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做什麼?!」
一道驚駭的咆哮,瞬間撕裂了這甜馨的氛圍。
兩人愕然分開,同時望向溫室門口,那在夜色里如野獸般狠狠閃爍的雙瞳不是屬于別人,正是顧長春。
撞見這一幕,他氣得渾身發顫,臉色鐵青,飛快推著輪椅進來,抓起拐杖不分青紅皂白,便往杜唯身上招呼。「你這死小子!罔顧人倫的混蛋!你怎麼敢踫她?她可是你的親表妹!」
他不由分說地猛打,杜唯挨了一下又一下,只是直直挺立著,不閃不躲,一聲不吭。
海琳看不過去,連忙拉開杜唯擋在兩人之間。「外公,你別打了!你會打傷他的……」
「我就是要打死他!你閃開,不然我連你一起打!」顧長春整個氣到抓狂。「我要你讓開!听到沒?」
「外公,你听我解釋……」
「還解釋什麼?有什麼好解釋的!這渾小子明明知道你是他親表妹,居然還這樣誘拐你!怪不得你這陣子老是為他說話呢,原來中了他迷魂計!春雪你這傻丫頭,你怎麼會上他的當呢?你知道他媽是什麼樣的女人嗎?他就跟那個賤女人一樣!勾引我們顧家的孩子……」
「夠了!」杜唯推開海琳,來到自己親爺爺面前,與他對峙。「你怎麼罵我都可以,不許你侮辱我媽!」
「怎麼?你心疼?」顧長春憤哼。「我就偏要侮辱她怎樣?她就是個下賤的女人!虛榮無恥的酒家女!」
「Shutup!」杜唯怒吼,平素的冷靜崩壞,臉部肌肉一陣扭曲,他憎恨地瞪著面前的老人,從沒有一刻如同此時這般恨他。
「死小子,你居然敢要我閉嘴?給我滾!馬上給我滾出顧家,滾出長春集團!」
要他滾?杜唯嘴角切開冷笑。「你趕不走我的,你不怕我跟記者爆出這樁丑聞嗎?」
顧長春倒抽口氣。「你、你的意思是……」
他冷笑更鋒銳了,如刀如劍。「你覺得如果我跟春雪……我們兩個表兄妹的事傳出去,對顧家會有什麼影響?」
「你……你敢?!」顧長春震怒,氣喘吁吁,舉起拐杖又想往杜唯身上重擊。
但這回他可沒白白挨打,一把握住拐杖頭。「我怎麼不敢?明天我就約記者來談這件事。」
兩人握著拐杖拉鋸,顧長春無從使力,又氣又急,倏地,胸口一陣劇烈絞痛,逼得他無法呼吸,冷汗涔涔。
「你、你、你……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話語未落,他的頭一歪,頹然暈厥。
杜唯見狀,悚然凍立原地,一時不知所措。
顧長春突發性的暈厥,在顧家掀起狂風暴雨,眾人慌亂不迭,海琳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將他送進醫院急救。
醫生診斷過後,確定是心髒病發,緊急動了手術。
杜唯、海琳、沈意詩和鄭英媚都來到開刀房外焦急地等候消息,經過數個小時的煎熬,直到黎明時分,主治醫生終于現身,宣布手術成功。
「但他還是很虛弱,現在我們會將他送進加護病房觀察,確定月兌離危險期再轉入一般病房。」
「是,謝謝醫生,麻煩你了。」鄭英媚代表顧家人向醫生致謝,接著,她轉向其他三人。「你們熬了一個晚上,都累了吧?先回家休息吧,這邊我留下來照顧爸爸就好。」
「我不回去。」杜唯搖頭,語音極度喑啞。「我留在這里,你們回去吧。」
不管他人如何百般勸說,杜唯總是堅持不肯離去,在病房外守了兩天兩夜,直到顧長春清醒。
但固執的老人不肯見他,一醒來便歇斯底里地咆哮,說他們顧家沒有這種吃里扒外的看門狗,要他滾出去!
鄭英媚驚慌失措,無助地承受公公的暴怒,她這才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找來兩個年輕人私下斥責。
「你們怎麼會鬧出這種事?春雪,你明明知道小唯是你親表哥不是嗎?我以為你明白我的暗示的,你也跟我說了,你祝福小唯跟庭歡復合的啊!為什麼現在會……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海琳咬唇不語,默默領受責備,杜唯挺身而出保護她。
「不是她的錯,阿姨,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吧!」
「我是要怪你!」鄭英媚瞪他。「難怪你爺爺不肯見你,你說你做出這種事,他能不心寒嗎?你懂不懂,我們顧家禁不起再一次發生丑聞了!你爸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舅媽!」海琳慌忙制止。「請你別說了。」
鄭英媚愣住,這才恍然醒覺自己提起了顧家最不堪的往事,揭了杜唯心上最難以愈合的傷疤,她又是氣惱,又不禁歉疚。
「小唯,你明白阿姨的意思,我不是……」
「我明白。」杜唯啞聲打斷她。「我說了,是我不好,這一切都該怪我。」
「你……」鄭英媚打量他,他連續幾個晚上沒睡好,面容憔悴,下巴胡渣叢生,更顯頹廢,更別說他滿臉自責的表情了,讓人看了實在不忍苛責。「唉!我就不多說了,你們兩個自己好好想想吧!既然爸那麼生氣,小唯你就暫時別在他面前出現,免得他病情加重,還有春雪,你找個機會跟爸道歉吧!他還是最疼你的,你說的話他肯听的,你跟他保證以後你們倆不會再犯錯了,我想他會慢慢消氣的。」
「我知道,舅媽,我會的。」海琳柔順地應允。
鄭英媚看看她,又看看杜唯,搖頭嘆氣。「那我先回去,要桂嫂炖些補湯送來。」交代完畢後,她無可奈何地離去。
杜唯依然在病房外徘徊,倚牆而立。
海琳靜靜地凝視他,見他滿臉倦容,心生憐惜。「你不回去嗎?外公反正不肯見你,你留在這里也沒用,不如回去休息一下,睡一覺再來。」
他垂頭不語,雙手插在褲袋里,身影顯得萬分寂寥。
海琳上前一步,輕柔地喚。「杜唯。」
他動也不動。
「杜唯?」她又喚一聲。
他這才抬起頭來,而她頓時震住。
他滿布血絲的眸,此刻正閃爍著淚光,那麼沉痛又那麼脆弱的眼淚,她初次在他身上見到。
她心痛不已,忍不住伸手觸踫他臂膀。「杜唯,你……還好吧?」
他看著她,像一個驟然失怙的孩子那般迷惘無措。「你听見董事長……听見我爺爺剛才是怎麼罵我的嗎?他說我是看門狗,說顧家不需要我這種吃里扒外的看門狗,我在他眼里……只是一條狗。」
「不是那樣的!」她焦灼地否認。「他只是一時氣話,他沒那意思。」
「我知道他沒那意思,就因為這樣,我才覺得更可悲。」他顫聲低語。「究竟要恨我到什麼程度,才會令他口不擇言說出那種傷人的話?到底我做錯了什麼,讓他那麼恨我?」
「他恨的人不是你,他是把對你爸媽的氣出在你身上,他是因為太愛你爸了,所以才會因為失去唯一的兒子而變得那麼……不可理喻。」
「我知道,我爸背叛了他的信任,讓他很不好受,所以我爸也很愧疚啊!他也覺得很對不起,你知道他臨終時對我說了什麼嗎?」
「他說什麼?」
「他要我替他彌補他犯下的過錯,要我代替他孝順爺爺,照顧顧家每一個人,他說我身為長子嫡孫,應該負起這樣的責任。」
她懂了,所以他才會明知自己不受爺爺尊重,也要留在顧家,留在長春集團。
這就是那天傅庭歡勸他的事吧?勸他放下這般的自我桎梏,月兌離顧家,尋求另一片屬于自己的自由天地。
可惜他做不到。
海琳怔怔地凝睇著他,凝睇著面前這個不知所措的男人,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她相信他是堅強的、倔傲的,如今卻淚眼蒙朧。
「我很想、很想彌補我跟爺爺的關系的,我從來就不想跟他斗,是他非要跟我斗,他想逼我跪下來求他原諒,我知道他要我跪下來……」杜唯噎住嗓音,噎住滿腔酸楚的心事。
這心事,他藏在心里很多年了,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必須替父親完成遺願,但他並非毫無埋怨,他很矛盾。
「有時候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堅持留在這個家干什麼?我就那麼甘心卑微地當一條狗?」
「不是的!你別這樣說你自己。」海琳震顫地展臂擁抱他,擁抱心碎又哀傷的他。她該如何安慰他呢?她從來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一個人,她只能不停地伸手拍撫他,在他耳畔送上溫柔的言語。「這些年來,你做得很好,做得夠好了,我相信你爸爸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欣慰的,他會明白你已經盡力了,你不能跟你爺爺和解,不是你的錯,是他老人家太固執了。」
「海琳,我真不曉得怎麼做才好……」
兩人順著牆滑落坐地,他偎靠著她尋求撫慰,而她用慈母的胸懷包容他、呵護他。
「……好幾次,我真想就這麼一走了之算了,可是我走不了,我放不下公司,更放不下爺爺,就算他這麼恨我,就算他只把我當一條狗,我還是……放不下他。」
他一遍又一遍,對她傾訴他的為難、他的苦楚,他哭著,流著大男人的眼淚,教愛他的女人更心酸、更憐愛。
她但願自己能幫助他,幫他撫平所有的傷疤,讓他不再覺得痛,不再受傷。
該怎麼做才能幫助他?
海琳伸直雙腿,讓哭累了的男人躺在她腿上安然沉睡,他是該好好休息了,她能體會他多年來的挫折與疲憊。
「你睡吧。」她凝睇他的睡顏,用指尖順平他微蹙的眉宇,輕撫他墨黑的發綹。「睡一覺起來,一切都會變好的,我保證,一定會的。」
她柔聲低喃,是對他的許諾,也是對自己的宣示。
不論他心上有多少傷痕,和他爺爺之間橫梗著多少荊棘,她都立誓要為他除去,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因為他,是她此生唯一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