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弟,可想死我了,我那里藏了一壇桂花釀,沒人陪我喝都沒滋沒味,我想到你在家里坐卻沒敢相邀,眼淚掉了一大碗……」孫老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撲向李德生,緊緊抱著他,宛如找到失散多年的兄弟。
「我也是,想你呀!咱們打小玩到大,幾時紅過臉了,看到桌上的水晶肘子就想到你,沒人跟我搶真寂寞,我吃著吃著就膩了,想給你留著,可是……」都留艘了。
無人分享的感覺真是失落,心里空蕩蕩的,往左看去……人不在,朝右一瞧,還是了無人蹤,就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坐著,昔日的笑談成了風拂過的落葉,落地無聲。
「以後咱們別鬧騰了,好好的當兄弟,旁的人再鬧事咱們也不理,我可受夠了沒你喊我出門的聲音,你那大嗓門一喊呀,十條街外我都听得見。」孫老爺一抹老淚,又哭又笑的抱了抱老兄弟又放開,眼眶紅得像抹了姜汁。
「好、好,不鬧了,我早就想跟你和好,但是你家的門老是不開,我去多了也不好意思,就遠遠地看上一眼,看你好不好……」他們都老了,沒有幾年好活,不把握時間相聚,難道真要帶著仇恨下黃泉?
「我好,身子硬朗,還能喝上半壇子酒!」孫老爺興奮極了,說得紅光滿面,活像回到十五、六歲的鮮衣少年。
驀地,他的衣袖被人輕扯,回頭一看,見是他的妻子,話到一半被人打斷的不快這才消散。
「先看看兒子的傷,他傷得不輕。」血都冒出來了,忒是心狠,一個姑娘家的手勁怎麼這麼大?
身為醫者的孫老爺看看兒子並未傷到筋骨,半開玩笑的向李德生抱怨道︰「你家閨女太凶殘了,看她把我兒子打成什麼樣子,我看她肯定嫁不出去,不如賠給我兒子當媳婦。」
李德生一听就樂了,連忙點頭,「好啊,我正愁她沒人要……」
「咳!咳!」敢說她女兒沒人要,活得不耐煩了。
妻子怒目一瞪,李老爺就蔫了,很沒用的縮縮脖子。「呵呵……此事再議、此事再議。」
「什麼再議,我們孫家的長媳玉佩都在她那兒了,她早就是孫家的媳婦,你也別拖拖拉拉的,爽快點,先定下日期,我遣媒來提親。」打鐵要趁熱,晚了,能干的媳婦就成了人家的。
「我……」作不了主。
「我家心肝要招贅,你舍得你家兒子就上門。」李夫人冷聲冷氣的,看不慣他們一對兄弟一和好就想定下女兒的終身大事。
「招什麼贅,這麼好的閨女就是要嫁到人家家里當當家主母,你留著她成何體統,如今你也有自己的兒媳婦,日後還有小的,你要兩個媳婦怎麼想,真能毫無芥蒂?」
說句實在話,孫老爺勸起人來還真是有模有樣,他本身是大夫,看過不少病人,因此常能一針見血的說進他們心窩。
「這……」李夫人被說得有些猶豫了。
「你們又不是沒兒子,讓女兒掌家像話嗎?總不能貪著她會賺錢就不放人吧!以後她的兒女問她為什麼跟娘姓而不跟爹姓,你們讓她如何回答?」兒子呀,爹可是為了你的婚事出大力,你得早點讓爹抱孫子。
真是子肖父呀,都有一張巧嘴,舌蓮花,說得天花亂墜,把李夫人這種生性悍氣的女漢子唬得都有點迷糊了,一時彷佛陷入迷霧中,想著自己做得對不對,是不是一己之私。
她的出發點是好的,舍不得女兒離她太遠,千盼萬盼才盼來一塊心肝肉,哪能說給就給人家,她割舍不下呀!可是孫老爺所言又頗有幾分道理,他們二老能護著女兒到何時?兒子娶了媳婦後,真能容忍姑女乃女乃當家嗎?而後代子孫是否心無掛礙,能與贅婿所生的孩子親如手足?
她的女兒是凶焊,但其實心腸很軟,看不得別人受苦,她常說自己有顆千錘百鏈的鋼鐵心,可是身為母親的她豈會看不出女兒傳承李家人特有的濫好人天性,不然也不會人家拿條破棉被來當她也收。
只是她平日隱藏得太好了,不教人發現,別人才以為她心硬如鐵,凶悍如匪得連男人都怕她。
難得有個男人不怕她,待她如珠如寶,做娘的是不是該成全,讓女兒風光大嫁?
越想越多的李夫人都快被說服了,看得李亞男很心急,她是不想招贅沒錯,可也不想太早嫁,十六歲的姑娘家還不算發育好,怎能成親生子,這是殘害幼苗。
可是對老一輩來說,這年紀已經是瓜熟蒂落了,再等就晚了,誰不是三十幾歲出頭就當祖母,不讓她嫁人難道要留成老姑婆嗎?女兒然、女兒仇,結然不結仇,嫁!
「弟妹呀,不是我要危言聳听,贅婿也沒想象中的好,老實是老實,但一旦暴富,誰曉得性子會不會變,要是他本家那邊的人貪圖你李家的財富,慫恿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你和老李就悔不當初了。」孫老爺又道。
「這。」李夫人倒抽一口氣,心頭一驚。
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財富迷人眼,再敦厚的老實人一見到白花花的銀子難免心動,再被人帶到那種不干淨的地方花天酒地,那女兒的這輩子就完了。
她越想越是心驚膽顫,覺得招贅的主意並不好,還是給女兒挑戶好人家,日後當家作主。
「選女婿要挑個品貌好、能疼人的,才智方面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們要了解這個人,不能隨便來個阿狗阿貓就點頭,起碼得從小看到大……」孫老爺的口才確實無人能出其右,幾句話就又扯到自家兒子身上。
李夫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她亮晃晃的目光落在被孫夫人攙扶著的孫子逸臉上,她看得滿心歡欣,只差頭一點就要讓孫家人來提親。
可是有句話說得好,好事多磨,就在要拍板定案的時候,有個人跳出來攪局,硬生生的破壞孫家父子早就商量好的苦肉計。
「李二哥,請留步。」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叫他李二哥,即使聲音不再柔細似乳鶯,李茂生還是能听出是出自何人口中,他身軀一震,腳步略微一停,跨入門檻的身軀緩緩轉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從人群中走出來的素淨女子。
畢竟是曾經深愛過的月里嫦娥,愛到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只為她一人痴迷,他怎麼會認不出這人是誰。
只是他的眉頭倏地一擰,不自覺露出上堂的威儀,心想︰她這是在干什麼呀?一身的素白,還別了朵小白花,她是來哭喪嗎?都幾歲的人了還打扮得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她臊不臊人呀?
古人說的是,有了新人忘舊人,是他娶了妻子後便忘記曾經搶海難為水的那個人所有喜好,孫翠娘腰上別的白色小花是她最愛的梔子花,李茂生曾為了折朵花給她而折了手臂,在家里養傷養了六個月。
她此舉是想喚醒他兩人曾擁有的美好過去,她沒變,還是當年那個他迷戀的花中佳人。
但她沒想到適得其反,岳書月比她小四歲,更年輕貌美、更婉約動人,柔柔細細地宛如一朵芙蓉花,從不端架子,不給丈夫臉色看,柔情溫婉的伺候丈夫,早把他的一顆心給收服了。
李茂生如今再看舊人,只有厭惡,只有歷盡滄桑後的俗艷,一身白衣也掩不住她骨子里透出的庸俗,昔日的冰清玉潔早不復見,白的是衣裳,黑的是人心,滿身污穢再也藏不住。
「你還認得我嗎?李二哥。」孫翠娘蓮步款款、腰肢輕擺,搔首弄姿,想要吸引他的目光。
李茂生正思索該如何開口應對,一旁臉色難看的孫家夫婦已經先一步拉住她。
「二娘,你想干什麼,還嫌不夠丟臉嗎?!」孫老爺神色鐵青,說出來的話很不客氣,近乎責備。
孫翠娘已死,因此孫家照家中女子排行,改喊她二娘,族譜上的名字也已經劃掉,不再是生人。
「二娘,快回去,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孫夫人也嚴厲的阻止,他們好不容易和李家人和好,不能再因為她而搞砸。
相較兩夫婦的疾言厲色,孫翠娘倒是不疾不徐的輕攏青絲,露出她自認為最誘人的嫵媚笑顏。「哥哥、嫂子,我只是和李二哥說說話而已,你們何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好像我要吃了他似的。」她一說完掩口輕笑,眼波兒一拋,媚態十足,實際上她是真想把人給吃了,讓他身心都屬于她一個人。
孫翠娘自以為風情萬種,唐寶貴就吃她這一套,每每被她勾得神魂顛倒,欲火焚身,殊不知她這一拋有如煙視媚行的青樓女子,讓人傾慕的清高沒有了,只剩下作嘔。
「你們都各自為人夫、為人婦了,不宜再有接觸。」孫夫人想強行將小姑子拉走,但她拉不動。
「嫂子,你不讓李二哥開口,怎麼曉得他不願意和我說兩句知心話?」面對自家嫂子,孫翠娘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她認為這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婦人,哪能與才貌過人的她相比,她注定要在人前艷麗,誰也不能阻止她走上人人羨慕的位置。
「你……」怎麼這麼不要臉?他們當初就不該幫她,那時她哭得多淒楚,直說李家二爺不是她的良人,這會兒人家當官了,就自打耳光地來攀附,把孫家的臉都丟光了,她看了都無地自容。
「孫嫂子,讓她過來,本官倒要听听她還有什麼話要說。」滄海桑田,人事全非,她的美色也凋零了,李茂生想起以前為了討她歡心所做的事,不禁覺得自己真的很傻,只看見她的清麗,卻沒察覺她打心底瞧不起他。
「瞧,李二哥還惦記著我呢!就你們還瞎操心,擔心我給你們惹麻煩。」孫翠娘輕哼一聲,推開攔路的嫂子。
自以為得逞的她,扭腰擺臀,風姿綽約,笑臉盈盈的走向並未著官服的縣太爺,眼底還有著算計,只是她還沒上了石階就被持刀的衙役攔下來,阻止她靠青天大老爺太近,只能在底下听命。
「你們這些瞎了狗眼的畜生也敢攔我,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你們二老爺的心上人,攔了我不怕狗命不保。」素潔的小白花也學會潑婦罵街,艷紅十指幾乎要戳到人。
面色肅穆的衙役不為所動。
「你就站在那里說話,本官听得見。」唉,他當初怎會對她痴迷不己呢?好在他听了佷女的勸,求取功名到外面瞧一瞧,這才知道天下有多大。
「李二哥……」孫翠娘不滿地噘高紅唇。
「本官是縣太爺,請稱呼本官為李大人,爾等婦人不得有所冒犯。」李茂生把官架子擺出來了。
他是怎麼回事?以前還迷戀她到非她不娶,當了官後就翻臉不認人了。「李二哥,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翠娘……」
李茂生沒讓她把話說完,打斷道︰「孫翠娘己死,本官祭拜過她。」
「呸呸呸!晦氣,不許詛咒我,我還活得好好地。」什麼祭拜,想咒她早死呀!
「你是孫翠娘?」李茂生明知故問。
「我是孫翠娘,你認不出來嗎?」她沒變多少呀,只是生過一個孩子,流胎三次,身形略微豐腴。
「放肆!」一名衙役大喝。
孫翠娘縮了縮身子,似乎終于察覺到眼前的男人不再是她能冷眼忽視的秀才郎,而是離她越來越遠的官老爺。
「你是孫翠娘,那七年前為何聲稱自縊而亡?」他明知故問,擺明翻舊帳來著。
「啊!這……」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無法回答,她總不能說︰我要跟表哥私奔,不要你了。
「瞧你的妝扮已是人婦,不在家里恪守婦道、孝順公婆、相夫教子,跑到本官家門口有何用意?」她以冷心冷情待他,還想他報以滿腔熱血嗎?真當他的頭被門板夾到,傻了嗎?!
一說到相夫教子,想到她流掉的男胎,孫翠娘就有一肚子苦水要吐,「李二……李大人,你要為翠娘作主呀!我相公那婆娘不是人,屢屢加害于我,你快點把她抓起來,判她死刑,最好是千刀萬剮?」
「她所犯何罪?」李茂生真想問一句,你的高潔品性哪兒去了,為何變得如此刁鑽刻薄???…難道,這才是你的本性?
孫翠娘揚直頸項,理直氣壯的道︰「她害我小產。」
「證據呢?」人證、物證在可判案。
她一听,臉色有些變了,氣急敗壞的道︰「什麼證據,我還需要證據嗎?你只管把人捉進牢里,關她十年八年,看她還有什麼本事讓我立規矩,我讓你做你就做,還問什麼?」
不只孫家夫婦因她的無理要求扶額申吟,連在一旁看戲的李家人也目瞪口呆,這人的臉皮要有多厚才敢以舊情相脅,對著縣太爺頤指氣使,當他是她家的一名下人。
看得正樂的李亞男忽然察覺到灼熱的目光正對著她,她扭頭一看,和一雙幽深的黑瞳對個正著,孫子逸朝她咧嘴一笑,一擠眼盡釋深情,她回以齜牙咧嘴,以掩飾狂跳的心。
小倆口眉來眼去的,看得偷雞不著蝕把米的孫少逸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他知道今天回去後,孫子逸絕對不會放過「本官審案不用人指手劃腳,若是你無法提出有力的證物,請恕本官不能受理。」誰理她的無理取鬧。
見他半點情面都不給,孫翠娘慌了手腳的大喊,「李茂生,你忘了我們是未婚夫妻嗎?你一當官就想拋棄舊婦,你狼心狗肺不成?!」
李茂生面色一沉。「你以什麼身分跟我說話?」
「我、我……」她說不出口,生過一個孩子是事實……呃!等等,孩子?孫翠娘一眼瞟過站在佷女身邊的女兒,惡心一橫地把孩子拉到前頭。「看,她是我為你生的女兒,今年六歲,叫唐玉珠,取如珠如玉的意思,你不能不認我們母女倆,拋妻棄女沒資格為官。」
「她姓唐?」李茂生冷笑。
孫翠娘局促的辯解,「情急之舉,誰教她親爹不認女。」
「好個情急之舉,真把本官說成薄幸之人,不過這次的黑鍋本官不背。」李茂生突然看向一道往後退的身影,大聲喊道︰「唐寶貴,還不來領回你的小妾和幼女,若是再胡搞蠻纏,本官判你一個約束無力的罪名。」
人群中,一臉羞惱的唐寶貴忿然走上前,一掌就往孫翠娘的臉上揮去。「珠兒不是我的女兒?那你說你是跟誰生的,婚前與人yin亂,婚後定是不安分,讓你當妾還是抬舉你了,以後你就降為通房。」
唐寶貴原是蘭州縣丞,等蘭州縣令一升調後,他就能以副手資格升調縣令一職,但他等不及了,想快點升官發財,正巧听見桐城縣令出缺的消息,他便四下打點想佔那個位置。
他以為是手到擒來的事,因此調派公文還沒發下來他就先一步向蘭州縣令請辭,整裝待發回到桐城,準備一家子住進縣府衙門,當他的青天大老爺,但是他一回城才曉得縣衙已經有人了,還是他搶了人家老婆的對頭,他這下腿軟了,兩邊落空,大氣不敢坑一聲。
當初的舉人老爺,如今卻是白身,教人難以接受的落差。
「相公……」孫翠娘撫著臉,難以置信的獻著他。
「走,還不回去,想繼續丟人現眼嗎?老子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他本來還想在縣衙里謀一份差事,這下沒戲了。
唐寶貴一手拉著女兒,一手扯著孫翠娘,羞窘的低著頭快步離去,短時間內他不會再讓她們出門了。
這一走,戲也散了,圍觀的百姓紛紛離開,一個個興致高昂地準備將今日所聞所見傳出去。
「丫頭,人是你打的,還不扶好,落下惡疾就把你賠給他。」這對小兒女呀,還在他眼皮子底下眉目傳情。
本來很痛的孫子逸一听就不痛了,樂得裝痛,一副快站不住的虛弱樣。
李亞男一臉苦樣,「叔叔……」你到底在幫誰?我才是你的親佷女。
「還不扶進去上藥,瞧你這丫頭手狠的,真想把人打成殘疾不成?本官怎會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佷女。」人是她打的,與他無關,他還是為人清正的好官。
叔叔,過河拆橋不厚道,你這麼坑自己佷女,對嗎?「還不走,想讓我拖著你是不是?」李亞男一轉身把氣出在假意傷得很重的男子身上。
樂傻了的孫子逸甘願被凶,一身「無力」地往她肩上一靠。
唉,就說李家一家都是濫好人,她也不例外,看似凶悍實則心太軟,這不就輕易的掉入他挖好的坑里嗎?
孫、李兩家大和解,重修舊好。
「小小,五皇子遇襲,身受重傷,我要連夜趕到京城,你那里還有沒有悟了大師制的丹藥,快給我一顆,我趕著救命……」
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你這話會不會問得太遲了,要是沒有你要我變出來嗎?
她穿越一場可沒帶來什麼金手指,會醫術的人是他,她只是跑跑龍套的小角色,懂得一點醫療知識而已。
不過他的運氣也算是好的,前兩天她才去了一趟天頂寺,從悟了老和尚手中搶了五顆精煉過的藥丸,藥性比之前的還要好,出門必備,一顆能醫百病,起死回生。
為此老和尚心痛地大喊「遇到土匪」,接著竟反過來勒索……呃,強迫她布施七十八種罕見藥材,每一種藥材都要價不菲,想佔便宜又不願掏銀子的李亞男便想到某人。
沒想到心有靈犀,仁恩堂的東家就來了,只是他不是來花前月下、情話綿綿,而是一臉焦急的來討藥,豆大的汗水從臉頰滑落也來不及擦。
「等我回來,回來娶你。」不要臉的孫子逸臨走前還偷香,溫熱的軟唇倏地一啄,又飛快的抽身。
臉一紅,李亞男氣臊的咕噥,「誰要等你,不回來最好。」
這人哪,說話不能較真,一語成讖,成了言咒。
往返京城一趟,快則三、五天,遲些也就七、八日,孫子逸是算好了來回路程,頂多耽擱一、兩天,等五皇子服了藥好轉後,他再啟程趕回桐城,一定能趕得及重要日子。
誰知他一去十日了無音訊,也沒人知曉他此時人在何處,一人一馬匆匆出城,未帶隨從,他最後留下的是消失在城門口的背影。
孫家急了,派人去找,眼看著一日日逼近的日期,該在的人仍不在,孫、李兩家又要再一次翻臉不成?
李家一知情也慌了,一日三回讓人上孫家問「回來了嗎」,可是得到答案都是搖頭。
兩家人都急昏了頭,聚在一起長吁短嘆,你喝茶來我飲酒,胭脂紅的甜點一盤又一盤的消耗掉。
等呀等的,終于等到那一天了,可是還是不見人影,孫老爺和李老爺都發然,這婚事還辦不辦?難不成要弄只公雞來,那場面也太難看了,他們丟不起那個臉呀!
「還沒回來嗎?都什麼時候了,他還要不要娶老婆呀?!要不是看在他很有誠意的分上,我是不可能同意將就,可他這是辦的什麼事,連個臉也不露,還不如招贅……」李夫人太過憂急,忍不住抱怨道。
就說招贅的好,男人娶進門就是自家的人,不用麻煩地等人上門迎娶,還有上花轎、游街、坐床等繁瑣的事,老丈人和丈母娘一句話,贅婿不敢回嘴,乖乖地挨罰听。
可嫁人、嫁人,是嫁到人家家里面,人家不來迎娶,新娘子就要一直坐在床側發呆,左等右等等花轎上門,再像貨物一出、概不退貨似的成了別人家的媳婦。
「娘,你別心急,再等等,過了吉時再沒見到人就不嫁了,反正你也不想我嫁出門……噢!娘,你掐我?!」今天她最大耶!居然被親娘家暴,這話說出去能听嗎?
「小孩子不要亂說話,大喜日子要說些喜慶的,什麼娘不讓你嫁,這話讓親家听見了還以為我嫌棄女婿。」別人家的女兒乖巧柔順,偏她的小心肝是個不省心的,總教她有操不完的心。
你剛剛不就在嫌棄女婿,還用得著別人說嗎?李亞男在心里月復誹。「萬一他真的趕不回來,娘說我嫁是不嫁?」
兩家老爺一和好,感情馬上好得彷佛沒有七年的空白,又親親熱熱地如親兄弟一般往來密切。
你家有女兒,我家有兒子,咱們來結親吧!
于是兩人私下說好了,把婚期也給定了,這才各自回家告知家人,家里要辦喜事了,快準備。
可是孫夫人卻不樂意,她認為媳婦太凶悍了,娶妻娶賢,不是娶來鎮妖呀!一家老小被她壓得無聾也啞。
李夫人更不快了,揪著李老爺的耳朵一陣痛罵,她明明說了要為女兒招贅,他怎麼一轉身就把女兒賣了,還賣給一度結親不成,反目成仇的老兄弟家里,他不怕舊事重演?說穿了,她雖也覺得孫子逸不錯,但仍心有疑虎。
想把心愛女子娶進門的孫子逸就辛苦了,他一邊說服母親焊婦才能當家,別人不敢輕易上門欺負,一邊和丈母娘周旋,主動提供不對等的條件,一再保證絕無二心。
然後還有一個更難討好的李家叔叔,他日日勤跑衙門,幫著整理案卷、公文,給嬸子送禮,求保胎符,務必做到「我就是你佷子,做什麼事都是應該的,任勞任怨,任憑使喚」。
李茂生這邊稍微有些松動了,默許他的求親大計。
最後是不打算太早嫁的李亞男,她的態度是這樣一一成親可以,但要等兩年後,本姑娘的銀子還沒賺夠,等她成了百萬富婆再說。
孫子逸也真夠不要臉……呃,是能屈能伸,他又利用李家濫好人的心性施展苦肉計,攻陷佳人心防。
這人忒奸詐,一早睡得飽飽的,吃得肚兒尖,他當練馬步地到李家門口當眾一跪,表示求娶誠意,等到傍晚時分再起身,回家洗漱、飽餐一頓,接著看帳,理理藥材的進貨、出貨,算一算一季的買賣賺了多少。
如此重復了一個月,李亞男實在受不了一出門就受到城中百姓的指指點點,她周遭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為孫大少爺說項,就連輕霧也倒戈了,敢給她臉色看,她才一臉怒氣沖天的說︰「你來娶吧!」
以上是孫子逸艱辛苦澀的求親過程,在他二十歲這一年,他也要躍升己婚人士,抱得美人歸。
「這……」嫁不嫁?李夫人也很為難,這可是關乎女兒一生的幸福,不能驟下決定。
「回來了、回來了,姑爺回來了!跑死了一匹馬就在門口了,就等花轎上門了……」
比新娘子還高興的輕霧飛奔而至,手舞足蹈的形容姑爺的英姿勃勃,如何如何的勒馬揚蹄,怎樣怎樣的清逸絕倫的下馬,而馬兒是多麼的盡忠,等主人落地後才口吐白沬而亡。
這分明是虐馬嘛,這丫頭是在高興什麼?李亞男很不快新郎官的及時趕回,若再晚上半個時辰,她就有理由不嫁人了。
「快快快……把紅蓋頭蓋上,我听見噴吶聲了,輕寒、輕霧,扶好你們家小姐,別讓她摔了!」看到一身紅色嫁衣的女兒,李夫人才有了嫁女兒的不舍,她眼眶一熱,鼻頭微酸,淚光輕泛。
李明櫚是長兄,上前背起妹妹,李明楠跟在身後抹淚,他在哭沒人管他,因為他哭的是他以後零花錢會少很多。
「小小,我來接你了。」听得出是很喜悅的聲音,尾音還有點飄,喜得步伐都輕飄飄的。
喜帕下的嬌人兒嬌聲一啐,「現在才來。」
「我盡量趕了,不過大雨攔路,洪水沖斷了橋梁,我繞遠路回來。」孫子逸趕得很急,拚命催馬,就怕來不及。
「何不干脆不回來了。」她也省事多了。
他輕笑,從袖子底下偷握她的手。「娶不到小小,我終生了無生趣,行尸走肉般不再有歡喜。」
「甜言蜜語。」倒是甜入她心坎了。
起轎,鞭炮聲起。
為了趕上吉時,花轎沒在城里繞一,僅應景地在幾條大街走過一遍,隨即到了孫家門口,緊接著跨盆踩瓦片、拜堂、送入洞房……一氣呵成,絲毫沒有浪費時間。
李亞男也算賺到了,不用忍受冗長的行禮過程,一眨眼功夫就被喜娘扶到新房。
「揭喜帕了。」
雙頭瓖同心結的金秤輕輕一撥,繡紅帕子掉落,露出一張精致明艷的嬌顏,眉似遠山笑,唇若含丹朱,明眸燦如星,雪肌冰膚透玉色,揚眉一笑媚態生,傾倒男兒碧血心。
「小小……你好美……」孫子逸看呆了,心口如喝醉的兔子,抨評地跳個不停。等待是值得的,為了這一刻。
李亞男不謙虛的自我夸耀,「女人一輩子就美這一天,不好好妝點妝點怎麼行,我光上妝描眉就花了兩個時辰。」「你每天都跟今天一樣的美。」他嘴甜地送上女人最愛听的情話,坐到她身側就不走了。
男人娶媳婦兒要干什麼,當然是洞房,不然娶來當擺飾嗎?孫子逸是男人,想法亦然,此時此刻誰也別想趕他走。「你不用出去敬酒嗎?」他的雙瞳好熾亮,看得人好害羞,不自覺地身體發熱。
「我有一堆堂表兄弟。」擋酒部隊。
孫家和李家不同,他們是旺族,每一個孫家人都超會生,光是孫老爺那一輩就有十七個堂兄弟,再加上孫家有納妾的傳統,十七個堂兄弟就有將近五十個老婆,一個老婆生兩個。
這還是兒子,不包括女兒,是個多產家族,因此他們光是自家人的席位就開了六十多桌,人數眾多。
也來坐席的李老爺看了很羨慕,但他不敢學習,因為他只要敢納妾,他老婆就敢讓他變成殘廢,終生躺在床上「望梅止渴」,擺個如花似玉的小妾在他面前,讓他看得到,吃不到。
「那人沒事了吧?」皇室的斗爭動不動就出人命,當皇子也是高風險行業,一不小心就掛點。
孫子逸一揮手,讓屋內的喜娘、丫鬟出去,順便闔上門。「還好藥送得及時,原本氣若游絲,眼看著就要不行了,悟了大師的藥一服下,幾乎把不到的脈很快就恢復生機。」
一看他閃動的黑瞳,李亞男護食的用力搖頭。「不能再給你了,你要找老和尚討去!」
「小小,我豈是會搶妻子東西的人?我只是想,你若用不到我可以替你保管,免得東西太小被你搞丟了。」他伸手解開她鳳冠上的扣環,輕輕取下。
她頓時頸部一輕,吁了口氣,她揉揉發酸的頭肩,深深覺得成親真是件苦差事。
「七、八座庫房的典當品都丟不了,難道還搞不定巴掌大的瓷瓶嗎?」
李家爹娘大手筆的將李家家產的一半給了女兒當嫁妝,李家人全無異議的贊同,此李家當鋪的一半收入歸她所有,即使嫁了人,她還是當鋪的主事者。
不過她不想過勞死,一手操持兩家的事情,所以她決定提早給小樹苗添加「料,拎了弟弟李明楠到當鋪當童工,培育一下他當家理事的能力,以後讓他接掌當鋪。
她又不傻,干麼累死自己,有事,弟弟服其勞。
「原來你的藥裝在瓷瓶里。」嗯,有空找找看。
夫妻一體,妻子的東西就是丈夫的。
李亞男一听,大怒,「你套我的話。」有夠陰險!
孫子逸輕摟嬌妻,正色道︰「這一次真的十分凶險,三皇子運走的鐵礦所鑄成的兵器被發現了,皇上盛怒,要嚴辦,三皇子黨羽不知怎麼曉得此事是五皇子府捅出去的︰他們事敗前奮力一搏,想奪走五皇子手中的重要證物並刺殺他,蕭南祈替五皇子擋了一劍,傷在手臂,但圍攻五皇子的高手太多了,他避無可避。」
「你就是吃定我了,是不是?」遇到宿世冤家,不認命都不行,她上輩子真是欠了他。
「我的身分沒有曝光,無人知曉我是五皇子的人,你放心。」他是五皇子最後的退路,五皇子比任何人都在意。
「放心得下才有鬼,什麼事都沒有絕對,隱藏得再深也有隙可尋,為了不讓我當寡婦,我會給你一、兩顆保命,其余的放在我這兒,以備不時之需。」他出事的機率太高了。
孫子逸低聲笑著,雙手己向她腰際伸去。「悟了大師遇到你這位小友,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得道高僧四大皆空,身外之物于他無用。」李亞男身一涼,她低頭一看,自己快被剝光了。
「小小,我們會一生一世在一起,有我就有你,永不分離。」他吻著縴細玉頸,順著優美頸線往下移動。
「承諾易許,上下兩張嘴皮子的事。」她從不相信諾言,只看他做了什麼,一輩子很長。
「小小,我愛你……」孫子逸的聲音越來越輕,動作也越來越慢,連趕了數天路,其實他的身體已經很疲憊了馬都累死了他怎麼可能沒事,只不過硬撐著拜堂。
「我也愛你。」李亞男在他睡著之後才小聲回道,看著他倦到出現細紋的俊顏,她心里只有疼惜。
多年後,孫子逸位極人臣,他仍深刻的記住他的洞房之夜居然是睡過去的,他惱到一听到有人成親,便月復黑的灌醉新郎官,讓對方和自己一樣無喜可言,只有深深的懊惱。
看到別人一臉然苦,他的心情就莫名地飛揚。
「越州?!」孫少逸大叫。那是什麼地方,听都沒听過。
「你不是想當家作主,干出一番成就嗎?我這是在給你機會,越州是北方邊城的一座小郡,總人口數不多不少正好一萬,那邊靠近雲山,不缺藥材,但缺坐堂大夫。」
「你不能這樣對我!」這根本是放逐。
孫子逸冷冷一瞟。「我已經這麼做了,每年我會往雲山運送一次藥材,路經越州再去瞧瞧你,我希望那時你已經將仁恩堂的分堂經營得有聲有色,聲望不下桐城本堂。」
「你……你在排除異己,好讓我沒法搶你的位置!」孫少逸雙眼赤紅,驚愕憤怒得全身抖顫。
「不,我是在給你機會,梅姨娘會跟你一起去,在你成親之後。」娶的是鄭家的表妹,鄭眉真的庶妹。
孫少逸苦澀地揚唇,「你連我的婚事都安排好了……」
「去吧,我不能留一條毒蛇在身邊,我自己倒無妨,但是我有妻子。」孫子逸的意思是,弟弟做了什麼他這個當哥哥的都知曉,因此不能留他禍害他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心上人。
一個月後,孫少逸帶著妻子和姨娘,啟程前往兩千里外的越州,他在荒蕪的邊城學會了如何生存,並明白怎麼成為一個好大夫。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