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做好的魚片往桌上一擺,顧綺年笑道︰「其實如果魚片能加上一點鳳梨味道會更好,有機會的話,你們可以試試看。」
「鳳梨是什麼東西?」阿青發問。
「是一種水果,里面的肉是黃色的,微酸微甜,帶著香氣……」顧綺年越說越小聲,看著大家一頭霧水的樣子,沒見過鳳梨嗎?如果所有人都沒見過,為什麼她知道?
閉上眼楮,細細回想,她曾經在哪里見過鳳梨?什麼時候用鳳梨做過菜?
為什麼她知道鳳梨長什麼樣子?她……是誰?
她是誰?腦子又一陣陣鈍痛起來……
「這位姑娘,不知道怎麼稱呼?」許掌櫃上前請教。
「顧綺年。」顧綺年沒說話,莫離幫她說了。
「不知道姑娘願不願意到福滿樓來掌勺?」
此話一出,廚房一陣哄然,有人開心,有人不滿。
開心的是因為顧綺年不藏私,如果能在她手底下學做菜,不出幾年自己就能獨當一面。不滿的當然是大廚了,于他們而言,顧綺年是個強勁對手。
「謝謝掌櫃看重,不過身為女子……」顧綺年只說兩句話,但「身為女子」四個字就夠清楚的了,身為女子不能拋頭露面,身為女子不能與男子共事,身為女子限制很多……
許掌櫃理解,點點頭,道︰「今日對姑娘不敬,還望姑娘大量。」
顧綺年搖搖頭,說道︰「是我們給您添麻煩了,我想,我還是從後門離開。」
酒樓里不曉得有多少人等著看笑話,不管是顧綺年還是福滿樓的笑話,總會有多嘴喜生事的到處傳揚。
許掌櫃望向莫離,她一臉似笑非笑的,這丫頭萬萬得罪不起。「姑娘廚藝精湛,福滿樓輸就是輸了,哪能怕人知道?且今日得姑娘指點,往後也能端上這樣的好菜給食客品嘗,福滿樓只有感激的分兒,哪有壓人一頭的理。姑娘到前頭坐坐吧,我讓廚房整治一桌菜,給姑娘賠罪。」
「不了,我們得早點兒回去。」顧綺年婉拒。
「那姑娘帶兩只醬鴨子回去吧,不少人排隊想吃咱們福滿樓的醬鴨子。」
莫離橫插一句話,說︰「最好是名副其實。」
許掌櫃心知莫離和主子有關系,這會兒就算她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他也不敢生氣。他笑咪咪地,四兩撥千斤地道︰「如果醬鴨子不合姑娘口味,只好再請顧姑娘指點指點。」
「許掌櫃真是好算計。」果然,商人最奸。
「做生意嘛,不懂得算計,怎能幫主子掙錢?」
「你家主子倒是運氣,找到你這個好掌櫃,處處不吃虧。」
「好說、好說。」
兩人一路走一路斗嘴,顧綺年苦笑搖頭,老的小的誰也不讓人,真讓兩人兜在一塊兒,甭說《紅樓夢》,《三國演義》都能演上了。
三人走到前堂,許掌櫃拱手向食客們說︰「顧姑娘果然好手藝,方才在後頭指點了咱們廚子幾手,這會兒還沒走的,廚房會每桌送一盤空心菜給大家嘗嘗味,請客官稍待會兒。」果然是個老人精,算計起生意,沒人比他行,輕輕松松幾句話,表明福滿樓不但沒有仗勢欺人,還謙遜認輸,並且已經受到指點,往後蔚藝會更上層樓,好話全讓他說盡了。
送上空心菜後,食客品嘗味道,均嘖嘖稱奇,不過是一盤青菜,竟能做出這番滋味,那……其他兩道呢?
都已經吃飽了,可是不把另外兩道嘗過,怎麼甘心離開?于是大家紛紛點了蒜泥白肉和醋溜魚片。
顧綺年笑望許掌櫃,福滿樓的東家果然運氣好,能雇用這位厲害角色,明明是必敗的局,硬是讓他做出贏面。
莫離擠擠鼻子,湊近顧綺年說︰「用一盤空心菜,釣出兩盤蒜泥白肉和醋溜魚片,真是小人。」
顧綺年一笑,說︰「這就是生意人。」
許掌櫃讓伙計端來茶水、點心,安排莫離和顧綺年在原本的桌子坐下,等醬鴨子送上來,自個兒笑盈盈地招呼其他客人去。
「後院那幾只鴨子可真要感激許掌櫃了。」顧綺年笑道。這些天,阿離老盯著幾只鴨子,時不時問︰「幾時才能宰?」如果她是鴨子,光是嚇都嚇了。
「那得福滿樓的鴨子燒得好,要是手藝太差,我還是得盯著後院那些鴨子。」
「沒見過舌頭像你這麼刁鑽的,依我看,福滿樓的廚子也算不差了。」
「不差,還是有個差字。」
兩人說笑間,門口進來幾個男人,帶頭的是衛翔祺,身後跟著劉銨、辛煥光……幾個官員,都是大官兒,氣勢自然比常人強。
他們一進大門,食客紛紛轉頭望去,顧綺年和莫離也不例外。
當顧綺年的視線遇上劉銨那刻,她全身發抖冒冷汗,驚恐在身子里亂竄,是他,她在大街上看見的男人!
明明沒見過,明明不認識,可是她害怕得好厲害。
她沒想要哭的,可是眼眶自己紅了,鼻間自己酸了,她不想傷心的,可一顆心被人切成七、八瓣,痛得她皺眉。
「你怎麼了?」莫離問。
「我不知道。」她帶上哽咽哭聲。如果知道就好,如果明白前因後果,她就不會嚇成這樣,她是真的無法理解自已啊……
莫離狐疑地望著門口那群男人,顧綺年是被誰嚇到?衛翔祺嗎?
許掌櫃熱絡地把一行人引到樓上包廂。
等人全離開了,顧綺年才說︰「我要回家,立刻、馬上!」
話一出口,無來由的淚水翻落,莫離被顧綺年嚇到了,怎麼會這樣?
這時候哪還顧得上什麼醬鴨子,她把顧綺年買的布料敞開,把干果和一堆不沾布的東西全包進去,負在背後,剩下全擺進一只籮筐里,她騰出一手,把顧綺年扶腰撐起,兩人走出福滿樓。
莫離是架著她「飛」的,顧綺年的兩條腿幾乎沒沾到地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待春院,只覺得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她不懂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感覺。
這是第二次,第二次遇到那個男人,第二次驚慌失措,第二次……頭痛欲裂……
不過,她很快就真的頭痛欲裂了——在發現樞樞省省舍不得用的銀子不翼而飛之後。
氣息不穩,長長的指甲陷入掌心,葛嘉琳的目光教人驚悚恐懼。
徐寡婦……很好,當年沒等她死絕再丟出去,留她一口氣,卻給自己添上麻煩,如果不是已經死絕死透,她不介意再賞徐寡婦十刀八刀。
視線掃過跪在門邊的孿生子,他們長得太像王爺,眼耳鼻口無處不像,根本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若她敢矢口否認他們的身分,怕會被外人的口水淹死。
但她怎麼能認?怎麼肯認?一個下作娼婦生的孩子,憑什麼?!
胸口起伏不定,兩道殺人的目光射向地上的徐嬌。
徐嬌心底發怵,她後悔了,不該冒這個險的。
當年收留徐寡婦,本想透過她,攀上王府這棵大樹.誰知徐寡婦命歹,孩子來不及生下人就歿了,她不是沒想過,把兩個嬰兒往河里一丟,從此再沒自己的事,可孩子震天的哭聲讓她不忍。
一念之差,留下孩子,幸好阿大、阿二安靜乖巧,沒費她什麼功夫,一天天,這對小子越長越俊、越長越聰明,一看就知不是他們那種小地方的孩子。
養著養著,養出幾分驕傲,她還想呢,要是他們夠能耐,當上大官,自己不就成了誥命夫人?
前幾個月,村口的李狗子上一趟京城,回去說嘴,說阿大、阿二像極了靖王爺。李狗子只是想炫耀他見過京城里的大人物,這才拿兩個小兄弟開玩笑,卻讓徐嬌上了心,徐大、徐二的親爹爹是誰,旁人不知她卻是清楚的。
接著考慮好一段日子,她才決定收拾包袱進京。
她大起膽子攔馬,差點死在馬蹄下,可她不後悔,因為這一照面,確定李狗子的話無半分差錯,王爺果然和阿大、阿二兩兄弟長得一模一樣。
她以為膝下無子的靖王爺會看重徐大、徐二,而身為孩子們的養母,她當然要跟著過富貴日子,沒想到王爺居然說,這種事要讓王妃作主?
兩句話,兜頭潑她一身冷水。
虧她還一肚子美夢,心想︰王爺連徐寡婦都能看上眼,那麼比徐寡婦更美艷的自己,豈不是很有機會?更別說她是兩兄弟的恩人。
這會兒她幾乎想打退堂鼓了,徐寡婦那一身傷歷歷在目,靖王妃是不能招惹的!
幾次她想把孩子丟在客棧,自己回鄉下,又覺得不甘,反復猶豫考慮,最終大起膽子走這一趟。
可進到王府,見到王妃,她徹底明白了,這種地方不是她可以妄想的。
「你有什麼證據,說他們是王爺的骨肉,嗯?」
輕輕「嗯」一聲,徐嬌全身抖個不停,王妃沒說重話,她卻感到像有一柄大刀懸在自己脖子上,雞皮疙瘩此起彼落。
「回王妃的話,徐寡婦死前,一再求民女把孩子送回王府,她口口聲聲說孩子的爹是靖王爺,至于她說的是真是假,民女也不知道,如果王妃不認,民女立刻帶他們離開。」話說得飛快,手腳抖得厲害,這會兒她但願自己從沒進過王府大門。
葛嘉琳橫眉,這個蠢婦!她不認?她敢不認?!兩張臉擺在那兒呢,徐嬌要是膽子肥一點,把孩子帶到大街上招搖,再把他們的身世東講講、西講講……京城上下有多少女人盯著王爺,到時就算嫁不進來,把她的名聲抹上幾筆黑,皇帝跟前她要怎生交代?
慢慢地,一口口把杯子里的茶水吞進肚子,她緩和怒氣。「倒也不必這樣,雖然死無對證,他們確實長得有幾分像王爺,要不,你們先留下,等王爺回來再做定奪。徐姑娘,你說如何?」
陰森冷冽的口氣,讓人忍不住起了寒顫,徐嬌心頭一陣緊縮,胃隱隱作痛。
原本她確實是打著能留在王府里的主意來的,可現在王妃要讓她留下,她哪敢?
她俯身,慌慌張張地猛叩首,說道︰「王妃鐃命,民女只是應昔日舊友之托,才會上門為她完成遺願,全怪民女愚蠢無知,給王妃添麻煩了,民女知錯,民女再也不敢了,民女現在立刻帶他們走……」
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硬要閭,既然都來了,還想全身而退……當這里是她家蔚房?「萬一孩子真是王爺的,你這一走,我豈不是要擔上惡名?」
葛嘉琳的目光像利箭,射得徐嬌千瘡百孔。
「要不……阿大、阿二留下,如果他們是王爺的孩子最好,不是的話……王府也不缺兩碗飯,就讓他們當個隨身小廝,也算是謀了個好出路,他們很乖的,王妃讓他們做什麼,他們都會听話……」
徐嬌的話讓葛嘉琳舒展了眉目,是個識時務的,既然如此……也好,不過是兩個四、五歲的孩子,能攪起什麼大風浪?
淡淡一笑,葛嘉琳說道︰「既然你這麼講,不管孩子與王爺有沒有關系,你終究養育這麼多年,也算是善心。翡翠,拿三百兩銀子賞給徐姑娘。」
翡翠點頭應下。
翡翠和紫鴛是王妃的陪嫁丫頭,紫鴛在主子的新婚夜里,不小心引起火災,被杖責五十,沒熬過,死了,剩下翡翠,她學會不想、不說、不听、不問,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寧可讓主子覺得她蠢,也不替自己添事。
徐嬌松口氣,領了銀票就要離開,徐大、徐二發現養母不帶走他們,竟也不哭鬧,只是傻傻地看著她離去。
他們是從小一路被打罵長大的,性子有些畏縮,連說話都不太敢,更不可能像一般孩子那樣胡鬧。
見狀,葛嘉琳松一口氣,這兩個孩子是腦子不好嗎?
她招招手,想讓他們過來,可兩人老半天沒反應,像被嚇呆似的,葛嘉琳心生不喜,這孩子哪有王爺的模樣?不過是外貌像罷了。
翡翠送走徐嬌,走進屋里。「稟告王妃,唐管事來了。」
他來做什麼?王妃雙眉微蹙,眼底帶著微微不耐,是代替王爺來囑咐她善待孩子的嗎?「讓他進來。」
「是。」裴翠轉身出去傳人。
徐大、徐二還是像木頭一樣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唐管事進屋,躬身道︰「奴才給王妃請安。」
她笑言問︰「唐管事這是做什麼?翡翠,快請唐管事坐下,上茶。」
一番讓坐後,唐管事方道︰「王爺知道兩位小主子的事了。」
果然!一抹不悅閃過,她臉上微凜,是誰多嘴?張柔兒、喜雀……能懷疑的人多了去,徐大、徐二一路進了王府後院,兩張和王爺相似的臉吶,消息恐怕已經炸開,那些女人豈能輕易放過?恐怕一個個都存了心思。
她很快壓下憤怒,掛起笑臉,問︰「王爺在府里嗎?要不,我領他們去見王爺?」
「王爺說不必見了,先讓人養著再說,王爺讓奴才來向王妃傳幾句話。」
「王爺說,他在乎的是嫡子,不是外頭亂七八糟女人生下的孩子。听說城外的觀音寺很靈驗,忠勇侯夫人去求了送子觀音回來,短短幾個月就懷上了,不知王妃何時有空,奴才可以為王妃安排。」
幾句傳話讓葛嘉琳安心,是啊,庶子再多又如何,王爺在乎的是嫡子,那些卑賤女子生下的能上得了台面?
是她過度擔憂了,膝下無子,讓她多思多慮,不管是之前的顧綺年,還是現在的徐大、徐二都一樣。
她把王爺看得淺了。
「就這個月十五吧,我先齋戒沐浴三日,再到觀音寺。」
「是,奴才會將話傳給王爺。」
「王爺有沒有說,要把孩子養在哪里?」
「王爺說由王妃作主。」
不想看孩子、由她作主,那是不是也代表……不上袓譜、不認身分?
王爺的態度夠清楚了,他沒把庶子看在眼里,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根本不認為徐寡婦能生出什麼好苗子,只是想著他們身上流的畢竟是自己的血,不願意讓他們在外頭流離顛沛。
放下茶盞,她開始盤算。要把他們放在身邊養嗎?
無端端地惡心自己,何苦來哉?萬一她做得太好,王爺索性讓他們寄在自己名下……
不,她絕不讓這種事發生。
那麼要養在哪個侍妾手下?張柔兒?喜雀?柳姨娘?
不,不管是誰,只要生不出孩子,她們就會拿兩個孩子作文章,萬一引得王爺對他們注意,事情可就不美了,畢竟他們長得太像王爺。
所以養在哪里才能讓王爺見不著、記不得?
顧綺年從來沒有這樣對過莫離,但她實在太生氣了,連續十天都不同她說話,煮好飯菜也不招呼她。
莫離小心翼翼,仔細謹慎,這幾天倒有幾分下人的味道了。
顧綺年不喜歡多想,卻也不是呆瓜,沒事莫離干麼鼓吹她上街?
就算是外賊闖入好了,孟側妃隨便一支簪子、一副耳環,都比自己那一百五十二兩更有價值,怎麼,那些東西半樣不動,偏偏偷走她的銀票?
這叫什麼?叫內神通外鬼,分明是「那位主子」看不慣自己,讓下面的人來干這勾當、等她身上沒錢之後呢?鼓吹她去偷孟側妃的嫁妝?再來呢?以竊盜為名要她的小命?顧綺年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值得被惦記?
顧綺年不理莫離,莫離都快要憋死,雖然還是有得吃、有得睡,雖然還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可,就是很難受啊……她再也忍不住了,丟下鋤頭,沖進廚房。
顧綺年在腌泡菜,她把一棵棵白菜埋進新甕里,明知道莫離站在自己跟前卻不肯抬頭。
「你到底要氣到什麼時候?給個期限。」莫離朝她揚聲大喊。
顧綺年別過臉,不回答。
「又不是我的錯,我又沒有偷你的銀票。」
不是她偷的就沒她的事?真把她當成笨蛋啊!
用力吐氣,顧綺年直起腰,問︰「你知不知道有人要來偷銀票?」
她可以說謊的,但是……接觸到顧綺年那雙澄澈通透的陣子,謊話在舌尖繞了兩圈,還是吞回去。
「你明知道有人要來偷銀票,還故意說服我出門,你說,這樣算不算幫凶?」
莫離想找幾句話替自己反駁,可是……怎麼反駁啊,顧綺年又沒說錯。
「那些錢不全是我要花的,你想吃好的、穿好的,想讓日子過得順利一點,都得靠那些錢,現在銀票不見了訴我,以後日子要怎麼過?你可別指望王妃會送銀子過來。」
「我不是說過,孟側妃那邊隨便賣一支簪子,就比你的銀票還值錢。」
「是你希望我當小偷,還是你的主子要我當小偷?他的目的是什麼?」
顧綺年問得莫離說不出話,她要是知道王爺這莫名其妙的舉動是為什麼就好,她也懷疑、也在猜啊,是因為喜歡顧綺年嗎?如果喜歡,干麼把她擱著?是因為討厭嗎?討厭的話,干麼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厚,煩死了,莫離用力抓頭發,有這種亂七八糟的主子,她怎麼能夠不亂七八糟。
見莫離不語,顧綺年又說︰「如果你那位主子的目的,是想找機會把我趕出王府,沒問題,我馬上偷,你立刻稟告。如果他的目的是‘打殺’,對不起,我的命雖然不值錢,但我還是很珍惜。」
「如果想殺你,他根本不需要搞這些。」
這是莫離第一次正式透露,背後確實有個「主子」,而且還是個奇怪的主子。
「所以呢?他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但銀票被偷不是我的錯!」能讓莫離振振有詞的,也就這一句了。
不過這一句,確實是最好的滅火員。是啊,阿離有什麼錯,主子怎麼說,她能不照做?何況阿離也試圖讓她多帶點銀子在身上的,是她的敏銳度太低、觀察力又弱,非要等到事發才弄清楚阿離那句「狗咬呂洞賓」是真的想幫她。
呼……吐盡心中怨氣,她淡淡回答,「知道了,過來幫我腌泡菜。」
嗄?莫離樞樞自己的耳朵,她有沒有听錯?這樣就過了?好了?不氣了?
莫離怎麼都沒想到,顧綺年居然這麼講道理,早知道這樣就該快點沖過來,跟她對罵幾句,害她憋了這麼多天,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她笑咪咪地湊上前,幫忙把泡菜一棵棵遞過去,她還有些不放心,試探地問︰「真的沒事了?」
「你希望有什麼事?」這里就兩個人,對阿離發脾氣十幾天不出聲,她也很辛苦好嗎?
「你不生我的氣了?」
「不是說,不是你的錯嗎?」顧綺年用她的話堵她。
「對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不過,再過不久我就自由了,到時沒有人可以叫我昧著良心陷害你,我只听你的。」
莫離的話讓顧綺年聯想到她之前說的,衛左那人就是個吃里扒外的,他吃完你的,還要昧著良心陷害你!
恍然大悟,原來她指的是這個?搖頭失笑,自己怎麼就不把事情想細一點呢?銀票這件事她也該負點責任。
她眼一彎,輕聲道︰「下次別讓衛左過來吃飯。」
莫離聞言,眼楮張大,眉心吹過一陣微暖春風,得意揚揚。「好,不讓他吃,饞死他!」
這時,蹲在屋頂的衛左,眉往下扯,嘴角往下拉,連鼻孔都成半月形,一張陽光帥臉變成半顆老苦瓜,顧姑娘猜出來了……嗚,他就是那個昧著良心害她的小偷啦……
衛左心中有怨,臭阿離、笨阿離,王爺的腦袋不清楚,怎會讓只有一張臭嘴的阿離去監視顧姑娘,瞧!全露餡了。
錯,不光露餡,還投向敵方陣營,再過不久,她就要開始演反間計了。
不行啊,衛右什麼時候回來?得靠他的「美人計」,主子才有機會扳回一城。
把泡菜腌好,封住甕口,兩人剛走到菜園,就听門外有人拍門大喊。
顧綺年和莫離互看一眼,誰沒事會到待春院沾鬼氣?
「我去看看。」顧綺年快步走過去,拉開木門。
幾個月前送她過來的郭嬤嬤,領著兩個稜稜、髒兮兮的孩子站在門邊,她身後跟著三個粗使婆子,各自挑了扁擔,扁擔前後的竹簍子里裝滿地瓜米面、油和一些肉蛋。
看見顧綺年,郭嬤嬤松口氣,喊這麼久沒人應聲,她還以為顧綺年被鬼收去了呢。
「郭嬤嬤,怎麼有空過來,要不要到里面坐坐?」
到里面坐坐?她又沒發瘋!
前些日子,有兩個不怕死的長工賭得厲害,把月銀輸光,不敢回家,怕沒法子對婆娘交代,不曉得是哪個缺德的,告訴他們孟側妃的嫁妝還放在待春院里,結果人窮膽子大,他們還真的跑過來偷。
還沒進門呢,就听見女鬼號哭的聲音,哭得那是一整個淒厲啊,兩人嚇破膽子,回去後連續發燒半個月,還是大伙兒湊分子,請馬道婆來驅鬼,他們才勉強能夠下床。
莫離沒听見郭嬤嬤的心聲,如果知道自己的鬼哭神號真有嚇到人,大概會略感安慰,覺得自己沒白痴得太厲害。
「不坐了,我是把這兩個孩子領過來給你的。」
「他們是一個下作女人生的孩子,也不知是真是假,竟敢賴到王爺身上,偏那女人幾年前已經死了,不能出面對質。王妃仁慈,不管真相如何,好好把孩子養大才是正理,反正王府不缺這點糧米。
「王妃考慮半天,覺得你這瑞安靜,地方也夠大,養孩子最恰當不過。你可得好好照顧他們,說不定他們真是王爺的血脈,如果是的話,你可就立了大功勞,往後每個月,前頭都會派人給你送東西過來,算計著點過,餓不著的。」
郭嬤嬤像默書似的,不讓顧綺年插半句話,眭啦眭啦一口氣把話說完就急急忙忙催著粗使婆子離開這個晦氣地方,好像跑慢一點就會被鬼附身似的。
看著她們的背影,顧綺年不解,這又是演哪一出?
低頭,看著兩個怯生生的小男孩,她想伸手模模他們,可兩人竟然迅速低頭蹲下,蜷起身體,用手臂護著自己的頭,反應一致到讓人……心酸,是被打慣的孩子啊。
一個動作讓顧綺年眼楮微澀,這麼小的孩子到底吃過多少苦?
她蹲.,輕輕撫模他們的手臂,很明顯地一震,兩個孩子像觸電似的縮開,她不放棄,再模模他們的頭,他們又退,再模,再退……漸漸地,退開的弧度越來越小,直到顧綺年柔軟的掌心定在他們的手背上,他們不再反應過度,視線迎上。
顧綺年對他們露出燦爛的笑靨,溫溫柔柔說道︰「不要怕,我不會打你們,永遠都不會。」
她堅定的眼神像在為自己的話背書似的,兩個孩子慢慢放下手,大大的眼楮盯著顧綺年看,她不禁松口氣,改模為拉,拉起兩人的小手。
他們手心很粗,她忍不住翻過來,一看,心髒抽痛,眉心緊蹙,上頭有大大小小的傷痕縱橫交錯,這麼小的孩子啊……
她一皺眉,敏感的孩子們知她不喜,又退縮了,想抽回自己的手,顧綺年立刻將他們的手握緊,刻意笑得歡快。
「里面有小雞、有小鴨、有魚還有一對大白鵝,很好玩的喲,以後你們陪我一起住在這里好不好?」
小兄弟看看彼此,再看看顧綺年,她很美、很溫柔,而且她說不會打人……
先是右邊那個輕點一下頭,然後左邊那個也跟著點頭。
顧綺年上前,笑著伸手擁抱兩人,突地,兩個小小的身子僵住了,直挺挺地,硬得像木棍似的。
沒有被擁抱的經驗嗎?心扯得更厲害了,她不松手,抱著、輕撫著,無比地耐心,直到他們的身子變得柔軟,不再畏懼她的懷抱,她才放開兩人,把手遞到他們跟前,說︰「我們一起進去吧!」
小男孩剛伸手,卻發現顧綺年的手很白、很干淨,自己的手卻又黑又髒,心一急,便想把手藏到身後。
「沒關系的。」她堅定地拉過他們。
她起身,拉著兩人走進待春院。
一路走,一路口氣輕松地說著話,她不想他們太害怕。「餓不餓啊,我給你們做好吃的好不好?」
肚子早就餓得咕嚕咕嚕響,兩個男孩露出第一個笑容,「好。」
看見他們終于笑開,顧綺年難得地自吹自擂。「我做菜很厲害的喲。」
第一步是最難的,在孩子們露出笑容後,他們之間的距離跨近一大步。「我吃飯也很厲害。」
顧綺年笑彎眉毛,彎下腰,模模說話的小男孩,回答,「那我們等一下來比賽,看是我煮飯厲害,還是你吃飯厲害,好不好?」
「好。」男孩一起點頭。
遠遠地,莫離就看見他們,她不明所以,但是小小的髒孩子讓她想起逃難的自己,不說不問,她湊上前,笑著接話,「你們輸定了,綺年煮東西真的很厲害,不如你們跟我比吃,看誰吃得又好又快。」
兩個小男孩看看顧綺年再看看莫離,這里的人好像都……很好……
點點頭,又是剛才說話的那個男孩,「我會臝。」
「哈哈,別說大話,我吃東西也很厲害。」莫離朝他們皺皺鼻子,惹得兩兄弟又笑了。
後來他們才曉得,活潑多話的是弟弟,沉穩得像個小老頭的是哥哥,哥哥永遠跟在弟弟後面收拾殘局,而弟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哥哥教訓。
顧綺年說︰「你帶他們去洗手,我先給他們弄些點心墊墊肚子。」
「沒問題。」
莫離不嫌棄他們身上髒,一手抱起一個,怯生生的小孩被她高高抱起,嚇得大聲驚呼,但下一瞬立刻搗緊嘴巴,大大的眼楮望向莫離,害怕她生氣。
「搗嘴巴干麼?害怕就尖叫,高興就大笑,這才正常啊!來,哈哈哈哈……」
她帶頭大笑,兩個孩子猶豫了一下下,松開手。
「呵呵……」笑得很輕,像重度氣喘病患者。
太小尸,再試一次,哈哈哈哈哈莫離笑得力拔山河、雄壯威武,樣子滑稽得讓人忍俊不住,兩個孩子這下子真開心了,呵呵笑不停。
莫離滿意地蹭蹭兩人。「不錯哦,孺子可教也!」說著,她抱起孩子,飛跳著往井邊奔去。
沒多久,孩子們清脆的笑聲、嬉鬧聲傳進廚房里。玩開了嗎?顧綺年往外探去,淡淡的笑意漫入眼簾。
衛左站得高,看得清楚,在顧綺年去開門時,他幾個縱身,從屋頂、樹梢一路飛過去,把郭嬤嬤說的話全听進耳朵里。
王妃竟把徐寡婦生的孩子送到待春院?太聰明了吧,爺見不到孩子,要不了多久就會把他們拋到腦後。
想起徐寡婦,又想到剛小產的張柔兒。
唉,張柔兒明知道是誰下的黑手,硬是憋著、攢著,等著找個恰當時機把事情鬧大,王府後院的女人,就沒一個簡單的。
比較起來,待春院這位就……可惜爺不愛啊,真奇怪,顧姑娘這麼好的性子、這麼好的樣貌,爺怎瞧不上眼?
衛左施展輕功,將擺在門外的六個竹簍子飛快搬到蔚房門邊。
廚房里熱火朝天,顧綺年說話算話,一進蔚房立刻往灶里添柴,動手做好吃的。
她先把饅頭切片,把剩下不多的牛女乃加上蛋液、糖打勻。
看著碗里的牛女乃,這是衛左弄回來的,唉……顧綺年對衛左那點火氣消了。
雖然他的實質工作內容是「監視」,但他沒少幫過自己,那堆怎麼用都用不完的柴火是他的功勞,廚房里永遠不見底的水缸,也是他的幫忙,更別說菜圃、種子……算了,生氣他做什麼,他能違背主子的命令嗎?
搖搖頭,把饅頭泡進牛女乃蛋液中,等饅頭片吸滿汁液,放進鍋子里文火慢煎,不多久香氣撲鼻,站在門口偷窺的衛左快流口水了。
把煎好的饅頭盛盤,她這才想起大門外還有六個裝滿食物的竹簍子,趕緊轉身往外跑。
她的動作太突然,衛左措手不及,在顧綺年出門時匆匆縱身往上一竄,蹲回他的屋頂上,顧綺年先是被衛左的身影嚇一跳,這才發現被搬到門邊的竹蔞子,失笑,這家伙是在向她認錯?
她把饅頭端到廳里,對著井邊方向喊,「阿離,把孩子帶進來,可以吃了。」
「好,馬上!」水玩到一半,莫離匆匆忙忙幫他們 拭干淨,又是一手夾一個,把孩子抱進廳里。
身上有點濕,但小小的臉洗干淨了,是兩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娃,很,但一雙靈活大眼黑白分明,看起來相當聰明,他們的五官和王爺長得很像,怎麼會是「賴到王爺身上」、「沒憑沒據」?
他們的長相就是最好的證據。
「快過來坐。」
顧綺年把一個孩子抱到桌邊安置好,莫離把另一個也抱上桌,每個人的盤子里擺兩片饅頭,莫離也分到一份。
顧綺年想了想,再嘆口氣後,仰起頭對著屋梁揚聲喊,「屋頂上的,再不下來就沒得吃了。」
蹲得好好的衛左聞言,眉一彎,眼一眯,咻地一下跳到地面上。
就說顧姑娘人善脾氣好,明明知道他兼職小偷,還願意招待自己。衛左抓抓頭、搔搔腦,笑得很客氣、很斯文、很……曼妙,也很……對不起……
「綺年,你說不給他吃的。」莫離哇哇大叫,怎麼可以出爾反爾啦,這家伙是個大胃王,他每次出現她都吃不飽。
「誰讓他跟你一樣,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顧綺年冷眼一丟,莫離敗下陣。
她嘟著嘴反駁,「不一樣好嗎?他沒那麼身不由已。」意思是,衛左和衛翔儇的交情比較好,哪像她,八成偏向顧綺年……哦,不,是偏向食物這邊。
顧綺年沒理她,衛左得意地拉開板凳坐下,拿起饅頭咬一口,哇,香、甜、濃郁……讓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
衛左問︰「這是什麼,這麼好吃?」
「法國吐司。」顧綺年想也不想地直覺回答。
「法國?在哪里?吐司又是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顧綺年腦袋打結。是哦,法國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啊,只不過……城堡式建築、塞納河、金字塔……一堆影像爭先恐後冒出來,把她的腦袋塞得滿滿,她無法解釋它們的出現……抬眸,發現兩個小孩也巴巴地看著自己,等自己回答。
她回神,試圖回答道︰「吐司是一種用面粉發酵、烤出來的面點,可惜這里沒有烤爐,只能用饅頭代替,不然我可以做出更地道的法國吐司。對了,衛左,你能找到牛女乃,有沒有辦法找到女乃油?如果有女乃油,我可以做更多好吃的點心。」
一听到好吃的,兩個吃貨瞬間瞠大雙眼,滿臉盡是笑意。
莫離在桌下踢他一腳。「怎樣,找得到嗎?」
衛左問︰「什麼叫女乃油?」
「用牛女乃或羊女乃做出來的油脂。」
「你說的……是不是酥油?」
酥油?那個比女乃油更好!「對啊,你能找到嗎?」顧綺年問過一些商家,沒人听說過。
「可以,我認識一位大叔,每次去他家里,他老做酥油茶請我,好喝得緊。」
「太好了!」顧綺年興奮不已,她都想放棄了呢!
自從銀票丟掉後,她不斷想著如何生財,原本想烤點小餅干到外面賣,多少掙點銀子,可是材料來源短缺,讓她有點沮喪。
「大叔飼養的牛多嗎?可以提供更多牛女乃嗎?」
「放心,夠多的了,別人養牛是為著耕田,他養牛是要擠女乃,我還嫌棄他,牛女乃有什麼好喝的。」見顧綺年不生氣,衛左索性聊開了。
「牛女乃好得很,既營養又健康,給小孩子喝再好不過。」說著,她看著兩個小孩削的臉龐,心疼說︰「以後我要每天給他們喝牛女乃,把他們養得白白胖胖,頭好壯壯。」
「行,我下午就去一趟何大叔家。只是……顧姑娘怎麼知道酥油?很少听人吃這個。」
衛左一句無心的話問得顧綺年沉默,她也想知道,為什麼她會做別人不會做的菜,為什麼她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在別人眼里是不可思議,為什麼她的腦袋里總是浮起一些奇怪的畫面,一堆這里找不到的東西?
她試著思考分析,只是每次認真起來,就會頭痛心悸,到最後所有的問題會形成三個字,,我是誰?
她是誰?不曾讀書的顧綺年為什麼會認字?不曾下廚的顧綺年為什麼會有好廚藝?擅長女紅的顧綺年為什麼非要逼不得已才肯動針線?
她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