惶惶地步上前,伸手接過匕首,瞧見匕首刀柄上瓖嵌著寶石、美玉和黃金,不禁欣賞起來。
「這匕首真漂亮。」她月兌口贊道。
「御賜的。」嚴焱淡道。他如今的隨身佩劍,亦是皇上所賜。早先他使用的匕首和佩劍,就只是單純的武器,沒有多余奢華裝飾。
「皇上非常器重嚴將軍呢!」她不由得稱贊起他。「嚴將軍武功蓋世,這次肯定又打了大勝仗。」
聞言,嚴焱淡瞄一眼新丫鬟。
前一刻,她一副不敢靠近他的樣子,這會卻自然的跟他談話了。
「讓妳拿匕首刮胡須,不是拿來欣賞,更沒必要對我歌功頌德。」他面無表情,口氣冷淡,向來不喜歡阿諛奉承的話。
「是,奴婢多嘴了。」她並非刻意拍馬屁,是真的崇敬驍勇善戰的他,但見他似乎不悅,忙低頭賠不是,不敢再多廢話。
只不過,她的身高與高大的他相差一顆頭,即使踮起腳尖,也難以替他刮胡子。他于是走往一旁,撩袍落坐在榻上,微抬高下巴,讓個頭嬌小的她,得以替他刮胡須。
初次為男子刮胡須,朝顏心情忐忑,卻又力圖鎮靜,告訴自己,不是那麼難的差事。
她站在他身側,低下頭,小心翼翼用匕首緩緩刮去他凌亂糾結的長胡須。
當她好不容易將他的大把胡須都刮掉,竟在最後一刻失手,鋒利的刀刃劃破他下巴皮膚,立時滲出一道血痕。
「奴婢該死!」她嚇一大跳,連忙屈膝跪下,叩頭認錯。「奴婢錯手傷了將軍,求將軍責罰。」她膽顫心驚,既歉疚又害怕。
嚴焱大掌往平滑光潔的下巴一抹,看一眼食指沾上的一絲血痕,根本不痛不癢。「起來,不過一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跪地的她,微微抬起頭,仍一臉驚惶,還以為他會勃然大怒。
「沒事,妳做得很好。」嚴焱難得稱贊下人,只因要安撫她,看她一張小臉瞬間泛白,好像犯下滔天大罪似的。
感覺他真的沒動怒,仍跪在地上的朝顏,這才敢完全抬起頭來,卻不由得張大杏眸,瞅著容光煥發的他。
除去大片胡須後,只見他陽剛臉龐上五官深邃冷峻,兩道劍眉飛逸,一雙黑眸炯亮,束冠的墨發,幾綹發絲凌亂垂落,雖已卸下戰甲,依然不減颯爽。
這是她第一次仔細瞧清他的容貌,心口不由得怦跳。
嚴焱也是直到這時,才細細打量眼前生面孔的丫鬟——身著淡青色曲裾、綰著雙平髻的她,約莫十六、七歲,一張鵝蛋臉,膚色瑩白,五官秀麗細致,比起一般丫鬟,多了一抹娟秀靈氣與恬靜氣質。
「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呃,奴婢朝顏。」她輕聲回應,心口無端鼓噪著。
「朝顏……早晨美好的花顏,是個好名字。」嚴焱不由得復誦她的芳名,喃喃贊道。這還是第一次,他下意識去稱贊女子的芳名。
聞言,朝顏心口重重一跳,臉龐一熱。沒想到,傳言性格嚴肅的大將軍,竟會夸贊她的名!
「奴婢……這就替將軍上藥。」被他一雙深眸注目,她心跳紊亂不已,卻非先前的害怕膽顫,而是另一種陌生感覺。
她忙起身,欲尋找藥箱,但這里並非她經常出入的小姐閨房,完全不清楚東西擺放何處,只能向他詢問。
他不在意下巴一丁點刀傷,這對他而言不過像蚊蟲叮咬般,交代她取套官袍讓他更換,沒時間仔細沐浴,簡單整理儀容後,隨即便要進宮面聖。
這時,出門辦事的總管匆匆奔來,詫異主子沒讓人通報就先獨自回府。
總管才要對遠征歸來的主子,好好噓寒問暖,卻見屋里有一名陌生丫鬟,納悶她的來歷。
朝顏一臉尷尬困窘,向他連連道歉,這才有機會道出她是白府侍候大小姐的丫鬟。她為了替大小姐尋找一只飛走的紙鳶,從白府後院轉往將軍府的後門進來,未正式通報,非常無禮。
嚴焱得知真相,完全沒責難,還交代總管,若有下人在府里尋獲那只紙鳶,再送去白府。
母親與白夫人為表姊妹,而已逝的父親與白世叔交情很好,但他與麗兒表妹並沒特別親近,應該說,他不太喜歡麗兒表妹的糾纏。
他甚至對其他女子也無感,卻莫名對初見的朝顏,有一抹特別感覺。
朝顏也是初次與嚴焱親密接觸,她原就對年少英勇、戰功彪炳的他景仰尊崇,如今更對他心生一抹異樣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