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鎮的早晨,處處充滿花香。
人們朝氣十足的忙碌,迎向陽光燦爛的一天。
不同于平常的動作利落,婉麗從天色剛亮,就起床忙東忙西。她花了許多時間,坐在浴缸里,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得干干淨淨,直到肌膚泛紅,差點搓掉一層皮。
洗淨全身後,她抽下垂掛在牆上的松軟浴巾,擦拭殘余水珠。
抹去鏡子上的水霧,她盯著鏡里被散亂濕發烘托的臉,看著圓圓大眼上兩道濃眉,怎麼看就是不順眼,于是東翻西找一會兒,終于找到修眉刀,想修出好看的眉形。
說到用花剪修整蘭花,她是頂尖高手。
但是,俗話說術業有專攻,同樣一雙手,捏著修眉刀,就變得笨拙不已,加上求好心切,鋒利的刀刃刮過肌膚,一時力道沒拿捏好,痛得她縮起雙肩。
「啊!」
她低叫一聲,猛貼上鏡面,懊惱的發現,左眉下被劃出一道淺淺傷口,艷紅色的鮮血滲了出來。
這下好了!
修眉不成,反倒多了這道傷口,看起來更礙眼。她抽出面紙,壓在傷口上頭,嘴里喃喃自語著︰「拜托,快點止血!快點止血!」
放棄修眉,她沖出浴室,一手按著傷口,一邊沖向衣櫃,翻找今天要穿的衣服。她大多在網路上選購衣物,而且全以舒適與否來考慮,所以眼下可以做的選擇並不多。
格子襯衫跟牛仔褲?
不行,太男性化了!
寬松棉質T恤跟兩側附有大口袋的工作褲?
還是不行!這樣的穿著雖然舒適,卻男性化得連她都搖頭不已,外出時數不清多少次被路人錯認性別,在後頭喊她「先生」!
疏于精研打扮之學的婉麗,坐在凌亂衣堆中怨嘆,不但書到用時方恨少,連衣要穿時也恨少,深深體會到,女人的衣裳永遠少一件的苦處。
驀地,手機的來電鈴聲響起。
她嚇得蹦跳起來,匆忙拿起手機。她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按下通話鍵,光滑的臉側貼著手機螢幕。
「早安。」她努力克制著,不讓聲音泄漏出慌亂。
「早安,我是楊孝國。」醇厚的低沉嗓音響起,不同于她的忐忑,是那麼從容悠閑,卻又不失禮貌。「我已經到門口了。」
「呃,我……我……」她低下頭,慢半拍的發現,身上什麼都沒穿,不知已經光果著多久。「對不起,請等我一下。」
「慢慢來,不要心急,不論多久我都願意等你。」他的口氣好整以暇,明明是尋常用詞,但是听進她耳里,卻又有難言的親昵。
心神蕩漾的她,不敢讓意中人等太久,用火燒的速度穿妥衣裳,再從書桌上抓起發圈,一邊把烏黑發絲綁成最簡易的馬尾,一邊咚咚咚的沖出房間,奔下樓穿過空蕩蕩的客廳,直往大門外跑去。
以花卉為業的向家,主宅外有棵屹立不搖,樹干直徑逼近一公尺,樹齡高達一百五十年的雲龍黑松,陽光被青綠松葉篩碎,彷佛點點金光,灑落在楊孝國身上。
他穿著貼身的黑色襯衫,長袖反折到手肘處︰西裝褲中線燙得筆直挺括,散發時尚貴氣。高大的身矩倚靠在吉普車旁,薄唇微微揚起,正低著頭跟身旁戴著草帽的嬌小女子談話。
起初,婉麗站在門口,雙手十指絞了又絞,找不到插話的時機,只好尷尬的站在原處。
銳利如鷹隼的黑眸,很快察覺她的存在,黑眸陡然一亮。
「婉麗。」孝國露出笑容,欣喜的情緒自然流露,沒有半分隱藏。「你來得好快。」
戴著草帽的女子轉身,嬌柔如花的臉上,也有著滿滿的笑。
「啊,婉麗來了!」欣欣說道,聲音軟柔,還伸出手招呼。「快來,剛剛楊先生來按門鈴,說今天跟你有約的時候,我還一頭霧水,想說昨晚怎麼沒听你提起。」
「是我忘了說。」她老實回答,局促不已,雖然手里沒有花剪,但拳頭還是無意識的一松一緊。
「沒關系啦,我只是有點詫異。」欣欣實話實說,疼愛的輕拍她的手。
「因為你平時很少出去,之前那麼多次約你,你也全部都推掉了。沒想到孝國約你,你就答應……」她愈說愈慢,視線在兩人身上輪流轉,到最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心思單純的欣欣,說出的話語,反倒最接近事實,戳穿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答應赴約純粹是為了接近他。
婉麗的臉已經羞得燙紅,腦袋垂得低低的,目光直盯著腳尖,害羞得抬不起頭來。
無意間穿真相的欣欣,決定用行動彌補,確保這趟約會順利進行。柔弱的她用盡全身力氣,一步步把婉麗往前推上吉普車,嘴上連連催促。
「別站著說話了,你們快點出發吧!」她盯著兩人上車,吉普車發動的時候,還趴在車窗旁,認真無比的囑咐︰「婉麗,我會跟向榮說,你是跟孝國出去,所以你不用急著回來吃午餐。」
羞答答的她,僵硬的坐在副駕駛座上,勉強擠出回應。
「好。」
欣欣再度吩咐。「你也不用急著回來吃晚餐。」
「好……」
吉普車離開向家大門時,站在原地的欣欣,臉上掛著大大笑容,用力揮舞著草帽,用足以驚擾左右鄰居的聲量,歡歡喜喜的告別。
「婉麗,你真的、真的不用急著回來喔喔喔喔喔喔喔!」
回蕩在耳邊的尾音,讓婉麗開始反省,自個兒這段時間都待在家里,是不是打擾了向榮與欣欣的恩愛時光,今天難得出門,才讓欣欣如此興高采烈?車窗外的風景,不住往後倒退,孝國率先打破沉默。
「要不要先帶你去吃早餐?」他問道。
「不用,我在家里吃過了。」她的臉頰還熱燙燙的,不敢看俊臉上的神情。不過,他淡定的語氣,听不出有半分調侃,倒是讓她松了一大口氣。
「你昨晚沒睡好嗎?」
完全正中事實的詢問,讓她本能抬頭,恰巧就在後照鏡里,對上他的視線,宛如沒有提防,輕易就落入陷阱的初生小鹿。
「你有眼圈。」
「噢,我、我昨晚在看一些國外的資料,花了比較久的時間。」她結結巴巴的編了謊話,小腦袋又轉開,視而不見的看著車外景致。
從小到大,她的作息都規律得很,只要時間到了,上床沾枕三秒就進入熟睡狀態。昨晚,睡意卻逃逸無蹤,她在床上躺著,數羊數到三千多只,卻還是輾轉難眠,所以今天才會掛著熊貓眼出門。
事情只要跟他有關,她就手腳慌亂,一心想表現出最好的模樣,卻往往事與願違。
像是她沖出門前,下意識還是穿了最習慣的衣服。上衣與褲子成套的運動服,布料舒適卻有些舊了,而且是男人的尺碼,才能遮得住她過長的腿,連帶的她全身曲線也淹沒在寬松的運動服下。
這麼寒酸的穿著,會不會讓他誤以為,她根本不在乎這次相約?
他是不是習慣,女人都為他而盛裝打扮?
她愈是想著,愈是別扭,總覺得身上的舊運動服,配不上一身光鮮的他,幾次都好想趁紅燈停車,或是車速稍慢,沖動的跳車跑回家,至少換一套比較新的衣裳。
當吉普車第五次因紅燈停下,她的手拉住車門,幾乎就要展開行動時,身旁坐在駕駛座上的孝國,卻突然傾身,緩慢的逼靠過來。
「怎、怎麼了?」隨著他的靠近,她愈是往車門貼去,努力想拉開彼此距離,只差沒有從窗戶逃出去。
看出她的膽怯,他沒有再靠近,一手擱在方向盤上。
「你身上好香。」真摯的贊美,搭配他無敵的笑容,能輕易瓦解女人銅牆鐵壁般的心防。
對衣著的焦慮,因為他的話語而轉移,她的手不再拉著車門,改為無意識的模索光果蜜色頸項。
「可是,我沒有用香水。」她連化妝品都沒有,更別說是香水了。
鎮上以花卉聞名,添加玫瑰精油的保養品、沐浴品,更是賣量驚人,觀光客搭乘游覽車遠道來訪,每到販售地點就如風卷殘雲,經常把產品買得精光。
只是,她不敢使用嬌甜玫瑰,所以沐浴用品以及步驟最精簡的保養品,用的都是無香產品。
今天跟孝國出門,她只求身上不要有汗味,卻不知為什麼會得到他的贊美。
「是蘭花的香味,跟其他人都不同。」他輕聲說道,點破她的迷惑,附贈魅力絕倫的笑容。「很適合你。」
因為他的贊美、因為他的笑容,關于服裝的疑慮,瞬間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咬著唇低頭,努力克制不要表現得太過欣喜,卻不知晶亮大眼根本藏不住情緒。
不知不覺的,身旁的男人靠得更近,她敏感的耳朵,能感受到他熱燙的氣息。她像是一只兔子,雖然動作矯捷,卻被猛獸誘哄,不知道危險將至。
「去我家之前,可以請你先陪我去個地方嗎?」徐聲的哄問,比最堅固的陷阱更有效。
她早已失去反抗能力,只能乖馴的答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