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百官朝拜,魏青晚正式登基為帝。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擬先皇的廟號與謚號,和先皇奉安歸葬之事。
不過這些皆無須魏青晚裁示,自有韋殊寒代她處置發落,她只要當一個閑散的皇帝即可。
「太皇太後駕到。」
听見太監的通稟聲,正窩在軟榻上看著閑書的魏青晚,連忙起身,到宮門前相迎,「太皇太後怎麼來了?應當孫兒去拜見您才是。」太後在她登基時,尊稱也跟著升為太皇太後。
「哀家這不是等了好幾日,都等不到皇帝,這才不得不親自過來。」太皇太後神色一沉,橫她一眼。
魏青晚訕訕的模了模鼻子,不是她不想去見皇祖母,而是害怕去見她。三皇兄至今仍被關押在牢里,韋殊寒沒打算放了他,若是皇祖母讓她放人,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扶太皇太後坐下後,魏青晚規規矩矩的坐在一旁,關心的問道︰「太皇太後近日身子可安康?」
「宮里這陣子出了這麼多事,皇帝認為哀家的身子能安康嗎?」太皇太後冷著臉回道。
怎麼說都不對,魏青晚索性閉上嘴不再出聲,以免再惹得皇祖母不悅。
「皇帝倒是十分清閑,這時候不在御書房批示奏折,竟待在寢宮里頭,莫非皇帝的身子有哪兒不適?」太皇太後質問。
她隨口找了個借口,「是有些頭疼。」
「可有宣太醫來請脈?」
「晚點朕就宣太醫前來。」
「頭疼可不是小病,莫要像你父皇一樣……」說到這兒,太皇太後陡然打住了話。
她知皇祖母這是想起了父皇的頭疾,她也不好接腔,屋里一時靜默無聲。半晌後,太皇太後緩緩啟口,「哀家明白你的難處,有些事你也作不了主,事情演變成這般,是咱們欠了韋家的,哀家只希望你能盡你的能力,保住你三皇兄,他與你畢竟兄弟一場。」
魏青晚只是點點頭,並未承諾什麼。倘若當時韋殊寒沒有先下手為強,制住三皇兄,讓情勢反過來,那麼她相信依三皇兄的為人,是絕不會留下她一命,她會成為他登上帝位的第一顆踏腳石。
然而她倒也不是因此而不肯答應皇祖母,而是韋殊寒能留下三皇兄沒殺了他,已是饒他一命,要讓他放了三皇兄是不可能。
不過她也不能不給皇祖母一個回答,她想了想,說道︰「朕會盡力試試,但能不能成,朕也不敢保證。」
送走了皇祖母,魏青晚接過盛嬤嬤遞來的一盅果子茶,有一口沒一口的慢慢啜飲。
方才太皇太後與她說話,也沒瞞著其他宮人,盛嬤嬤在一旁也听見了,她猶豫了會兒,小心翼翼的輕聲探問,「皇上,您真打算要求韋統領饒了三皇子嗎?」
韋殊寒如今雖然把持著朝政,但仍領著武衛營統領的職,也沒要求她為他加官晉爵,故而宮人和朝臣們提及他時,仍稱呼他為韋統領。
魏青晚回道︰「我既然答應了太皇太後,總要在他面前提上一句。」至于韋殊寒要不要放人,那就是他的事了。
太皇太後來她這兒也沒避著旁人,八成也知道她宮里有人會將此事稟告韋殊寒,因此太皇太後真正的目的不過是想藉由她這邊的人,將此事傳到韋殊寒耳里罷了,並沒奢望她真能勸得了他放人。
「殊寒,你打算何時成親?」這陣子經過太醫為她調養嗓子,包語露如今已能用瘠啞的嗓音說上幾句簡單的話。
听見這陌生的聲音,附身在韋殊寒扳指上頭的魏青晚朝外看去,想知道說話的人是誰,隨著韋殊寒抬起的手,她瞧見一名清的婦人,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她臉上未施脂粉,五官柔雅娟美,神色沉靜。
她還在想此人是誰時,便听到韋殊寒回話的聲音——「娘,朝政尚未穩定下來,此時孩兒尚無暇談論婚娶之事。」
聞言,魏青晚驚訝的望著那名婦人,原來她就是被父皇囚困多年的羽妃娘娘,她不知他竟已將羽妃接出宮回到韋府了,宮里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
「那麼你可有中意的姑娘?」包語露干澀的嗓音透著濃濃的關切。
韋殊寒沉默了一會兒才答道︰「是有一個,不過她不肯嫁給孩兒。」
「這是為什麼?」
韋殊寒搖搖頭,「她對孩兒提了一個要求,可孩兒無法答應。」
「是什麼要求?」包語露有些急切的追問。
「她要孩兒放下一切,跟她離開京城。」韋殊寒坦白回道。
包語露未再問下去,而是抬手憐惜的輕撫著兒子的臉龐。知子莫若母,縱使他們這麼多年未曾相見,可母子天性,她雖然才與兒子相聚這段時日,便約莫已了解兒子的性情,她明白他好不容易才為父報仇,如今正想好好在朝堂上放手施為,豈肯輕易割舍這一切。
男人的心,素來與女人不同,女人只盼著能與相愛之人廝守一生,便已足矣,而男人則想建功立業,志在四方。
她無法勸兒子放下他此刻握在手里的權勢,只是慈愛的說道︰「你只要認清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就好。」倘若兒子更想要的是權勢,那麼也只能辜負了那姑娘。
片刻後,韋殊寒對母親吐露了心里的話,「可孩兒既不想放下這一切,也想要她。」
聞言,魏青晚心尖一顫,抿著唇,努力向外看,想知道他在說這句話時是什麼表情,可此時他的手握成拳,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瞧不見他的臉。
「世事無法兩全,有得必有失,你既然不願意放下這一切,那麼就只能接受失去她的後果,你要記住一句話,強扭的果子必然不甜。」包語露為了開導兒子,努力用著干澀的嗓音說出這些話。
韋殊寒靜默半晌後,向母親告退,回了書房。
批閱了幾份奏折後,他取出他為魏青晚畫的那幅肖像。
置身在玉扳指里的魏青晚,隨著他高舉的手瞧見畫像中的少女,接著听見他低喃的說道一「世上真無法兩全嗎?我不希望你在宮里孤苦一生,想與你結為夫妻,你什麼都無須操心,所有的事我全會安排得妥妥當當,你為何偏要以那要求來為難我?」
魏青晚心頭酸楚,在玉扳指里回道︰「你說所有的事都會為我安排妥當,不過是要我听命于你,我就像個提線木偶,你指東我便往東,你指西我便只能往西,我不能違背你的命令,不能有自個兒的想法,不能做自個兒想做的事,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我想讓朝政清明,不讓世上再有貪官污吏,不讓那些王公大臣再以權謀私,不讓我父祖的憾恨再發生,我尚有很多事想做,所以我無法放下一切同你離開,為什麼你不能明白呢?」
听見他吐露這番話,魏青晚十分驚訝,她從不知他心中還藏著這樣的抱負,原來他是真心想為百姓做事,不是貪戀權勢,她唇瓣微啟,想說什麼,可下一瞬,思及此時她無論說什麼他都听不見,只得吞回到了唇邊的話。
待稍晚回到自個兒的身子後,魏青晚輾轉反側,她的心有些動搖了,她不斷田心索著是否要改變心意答應他,以致于翌日上朝時,她眼下染著淡淡的陰影,帶著困倦之意坐在龍椅上,听著底下朝臣的上奏時,不知不覺撐著下顎睡著了。
大臣見狀,微微皺起眉,也沒人喚醒她,因為百官皆知她雖是皇帝,但朝政卻是由韋殊寒把持。
瞥見她在朝堂上睡著了,韋殊寒不動聲色的站出來,出聲道︰「皇上龍體欠安,今日的議政就到這兒,諸位大人請回吧。」
朝中臣子也無人敢有異議,眾臣告退。
待人都離開後,韋殊寒輕輕將魏青晚搖醒。「皇上困了,就回寢宮睡吧。」
「散朝了嗎?」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問道。
「朝臣都已散了。」
她扶著他的手站起身,帶著困意坐上鑾轎,準備回寢宮,橫豎官員的奏折也用不著她批閱,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睡覺。
韋殊寒站在鑾轎旁,睇著她眼下的陰影,關切的問道︰「皇上昨晚沒睡好嗎?」
「嗯……」魏青晚隨口回道︰「約莫是白日里無事可做,睡太多了,以致夜里睡不著,韋統領若無他事,朕先回宮了。」說完,她逕自吩咐太監起駕回寢宮。他若有所思的望著離去的鑾駕,無事可做嗎?
另一頭,魏青晚回了寢宮,得完為她沏了杯熱茶。
雖然知曉是得芫向韋殊寒通風報信,才會害她上次出逃失敗,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仍留她在身邊服侍。
接過茶盞飲了一口,魏青晚便進了寢房,可是躺到床榻上,她又忍不住思及韋殊寒昨晚說的話——我想讓朝政清明,不讓世上再有貪官汗吏,不讓那些王公大臣以權謀私,不讓我父祖的憾恨再發生,我尚有很多事想做,所以我無法放下一切同你離開,為什麼你不能明白呢?
與他想做的事相比,她的心願顯得如此自私。出身皇室,但這些年來她素來只想到自個兒,從未想過黎民百姓,她一心一意想離開皇宮,也是為了自己,沒想過要為百姓們做些什麼。
她想起蔡坤、李侍郎還有辜敏成等人所做的惡事,百官食君之祿,卻不擔君之憂,只顧著結黨營私,視律法如無物,官官相護,魚肉百姓,以權謀私,就連父皇當初也為了自個兒的私心,設計謀害親如手足的臣子,掠奪人妻,囚禁深宮中以逕私欲。
如此的官員、如此的君王,長此以往,魏家的江山還能保住多久?終有一天,會被百姓厭棄,就像當年魏家的先祖,號召義軍起兵推翻前朝暴虐無道的昏君那般……這麼一想,身為魏家子弟的她忽然有些羞慚,進而萌生起想為百姓們做些什麼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