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春院……顧綺年仰頭望著木門上面的牌匾,如雷灌耳呢。
那位在新婚夜出事的孟側妃,就是被送進這里,短短一年便香消玉殞。
送顧綺年過來的郭嬤嬤,很好心地「大力介紹」一番。
她說待春院已經荒廢許久,鬧鬼的傳聞甚囂塵上,曾有人听見有女鬼哭泣的聲音,因此太陽一下山,府里的下人就不會往這里靠近。郭嬤嬤讓她夜里沒事早早鎖上門窗,就算听見外頭有動靜也千萬別好奇。
郭嬤嬤的表情生動,口才優秀,很具有說服力,幾段鬼故事被她說下來,誰心底都要存上疙瘩,至于她如此賣力演出,理由是心腸好,或是有人指使……重要嗎?不,沒那麼重要。
顧綺年不是木頭樁子,自然能理解王妃的眼神。
于王妃而言,她就是個來瓜分丈夫的壞女人,更甭說背後還有皇後娘娘撐腰,若不是弄死她得承擔些許後果,也許她已經墜入輪回。
把壞女人發落到偏僻院落,大概是王妃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處置方式,鬼故事不過是替她添點堵,算得了什麼?
她並不怨恨王妃,自己能留下一條命,她已感恩戴德,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若干年後有機會被送到莊子上,眼不見為淨。
若能如此,再好不過。
從皇後向皇上提議那刻起,她便明白,夫妻和樂、舉案齊眉這種事與自己無緣,沒有丈夫孩子、沒有一個圓滿家庭,她心里多少覺得遺憾,但要明白這世上有些人就是天生缺乏際遇。
無妨,她本就是個隨遇而安的,日子再苦,總能活得下來。
靜思院、靜雨院、靜听院……王府多數的院子都靠得近,與待春院隔著一座相當大的花園,說花園也不像,那一大片地上種樹、種竹、種花,沒有屋子只有涼亭,靠近前面院子的還有人整理,越靠近待春院的部分就越荒涼,直到門前小徑都被齊腰的芒草給淹沒了。
郭嬤嬤剛走到大門前就迫不及待跑掉,想來除了給她添堵之外,鬧鬼傳說也有幾分真實。
莞爾一笑,她握緊拳頭對自己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大聲說完,顧綺年推開門,迎向生命的另一段歷程。
院子很大,里頭有三、四棵老樹,枝椏粗壯,上面結著累累果實,走近一看,方知是梅樹。
池塘里的蓮花抽出小小的花苞,蓮葉長得郁郁青青,再過不久,便是滿院芳芳的好時節,可惜沒人整理,去年的枯枝殘葉還留在池塘里。
幾片花圃都荒蕪了,里頭只剩下雜草和一叢開得旺盛的茉莉。
屋子有些簡陋,可顧綺年細看,發現造屋的木料極好,即使無人照看,屋子仍然結實。
她推開每間屋子查看,最左邊的兩間是灶房,里頭鍋鏟用物一應俱全,堆放柴火的屋子很干燥,里頭的木柴不見濕霉。
緊接在灶屋隔壁是浴房,令人訝異的是,浴房里竟有石造的池子,可以供四、五個人同時洗浴。
偏僻的院落卻有完善的設備,奇怪,王爺對孟側妃到底是喜愛還是不喜歡?
剩下的五間屋子,兩間下人房里床櫃桌椅樣樣有,各項設施完備。
書房很大,有兩面牆排滿書架,架子上的書冊排得整整齊齊,桌面上筆墨硯台樣樣都有,並且是上等貨,連筆洗都是白玉雕成的。
小廳里的擺設很雅致,杯盤茶盞都是官窯出的,掛在牆上的書畫也非凡品。
這些都罷了,讓人訝異的是主屋,紫檀制的床、桌、櫃……是完整套組,精致非凡,這些都是孟可溪的嫁妝?
衣櫃里還留著不少衣服,妝奩里的釵環珠簪多到讓人側目,這麼一大筆的財富……是當年孟可溪死時沒帶走的?
皺眉,關上衣櫃,她打算從屋里退出來時卻發現衣櫃旁的牆面……是突出來的?
她伸手輕觸那面牆,誰知一踫,牆竟然自動打開?
錯,那不是牆,而是門,但蹊蹺處不在門後,而是在地上,地板是空的,連接著一道樓梯。
顧綺年猶豫片刻後,轉身翻箱倒櫃,尋找燭火。
運氣好,找到一根蠟燭,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樓梯慢慢往下走,當雙腳踩到實心地面時,她發現自己多事了。
這里根本不需要燭火,長長的甬道里有十幾顆夜明珠,雖然不夠明亮,但柔和的光線讓行走在地道里的人不至于絆倒。
孟可溪知道這條地道嗎?或者說這條地道就是為她準備的?
不對,顧綺年一下子推翻這個論點,沒人知道新婚夜里發生什麼事,但孟可溪被送進待春院確實是突發狀況。外頭傳言,待春院是王府的冷宮,孟可溪被送進來時面無人色,所以絕不會是為她備下的。
如果不是為她備下的,那麼是為誰?
這座府邸是從過世的老靖王手里傳下的,據說老靖王死後,王府買下一大片地,把王府擴增一倍。難道待春院和這條甬道,通通是擴增的部分?那個時候的待春院里住的是老王妃,她為什麼需要一條甬道?
顧綺年絞盡腦汁,想了半晌後失笑不已。
就算她有再多推論,又不會有善心人士跳出來給她解答,既然如此,分析這麼多做什麼?
事實上,她連好奇心都不該有的。
甬道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長,要不了一刻鐘便走到底。
底部也是一道往上延伸的階梯,只不過多年沒人走過,階梯上滿是灰塵。
顧綺年一階階往上爬,爬到最上一層,發現和待春院相同,也有同樣的一扇門,門相當厚重,她花了大把力氣才推了開來。
門開,光線從窗口斜射過來。
顧綺年四處探望,和待春院的屋子一樣,這扇門關起來時,從外頭看著就是一堵牆,只不過比起甬道另一頭的屋子,這邊顯然簡陋得多,床櫃桌椅都是尋常物事,屋梁壁角處處結滿蛛網。
她走到門前,拉開門,這一拉灰塵兜頭落下,她咳上好一陣才能繼續往外走。
門很大,院子更大,可以同時停兩、三輛馬車,有意思的是,偌大的院子里卻只有三間屋,沒有灶房,倒有一口大井,左右兩間則是空屋,只擺上幾張椅子。
她深吸口氣,拉開大門走出去,這條巷弄挺大,但似乎是附近幾戶人家的後巷,除她走出來的屋子之外,沒看見其他的門。
她快步走出巷子,只是兩個拐彎,景象迥然不同。
這里是湖東大街,她知道,街上有一家賣糧的,老板肥肥胖胖,老是掛著一張笑臉,對誰都招呼得很熱情。
每天早上,街上有許多叫賣的小販,靠近新展大街那邊有個婆婆,她永遠是最早出來擺攤的,她賣的菜又鮮又女敕……
等等,她怎麼知道這些?她家又不在京城,她對京城該是全然陌生的啊!
她是誰?為什麼知道這些不該知道的事?為什麼總是會浮起不該有的念頭?
她是誰?總是想到這三個字,顧綺年就會發愣,就會像魔怔了似的……
一聲呼嘯,顧綺年回神,抬頭,望向馬背上的男子,遠遠地他朝著她的方向奔來,馬匹接近時,兩人目光相對,只是一剎那,那人已隨著快馬離開。
心狂跳幾下,她莫名地喘息著、恐慌著,無原由的害怕自心底竄起。
她迅速轉身,快步往原來的路上跑去,不過是幾步功夫,她忍不住淚水奔流,說不出口的恐懼像生根的藤蔓將她緊緊繞起,迫得她無法呼吸。
她不認識他,卻害怕他,理由不知、原因不曉,她只想遠遠躲開。
但,一個陌生男子,能傷害她什麼?不該害怕的呀!顧綺年深吸氣,告訴自己,鎮定。
不過匆匆見一面,男子的輪廓面容卻深深烙印腦海。
他的身材清臞瘦削,輪廓如斧削般,兩道凌銳的鷹眉緊顰,一雙眼楮隱含熠熠鋒芒,不怒自威,一開口便是……便是什麼呢?她沒听見他說話,不知道他的聲音如何,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會這般害怕?
吞下不安,撫平惶然,她試著穩穩地走回待春院。
可一回到待春院,她像發瘋似的曬被刷地,清洗灶房浴房,她必須不斷做事,才能忽略心底的恐懼。
放下毛筆,衛翔儇將明日準備呈上的奏折再細看一遍。
他不認為光憑這紙奏折能折了葛興儒,不過,葛從悠應該保不住了吧?!這幾年來,他與寧王合力,斷葛興儒諸多臂膀,現在是該動動主干了。
淡淡一笑,再看一眼手上的「租賃契書」,他的眉毛略彎。
今年春汛,葛從悠非要搶寧王的差事,還自願獻上白銀十萬兩,協助賑災之用,滿朝文武都想不通呢,葛從悠向來是雁過拔毛、蒼蠅腿上都要摳出二兩油的人,怎麼變得這樣大方,原來是這一茬在後頭等著。
明為賑災,卻在暗地里大量購進百姓土地。
災民三餐不繼,誰給銀子誰便是大爺,葛從悠一口氣拿出十萬兩賑災,善名傳遍,百姓把他當成青天大老爺,他要租賃被大水淹沒的田地誰會說不?更何況這會兒再好的田也不能立刻種糧。
買地賃地、合理合法,誰知他竟是暗中勾結地方官員,欺負百姓不識字,在租賃田地的契書上改寫成買賣土地。
百姓無知,以為青天大老爺心善,一畝土地租賃三年竟給二兩租銀,這可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吶,就算自己耕種,三年所收也不見得能賺到二兩,因此百姓甚至排隊,搶著把土地租給葛從悠。
于是他用八萬兩,買下價值六十萬兩的四萬畝良田,扣掉賑災的十萬兩,一來二去,四十二萬兩白銀入袋,再精明的商人都沒有他的本事。
那銀子……好好存著吧,有命賺也得有命花,再過不久,災民知情後肯定要暴動了。
前世,這件事直到三年後百姓拿著契書想要回土地時才發現自己被騙,而當時的地方官已經調職,百姓想要回土地?官字兩個口呢,更何況三年的時間還不夠這幫黑心肝的家伙把證據給抹得干干淨淨?
民斗不過官,更別說他們手上的契書寫的就是買賣,證據站在葛從悠那邊說話,百姓心有不甘,想替自己找回公道,消息傳到京城,卻變成暴民滋事,朝廷派官兵鎮壓。
這輩子他哪能讓葛從悠逃過,敢在老虎嘴里拔牙,就得有被咬的準備。
他派人在暗中把官府欺民一事給掀了,引發民心恐慌,緊接著鼓吹、集結,把百姓集合成一股力量,如今吳大人還在當地為官呢,至于人證、物證,該掌握的都在他手中了,接下來要布置的是,該由誰來把這件事捅到皇帝跟前?
是林御史還是邱尚書呢?林御史正直,說的話百官自會應和,而邱尚書是個野心大、想搶功出頭的,他還在寧王和二皇子中間搖擺,這一捅就等于選邊站了,他願意嗎?
「王爺,唐管事、衛左求見。」衛南進書房稟報。
「讓他們進來。」
門打開,身形瘦高、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是唐管事,三十歲上下;兩道粗眉、皮膚黝黑,一雙眼楮炯亮有神的叫衛左,他是王爺身邊的侍衛。
兩人走到書案前,唐管事先行稟報。「爺,王妃命人在張姑娘的吃食里下了絕子藥。」
動作這麼快?葛嘉琳這麼擔心自己有後?「她吃了?」
「沒有,張姑娘謹慎,從昨天到現在,除味道淡的茶水之外,所有的食物湯藥全倒進花盆里。」
衛翔儇點點頭,看來張柔兒也不是個善茬,接下來王府後院有熱鬧可瞧了。「顧綺年在待春院里安置妥當了?」
知道葛嘉琳把顧綺年安排到待春院時,他忍不住撫手稱贊,虧她想得到這招,就算不做多余動作,要是顧綺年膽子小一點,就會把自己給活活嚇死,所以千萬別小看女人。
衛左回話,「是,王妃身邊的郭嬤嬤把人送過去的。」
「她肯定說了不少『傳聞』吧?」衛翔儇勾起嘴角,淺淺笑著。
衛左道︰「是,說得精彩絕倫,都快趕上說書的了。」
「顧綺年也哭得精彩絕倫吧?」前世她听到待春院的傳聞,連作兩天惡夢,之後鬧著要到寺院上香,為此和葛嘉琳大鬧一場。
衛左搖搖頭,回答,「姑娘听得認真,卻沒有太大的反應,不過進門前,倒是握緊拳頭,對自己喊一句……」
沒有太大反應?衛翔儇皺眉,問︰「她喊什麼?」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哼!沒做虧心事?是沒做過還是沒來得及做?「後來呢?」
「進待春院後,顧姑娘把園子前後、屋里屋外逛一圈,在主屋里待好一陣子才出來。」
待好一陣子?是被孟可溪留下來的嫁妝給閃花眼了吧,得找個人去看看她偷走多少。不,不急,等她膽子越來越大,把東西偷個七七八八之後再來算總帳,肯定有意思得很。
「屬下不知道姑娘在里頭做什麼,不過出屋時似乎很惶恐,之後就開始整理屋子,灶房、浴房、寢間全清洗過一遍,直到天色昏暗,確定大廚房沒人送東西過去,她才折了根樹枝,綁上線,到池塘里釣魚,昨兒個晚上煮了鍋魚湯充饑。
「主子,那條魚、那鍋湯,也沒見她放什麼佐料,可是香氣遠遠傳來,饞得我口水直流。」
不是他胡扯,跟著主子爺天南地北到處跑,好吃的他沒少嘗過,他也想不透吶,光靠灶房里剩下的那點鹽油醬醋,有沒有壞掉還難說,任她再會煮也不可能煮出那個味兒。
衛左的話讓衛翔儇擰眉,顧綺年會殺魚煮魚?不可能,她連一杯茶都泡不好。
不過葛嘉琳還真是殺人不髒手,用鬼嚇人不夠,竟連吃的也不給,這是打算把顧綺年給餓死?「然後呢?」
「昨晚姑娘歇在下人房。」衛左朝主子爺望去一眼,這是第二個想不透的地方,有好屋子不住,干麼虐待自己?
「下人房?」衛翔儇驚訝,他無法置信,貪財、貪享受的顧綺年怎會舍棄主屋不睡?里頭的家俱物事樣樣是好的,她竟舍得不踫?又是作戲?作給誰看?
「是,不過下人房里的被子破掉,她從主屋找了兩條被褥。」
「還有嗎?」
「還有……」衛左嘆口氣,猶豫半晌才開口,「天未亮,她早早起床梳洗後就進了主屋,接近中午才從里面走出來,不過……」
「不過什麼?」
衛左搔搔後腦,怎麼也想不透原因,只好把經過報給主子知曉。「姑娘出來的時候,從里頭搬出……」
呵,衛翔儇大笑,是孟可溪留下來的嫁妝!憋一晚上還是忍不住動手?就說嘛,她是什麼性子,他一清二楚。
然而衛左下一句話硬生生把他的笑給塞回去。
「搬出兩個大蘿筐,里頭什麼東西都有,菜肉米、油鹽醬醋、布匹針線,也不知道打哪里來的……」
心頭一震,衛翔儇眉毛擰得更緊,她發現密道了?這麼快,是昨天找到的?她在主屋待那麼久,不是被釵環珠簪晃花眼,而是找到通往外頭的密道?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明明對顧綺年的過往從前、性格脾氣了若指掌,重生的優勢讓他可以從容地掌控每件事,可是顧綺年卻月兌離他的掌握,這讓他很不爽。「繼續說!」
「中午她替自己做了一碗面,之後她在梅樹底下鋪幾床從下人房拿出來的破被子。」說到這里,衛左忍不住想笑,王妃肯定以為把姑娘送到待春院是懲罰,誰知人家過得自得其樂、悠然自在。
「鋪被子?她想做什麼?」
「屬下過來的時候,姑娘正在打梅子。」那些梅子一顆顆碩大無比,青青綠綠的掉在被子上,看得人心情大好。
實話說,他挺喜歡這個顧綺年的,想不通主子爺怎麼不選她卻挑了張柔兒,光看容貌兩人也不能比啊。
愛錢的顧綺年不再貪財,愛享樂的顧綺年願意勞動,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顧綺年竟會做菜,現在連梅子都不放過?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怎麼會這樣?
失控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他不舒服極了。「你再回去守著,讓莫離過來。」
「是。」衛左和唐管事一起退下。
有點煩、有點躁、有點悶,因為顧綺年的反應不在他的估算里面,衛翔儇背著手,在書房里走來繞去,卻是越走越煩。
不多久莫離進門,她穿著雪白的箭袖緊身衣,腰系黑色寬腰帶,腰間斜插短劍,一身武人打扮。
莫離十八歲,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眉眼間帶著三分英氣,身材在女子中算是高的,不過整個人瘦得厲害,該凸的地方不凸,該翹的地方不翹,看起來像半個男人,她的皮膚略黑,但眉眼之間生動靈氣,讓人喜歡。
望了衛翔儇一眼,他未開口,她先發言,「一年兩個月又六天。」
這是在算術吶,計算她委身為奴的日子。
她欠孟可溪一條命,孟可溪欠衛翔儇一份情,所以她委身為奴三年,替孟可溪還清欠的人情。
「我沒忘記,你不必見一次提醒一次。」衛翔儇口氣不善。
心情不好嗎?莫離挑挑眉,每次衛翔儇心情不好,好奇怪哦,她的心情就會立刻明媚飛揚。
雙手橫胸,看一眼桌旁的椅子,往上頭一挪,站沒站姿、坐沒坐相,如果說靖王府里有人不怕王爺,甭懷疑,就是她這號人物。
「這不是擔心王爺貴人事多忘性大嗎!說吧,要我做什麼?」抽出腰間小刀玩賞著。
「住進待春院,監視顧綺年。」
「這種小事衛左不是在做了嗎?」難道監視得太差,需要老娘出馬?
「我要知道更多。」找到密道這件事衛左就探不出來,他需要一個可以時刻跟在顧綺年身邊的人。
「要知道什麼?性情?心機?脾氣?還是……她會不會撒嬌討好?」呵呵呵,需要調查得這麼仔細啊,莫離笑得古怪。
衛翔儇實在是太奇怪了,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樣上心,平常跟塊冰似的,一不小心笑兩下,怎麼看都像在耍心機,這種削鐵如泥的匕首男,沒事讓她去監視弱女子,肯定是喜歡上了。
既然喜歡就撲上去啊,反正是皇後的賞賜,愛啃就啃、愛吞就吞,干麼搞這花樣假純情。
她那張臉笑得他胃痛,咬牙,他突然覺得讓莫離監視顧綺年是瘋子才會做的事,不過錯誤已經鑄成,他只能咬牙和血吞。「所有你能探到的事,我都要知道。」
「行!那……我能玩玩嗎?」
玩玩?莫離是何等人物,顧綺年能禁得起她玩?
不過,橫了心,他道︰「在不傷她性命的情況下,隨你。」
「知道了。還有其他事?」
「沒有,你退下吧。」
揮揮手,莫離走得很瀟灑,沒有告退、沒有謙卑,沒有做為奴婢該有的自覺,就這樣揮揮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門重新關上,衛翔儇揉揉眉心。
好吧,他承認自己很無聊,不過就是個女人,不過是個奉皇後密旨取自己性命的棋子,她再沒機會傷害自己,他樂意的話一劍就能奪取她性命,何必花精神去盯牢她的一舉一動?
他真的是……無聊!
已經明白自己無聊了,可他還是不想喚回莫離,改變命令。
搖頭、嘆氣,他搞不懂自己,但是昨晚他夢見小瑀了——?一個眼神清澈干淨,性情天真良善的女孩。
他已經很久很久不再夢見她,昨夜……是因為顧綺年再次出現?
蕭瑀的爹是商戶,一個非常會賺錢的商人,他曾經是大衛國最富有的商人。
蕭梓華小時家境貧窮,父母一心要他走仕途,不負長輩所望,他年紀輕輕就考中舉人,卻發覺高高在上的官老爺若不昧著良心污錢,月銀根本無法維持門面,除非家中有金山銀山支持,否則官和匪其實是同義詞。
蕭梓華毅然決然放下仕途開始經商,短短數年,他的鋪子開滿大衛王朝,就是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也听過他的名號。
他很聰明,理解也沒錯,但他沒想過,官雖窮,但是有權。
官通匪、匪通官,他賺再多的錢也不過是上面的人願意把錢留在他的口袋里,官字是只有兩個口,但真正的大官,一張開血盆大口就能吞掉他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產業。
那年邊關戰事不斷,國庫左支右絀,戶部缺銀,皇帝要錢,百官不能不幫著想辦法,某位聰明大官想到一個絕妙主意——?從誰的口袋摳銀子最快?自然是蕭梓華這類的富戶。
皇上只要錢,哪管官員從哪里弄錢?于是與蕭梓華有仇的大官找上門,蕭家倒了,蕭梓華死了。
麻煩剛上門之際,蕭瑀找過他。
那時兩人正為他堅持上戰場的事賭氣,衛翔儇還以為她上門是為著說服自己放棄冒險,因此他不肯見她,決定在打完勝仗後再驕傲地對她說︰「看吧,我是不是很有本事?你不需要為我擔心。」
誰曉得陰錯陽差,他從戰場上回來時,蕭家倒了,蕭瑀出嫁。
他深深後悔,當年為什麼不見她一面?在她最需要幫忙的時候,自己為什麼要別過身?
他曾經到齊州,遠遠地見過蕭瑀一面,知道她在做生意,知道當地百姓很尊敬她,知道她的丈夫長進……知道沒有自己的保護,她也能過得很好……他歇下心思,然後返京領命,與葛嘉琳成親。
昨夜他夢見小瑀了。
她圓圓的小臉笑得滿眼甜,蕭府和靖王府只有一牆之隔,她架著梯子,趴在牆邊,舉著紙袋笑道︰「這是我炒的瓜子,試試。」
「吃餅干吧,吃甜甜、心甜甜,別老是愛皺眉。」
「吃點女乃酪,這味道可好了。」
她總喜歡喂他吃東西,她老說︰「虧什麼也不能虧了肚子。」
她老說︰「肚子有貨,腦袋不空。」
她老說︰「再厲害的人物,都得靠食物撐著……」
她是個天生的吃貨,她最大的願望是當個廚子,喂飽每一張嘴巴。
所以每年歲末,疼愛女兒的蕭梓華都會大辦宴席,讓平日吃不起好東西的窮苦人家連吃三天三夜流水席。
他說︰「想喂飽每個人的肚子,不應該當廚子,要當皇帝。」
听見這句豪氣萬千的話,她不像一般人那樣嚇得摀住他的嘴巴,而是皺皺鼻子反駁,「這話好听卻不實際,從古到今換過多少皇帝,可餓肚子的百姓從來沒少過。」
真真是大逆不道啊!可她大逆不道的言語卻引得他和大哥深思,十二、三歲的小小少年關起門來很認真地研究著,如何讓大衛王朝的每個百姓都能吃飽飯。
現在,小瑀還是一樣過得好嗎?劉銨待她好嗎?像她那樣聰慧剔透的女子,劉銨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
心里頭,瓶瓶罐罐翻倒了,糖醋鹽酒全灑在一塊兒,酸甜苦辣的味道漬得他心麻。
衛翔儇再次提起筆,沒有刻意,只是想著往事,想著想著,他最喜愛的蕭瑀躍然紙上。
搓梅子是件辛苦差事,搓得顧綺年腰酸背痛,老半天直不起腰。
忙過一整個下午,好不容易才把梅子給腌好,她捶著腰緩緩起身,像個老太婆似的,好不容易站直,她滿意地看著兩甕新梅,再過不久,她就會有好東西替自己微澀的日子添點新滋味。
今天過得相當忙碌,一大早她進入密道、上街,來來回回扛了兩簍子日常用品回來,但還是缺不少東西,幸好她在宮里的月俸賞銀全數攢下來,再加上出宮時皇後娘娘的賞賜,應該可以過上一段日子。
不過只出不進是危險的,除了節流,她還得想法子開源,但眼前……不急,慢慢來,得先把這一步踏穩了,才能想以後。
買東西是件辛苦活兒,把東西歸位擺放整齊後,她為自己做了碗香噴噴的肉燥面,她心知肚明,指望府里的大廚房替自己送飯菜,肯定是不可能了。
無妨,她喜歡下廚,喜歡各種食材在自己手里變成一道道好料理。
吃過飯後,她跑去折騰那兩棵結實累累的梅樹。
不是她精力充沛,有力氣沒地方使,實在是她的習慣養成,一時半刻改不了。
沒錯,習慣,她習慣越心慌就讓自己越忙,手忙著,心里才沒時間胡思亂想,心不定腦子會亂,腦子一亂……就慌。
真的慌,嘴里喊豁達,臉上裝得鎮定,可她心慌得厲害。
王爺的厭惡,王妃的態度,陌生的環境,以及昨日在大街上遇見的男子,每個人、每件事都讓她慌亂無比,尤其是胸口翻騰的、喧鬧的、莫名的情緒……
衛翔儇,一個再陌生不過的男人,卻帶給她無比的熟悉感,他很冷、他的目光像冰刀,他散發出來的危險氣質教人不敢靠近,可是她竟……貪戀他的溫暖?
是不是很奇怪?他沒有溫暖的,他是個危險的男人,任何有腦子的女人都該離他遠遠的,可是即使她不斷對自己重復相同樣的話,她依舊想靠近他,想靠得再近一點……
顧綺年對自己很無奈,她只能說服自己,把衛翔儇放一放,不看不听不想,因為多思多憂只會多傷,她現在正被幽禁,要是生病可沒大夫能救命,補身都來不及怎能再憂思傷身?
所以忙吧,忙得徹底、忙得夠嗆,就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憂慮。
揉揉發酸的胳臂,該做晚飯了。
她盤算著,先到外頭打點水吧,肉和菜已經買回來,晚上給自己做點好料理——?想到料理,她的心情倏地好轉。
轉身,她嚇一大跳,門口不曉得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做丫頭打扮,可那副態度怎麼看都像個千金小姐。
她濃眉鳳眼,眼底閃著狡黠,但通身的氣度頗令人有好感。
不過她瘦得厲害,是生病嗎?不像,她精神奕奕的,哪像有病的樣子,可是沒生病,怎會瘦得像一副移動中的骷髏?顧綺年想不出原由,總之這並不影響顧綺年對她的觀感。
「請問你是誰?」她問,口氣客氣有禮。
「我才想問你是誰呢?誰允許你進待春院的?」莫離的口氣很挑釁,表情似笑非笑地,一雙丹鳳眼上上下下打量顧綺年。
她沒料到顧綺年長得這麼漂亮,比京城第一名妓更勝三分,皇後賞下這號人物,也算不虧待王爺了,怎麼不收用了省事,還巴巴地讓自己來做這勾當?
「我叫顧綺年,從宮里來的,你呢?」
「宮里來的?哦,听說了,是皇後娘娘賞給王爺的侍妾嘛,你不在前頭伺候,跑到待春院做啥?難道……」她突然湊近,不懷好意地瞄顧綺年兩眼,語氣輕佻地問︰「你是惹毛王妃還是王爺?」
顧綺年苦笑,她倒也真想知道,自己是惹毛哪一位?不過截至目前為止,她覺得進待春院不算壞事,尤其在找到那條地道之後。「我正想找個人解惑呢,不知道姊姊在王府里待多久了?」
「別套近乎,你可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進了王府好歹是個侍妾,我不過是個小小奴婢,身分不同、功用不同,怎麼能互稱姊妹。」莫離態度拒人千里,話里話外都是譏諷。
功用不同?意思是她是暖床用的?像是沒听見莫離的諷刺似的,顧綺年不動如山,淺淺一笑,「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我該怎麼稱呼你?」
不動怒?是個好脾氣的?!不錯嘛,有幾分度量,比前院那個強。
莫離聳聳肩,這次口氣好了不止兩分。「我是側妃的人,側妃離開後,我就守在待春院,你可以叫我阿離。」
側妃?是指孟可溪吧,王府上下就這麼一位側妃,但顧綺年不相信阿離是奴僕,更不相信她守在待春院,她的話破綻太多,別說她的模樣態度不像奴僕,昨兒個她在待春院里里外外巡視過,所有屋子都空置許久,蛛網處處、灰塵滿布,她能住在哪兒?樹上?
再說了,如果待春院里有人住,郭嬤嬤怎麼會嚇得連門都不敢進?
她合理懷疑,阿離是某人派來監視自己的,至于某人的性別是男是女,待日後查證。
顧綺年不打算追根究底,不管是誰,她沒什麼不能對人言明的,除了……那條能夠自由進出的地道。
淺哂,她問︰「這兩天沒見到你,你出去了,是嗎?」
「對,沒有主子管,我自由得很。」
莫離答得落落大方,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答案,再次證明了她不是奴婢,哪有下人敢這樣「自由」?
「這里有後門能進出?」顧綺年再度試探。
「沒有門,但有個狗洞。」
顧綺年點點頭,心中暗忖︰所以阿離並不知道密道?「我不知道你的三餐用度從哪里來,可這兩天王妃沒有差人送食物過來。」
笨!人家就是要餓死你這個威脅性十足的大美人啊,莫離笑彎眉毛,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放心,缺什麼我鑽狗洞到外面買。」
「王府給的月例這麼多?」顧綺年反問。
「沒啊,但側妃的嫁妝還留著呢,要是缺銀子,拿一件去當,就能頂上大半年。」
莫離笑盈盈地,她不信顧綺年沒發現那些金銀珠寶。
她卻沒有接這話茬。「餓了嗎?我打算做飯,要不要一起吃?」
對金錢不感興趣?不至于吧!莫離再接再厲。「別怕,待春院鬧鬼呢,誰也不敢踫側妃的東西,想拿就拿嘍,不會有人知道的。」
顧綺年還是不接話,又道︰「池塘邊有根釣竿,你去釣條魚上來,我給你做松鼠魚。」
「松鼠和魚是兩碼子事,你要一鍋燴嗎?」
顧綺年笑開,提著水桶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說︰「快去吧,我們分工合作,很快就能吃上飯。」
莫離沒挪動腳步,靜看著她的背影,這個顧綺年從步伐身形看來不會武功,心思單純,不像個會使詐的,這樣的女人衛翔儇干麼讓她過來,難道她有監視的價值?
聳聳肩,撇撇嘴,莫離轉身往池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