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祖先留下的家業,也關系到很多人往後有沒有好日子過是不是?」其實這個煩惱每個人都有,不管幾歲,對于未來都會充滿迷惘和茫然,而皇帝的責任就是讓天下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季昭怔了怔,點了點頭,沒想到竟然被她說中了。
「因為很困難,也很辛苦,你認為自己做不到、沒有自信,所以不想繼承?」方怡一針見血。
「我……我……」他脹紅了臉,因為又被說中了。
「那就不要繼承好了。」才這麼說,方怡就覺得快被萬箭穿心。「否則憑你這種半吊子的心態,也無法讓大家有好日子過,哪天敗光家產,更會害了那些跟著你的人,造下的罪孽更重。」
他垂下腦袋,看不出是沮喪還是如釋重負。
「說放棄很簡單,隨時可以丟下一切,走得瀟灑自在。」她偷偷看了攝政王一眼,什麼叫做眼神可以殺人,她總算親身體會到了,可她不禁有些困惑,如果小皇帝真的放棄皇位,對他有利而無一害,到時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坐上那張龍椅,應該高興才對不是嗎?還是傳聞只是傳聞,事實並非如此?
算了,反正也不關她的事。方怡把目光又放回小皇帝身上。「但是你有努力過嗎?你可曾使出全力,為那些仰賴你生存的人拚命做過什麼?」
聞言,季昭緩緩抬頭,稚氣的臉上有幾分慚愧。
「你既沒有努力過,也沒有拚命過,什麼都沒有做過,有什麼資格說放棄?不要小看人生。」雖然自己嘴巴上說得漂亮,可今天若換作自己,恐怕也巴不得早點甩掉燙手山芋吧。「我告訴你,那叫做逃避。」
听到這里,季君瀾足以凍死人的目光漸漸斂下。這名寡婦沒有引經據典,說的話也很直白,卻有一種很微妙的說服力。
「我、我沒有……我才不是……」季昭窘迫地嚷道。
方怡輕哼一聲。「既然甩不掉家業的包袱,也還沒想到要做什麼,不如就去努力看看,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萬一還是不行呢?」他對自己沒有信心。
「努力有時得不到回報,但是不努力,永遠別想得到回報。」她也還在尋找自我價值的道路上,只能分享一些看法。「小公子有沒有問過自己『我是誰』?如果沒有,就先好好地認識自己,知道自己手上擁有什麼、缺少什麼,又在追求什麼,等你認清了之後,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抉擇,自己要決定如何過完這一生,最重要的是,要以成熟的心態承擔該負的責任。」
見他一臉似懂非懂的模樣,方怡念頭一轉,又很不負責任地說︰「到時若真的還是不行,你也差不多已經娶妻生子了,就丟給兒子去煩惱吧。」
季昭因她這番話而發笑。
「想要什麼、該怎麼做,最後還是要由『你』來做決定。」她上輩子也才活了二十年,人生歷練還不夠,也不確定自己到底說得對不對,但她已經盡力了。「因為這是你的人生。」
語畢,方怡起身準備送客。
季昭帶著復雜的心情跟著起身,準備朝門口走去。
可季君瀾卻沒有跟著動。「公子先到轎上等候。」季昭有些不安地看了下十三叔,但不敢有半句異議。直到屋內只剩下他和方怡,季君瀾才一步步走向她。
「呃,有什麼問題嗎?」難道他對剛剛的回答不滿意,想要殺人滅口?方怡笑得有些僵硬。
他在方怡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瞪著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寡婦,對自己的言行舉止應該更加謹慎,以免遭來非議。」
方怡先是一怔,接著偏頭想了下。「你是指……我盯著你看的那個部分?還是我對你家小公子說的那些話?」
兩條漆墨般的眉毛抽動了下。
「或者兩者都有?」她很虛心地請教。
季君瀾面無表情地啟唇。「如果是前者呢?」
「見到欣賞的異性,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反應,若讓你感到不快,我可以道歉。」方怡坦然地回道。
他心中掩不住詫異。還沒見過哪個寡婦……或是任何女子像她一樣,把這番話說得坦蕩直接。「妳是在勾引……我?」季君瀾及時把「本王」這個自稱改為「我」,眼底掠過意味不明的光芒。
方怡回答得很正經,不過又听得出明顯的戲謔。「當然不是,只是單純地表達欣賞之意,沒有半點想要染指的念頭——啊!我這人就是口沒遮攔,又亂說話了,還請原諒。」
要不是對方貴為攝政王,她得罪不起,她還真想多調戲幾句,看看冰山會不會融化,或者變成一座能噴出熊熊火焰的火山。
望進她既不故作羞澀、也不賣弄風騷,反而直率大膽的眼底,季君瀾感到迷茫,實在看不透這名寡婦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我是不介意你盯著我瞧,有來有往,這樣才公平。」方怡只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地撲上去。唉,誰教他是她的菜,要是腦袋能換一個會更好。
這次兩道濃眉不只抽動,眉頭還皺起好幾道皺折。
「妳經常這樣勾引男人?」季君瀾口氣很冷。
「不,你是第一個。」她也很老實。
他沒料到她居然還敢承認?!「既是寡婦,就不該招蜂引蝶。」
「男人總是要求自己死後,妻子要守身如玉、從一而終,卻從未設想過她們將要面對的窘境,只是一味地要求咱們遵從,至死方休。」方怡毫不畏懼地挑戰權威。「就連你也跟其他男人一樣自私。」
「妳想再嫁?」季君瀾從沒听過如此大膽的言論。
方怡笑嘆一聲。「要不要再嫁是一回事,不過寡婦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這種規矩早就該廢了。」
「寡婦就該守節。」他沈下俊臉。
她用手指著對方的鼻子。「我反對!這不過是偏見,可見你也被世俗觀念所綁架,和那些腐儒沒兩樣。」
聞言,季君瀾難得動怒。「方才妳不是還說欣賞我這個人?」
「我欣賞的是皮相,至于腦袋里的東西就不予置評。」根本是沙豬。
兩人就這麼互瞪著對方。
其實方怡知道自己不該故意觸犯龍的逆鱗,要是對方沒有風度,當場表明身分,治她一個罪名,吃虧的是自己,可她就是沒能忍住。
「妳很有膽量。」季君瀾口氣森冷。
「好說。」方怡把它當成是贊美。
哼,本王不會跟個寡婦計較!
讀取到對方心里的想法,她嘴角抽動,想笑又不敢笑。
將不悅的情緒咽下去,季君瀾恢復淡漠的口吻說道︰「方才妳不該要我家公子放棄繼承家業,那不是任何人可以置喙的。」
話題轉得還真快,擺明了就是說不過她。方怡再次提醒自己閉嘴,可是又控制不住,想要去招惹。唉,誰教這個男人是她的菜……她再次感到惋惜。
「咦?我有要他放棄嗎?你哪只耳朵听到了?」她佯愕問道。
季君瀾臉色瞬間變得陰沈。
「我是要他自己決定,是否要再努力、拚命看看。話要全部听完,可不能斷章取義,會造成誤會的。」方怡大聲喊冤。
他眸光微瞇。「女人還是不要太自作聰明才好。」
「受教了。」她福身回道。
該讓她明白挑釁本王的下場。
眼看殺氣逼近,方怡更想逗弄一番。「你能不能後退兩——不,三步?」
「怕了?」季君瀾冷哼。
方怡佯嘆一聲。「我的確是怕了,誰教我是個寡婦,太久沒有男人,內心孤單又寂寞,萬一不小心出手,那可就真的罪過了。」
連這種傷風敗俗的話都說得出口,而且被調戲的還是自己,季君瀾應該感到惱羞成怒,甚至斥責對方不知檢點,可是……體內某個部分卻像是被羽毛撩撥,有些發癢。
「妳……」他往前踏出半步,想要狠狠地教訓這個女人,讓她嘗些苦頭,知曉在男人面前說話要懂得拿捏分寸,否則可是很危險的。
方怡嗅到一絲危險。「打女人可是比豬狗還不如。」
「妳認為自己該打?」季君瀾嘲諷地問。
「當然不該。」她腦子也轉得很快。「就算踫也不行,因為要負責的,你總不會看上我這個寡婦吧?」不能打也不能踫,氣死你!
季君瀾目光一沈。「不可能。」
「這就對了。」她還是點到為止就好,不要太過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快快走吧,別讓你家小公子等太久。」
季君瀾抽緊下顎,眼楮簡直快把人瞪穿了。
方怡故意刺激他。「還舍不得走?」
「寡婦就該有寡婦的樣子,不要太過張揚,免得哪一天惹禍上身。」季君瀾丟下警告,轉身拂袖而去。
方怡揮著巾帕,目送轎子走遠,更希望這對身分尊貴的叔佷不要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