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電影播放的聲響,她一點觀看的意願都沒有。距離她上一次進電影院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遙遠到像是上輩子發生過的。
電影院里低聲討論劇情的聲音還是一樣令人討厭,尤其當聲音愈來愈大,甚至起了爭執,她不耐地微皺起眉,邊養神邊注意著聲音來源有無移動、是否朝她這頭走來,確定聲音一直是停留在後幾排,她便專心地閉目養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有外套蓋在她身上,她微張眼,就見李賈森正專注在電影上,還喝著可樂配爆米花,彷佛樂在其中,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拉開身上的外套往他的手臂一搭。
「蓋著,里頭冷氣有點強。」他像個紳士般再將外套蓋了回去。
「學長,有汗味。」她很委婉地又將外套推開。
「那是男人味。」
「不管是什麼味,重點是我不冷,學長既然都蹺班看電影了,就不需要顧慮太多,盡情享受吧。」如果他允許她可以先離席,她會更感激。
「誰跟妳說我是蹺班?我正在工作中。」
看電影是工作?天底下有這種肥缺嗎?
面對佟乃頊毫不客氣的質疑兼些許鄙夷的目光,李賈森無聲嘆了口氣,將可樂和爆米花遞給她後,徐徐起身朝後頭走去。
她頭也沒回,只听見細微的聲響,然後就發覺原本近乎爭吵般的聲響消失,再然後,他就坐回她身邊,一副「夸我、夸我」的表情。
說實話,她真的很懷疑這種家伙怎會被喻為警界的破案天才……警界在她退出之後,人才居然貧瘠到這種地步了?
「學妹,雖然學長比較喜歡妳真實的表情,但妳可不可以稍微收斂一點,不屑可以,但不要正對著我,我的心是肉做的,會痛。」
她微坐起身,非常恭敬地朝他躬身,「學長,是我太失禮了,我不應該將不屑的表情表現得這麼真實,身為一個社會人,我真的是太失敗了,能不能讓我早點回事務所好好反省?」
李賈森眼角抽了兩下,「學妹,劇情正進入高潮,妳就不能再忍一下嗎?懂得反省是好事,在這里反省也是一樣的。」
佟乃頊瞥了電影一眼,將可樂和爆米花遞還給他,繼續閉目養神,回想他剛才說的真實的表情,難道學長根本就是鎖定她了嗎?
如果是這樣……還挺有趣的,她突然覺得跟他出來勉強可以忍受了。
然而,這個想法在離開電影院之後,被她稍稍推翻了。
佟乃頊冷著臉瞪著擺在面前的鹵肉飯,不一會就見幾樣涼拌小菜和現切鹵味出現在面前。
「學妹,我跟妳保證,妳絕對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鹵肉飯。」李賈森一坐定,二話不說開始大快朵頤。
佟乃頊看著他的好食欲,她卻連動筷的都沒有。
「吃啊,學妹,剛剛在電影院可樂和爆米花都是我吃的,妳一定餓了,千萬不要客氣,這一頓學長請妳。」
佟乃頊托著腮不語,想看他獨腳戲可以演到什麼時候。
「還是說這種平民美食,學妹沒興趣?」李賈森帶著幾分尋釁問。
佟乃頊笑了笑,「學長,平民美食很好,是陪吃的人的問題。」
「學長太帥,害妳吃不下?」他很正經地問。
「學長的臉皮恐怕用7.62R的子彈也打不穿。」
「學妹,這是誠實的問題,對于外貌,我從不謙虛的。」
「如果是誠實的問題,那麼學長今天耗了我大半天,是不是該要誠實地切進主題了?」她一直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尤其是面對他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耐性耗損得更快。
李賈森笑瞇了黑眸,朝對面的大樓指了指,「學妹,有沒有瞧見對面的店面?」
她側眼望去,就見林立的店家里頭,有一家是射箭器材專賣店。她微揚起眉,「然後呢?」
「前天我找鑒識科的人去了趟私人會館的現場,做了反彈的箭道比對。」
「So?」
「在死者面對的方向有座玻璃櫃,邊條上有明顯的箭擊處,依他倒下的角度推算,他站立時箭射出的角度和反彈射程,依兩點鐘方向貫穿頸部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他說著,依舊大口品嘗平民美食。
「所以學長也認同以意外結案?」很好,這個終于讓她有點食欲了。
「不認同,但是上級已經決定這麼做。」
「學長為何不認同?」
「學妹,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哇,我突然覺得講這句話的學長有點帥。」佟乃頊由衷道。她向來不吝于贊美人,前提是要值得贊美。
「學妹,我一直都很帥,我的帥是從內心深處涌現的,是心靈合一的極致完美。」發覺學妹的臉又更冷了些,他隨即再回到原來的話題,「昨天我跑了趟林博源的私人會館,雖然里頭的陳設早就改了,但林博源死前躺的那張沙發沒扔,就丟在儲藏室里,妳知道我發現什麼了嗎?」
佟乃頊動作優雅地吃著飯,不解地問︰「學長為什麼突然查起林博源的案子?對了,這件案子也還沒破,現在已經交到學長手中了嗎?」
「是沒交到我手上,純粹就是我無聊,突發奇想地想調查,結果我發現了那座沙發椅背上端有磨擦過的痕跡,我大膽假設凶手可能是個女人。」
「何以見得?」
「勒死林博源的凶器是一條電話線,也證明就是會館里的電話線,妳也知道電話線算細,如果是個男人想藉此勒死一個男人,只要力氣沒有太大懸殊,基本上都挺容易的,但如果是女人就不一樣了,依女人的力道要勒死一個男人,不借助一點外力是有困難的。」
「學長認為是有人站在沙發椅後,用電話線圈了林博源的脖子兩圈後往下施力,借助沙發椅背的頂端成為杠桿,加重了勒力?」
「我是這麼想的。」他噙著笑,黑眸溫柔地睇著她。
「學長,推論難以成立,因為就算是女孩子想要這麼做,也得要在他完全無防備的情況下,好比喝醉或怎樣,要不誰會任人在脖子上繞了兩圈電話線還一點防備都沒有。」佟乃頊吃著腌漬的脆黃瓜,滿意恰到好處的酸味,又道︰「那天晚上,我是最後一個見他的人,我確定他沒有喝酒,听說後來的驗尸報告也證明他沒有喝酒。」
「學妹,妳那天見他是為了什麼事?」他喝了口麥茶解油膩,高大的身形略往前傾,放輕了聲量。
「事關委托人隱私,無可奉告。」她勾起恬淡笑意,「當時我作筆錄時就是這麼回答的,而經辦的長官也沒為難我,因為死亡時間和我離開的時間是不符的,法醫驗尸後證明兩者至少差了一個鐘頭。」
他點了點頭,「所以,學妹,咱們是不是可以大膽假設,凶手是個高智慧的連續殺人魔?」
「學長認為殺死林博源和方仲與都是同一人?」
「不只,我認為郭豐安的死恐怕也是同一人所為。」
佟乃頊聞言,唇角緩緩勾彎。「有意思,但我想知道學長為何如此大膽假設。」
「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很直覺的這麼認為,而且很巧合的是,這三件凶殺案都與學妹有關。」
「我也覺得挺倒霉,不過看在征信費用十分闊綽的分上,我可以忍受。」她佯裝無奈的神情有幾分逗趣甜美。
「而且三人的死因都與頸部有關。」
她微皺起眉,「郭豐安不是墜樓死的嗎?」
「是這樣沒錯,但他的頸部有明顯擦傷,鑒識科人員采集了頂樓外牆的組織液,證明他在墜樓前曾經抓住牆緣試圖要爬起,是在不斷挺上的過程中才出現那種磨擦傷痕,而采集的組織液也完全符合,但就像我說的,太過完美的巧合反倒令人起疑,我就是覺得那是一樁加工過的凶殺案,所以才會大膽假設這是個連續殺人事件,針對的全都是兆盛集團的富二代。」
佟乃頊慢條斯理地擦著嘴,托著腮像是在思索什麼,一會才道︰「學長,假設如此,那麼你恐怕得要先找出凶手痛下殺手的動機,不過這一點並不簡單,兆盛集團內部出現了不少問題,尤其是現任總裁正在住院中,這其中的恩怨情仇想要一一厘清著實不容易,再者如果偵一隊都已經宣布結案,你想翻案,不等于是給自家人打臉,對你的官途來說是大大的不妙。」
「我如果介意升職的話,就不會干到現在還是個小組長。」
「也對,不過當槍口對上自家人時,你可千萬要小心,別被自家人給吞了。」她寓意深遠地說。想必他也清楚,不管是哪一行都有其黑暗的一面。
「多謝學妹的金玉良言,我記住了。」
「學長不需要跟我客氣,只是不知道學長接下來要怎麼進行?」
「目標先擺在方仲和身上。」
佟乃頊頓了下,驚愕神色一閃而逝,笑問︰「為什麼?」
「因為我怕他是下一個受害者。」
「所以我才問為什麼。」這不是廢話嗎。
「直覺。」
她搖頭失笑,「學長辦案都是靠直覺嗎?」
「妳不會嗎?」
「學長,現在講求科學辦案,我是拿幾分證據說幾分話,直覺這種東西太籠統也太抽象。」
「那好,咱們來聊聊這位連續殺人魔的內心世界好了。學妹,妳認為什麼樣的人才會有這種極具報復性質的連續殺人手段?」
「學長,犯罪側寫的鐘點費比較高喔。」
「不怕,學長近來口袋比較深。」
佟乃頊淺勾笑意,垂斂長睫思索了下,「從我手中僅有的線索加上學長的大膽假設,那凶手確實是屬于智能型犯案,而且與被害者之間有某程度上的熟識,是因為利益或者其他因素不得而知,但必定是與這些人的一些行為有所關聯,就好比去年兆盛銀行有位經理听說因侵佔公款而畏罪自殺,但咱們都很清楚,有些時候這些事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去年發生的事妳也知道,那麼妳是什麼時候開始和兆盛的人有所連系?」李賈森狀似隨口問問,黑眸卻閃動著光芒。
「去年一月,我的委托人一開始是方仲和先生。」她笑瞇了杏眼,問︰「學長還在懷疑我?」
「想哪去了學妹,我是想問妳這段時間是否見過與那些人交好的人。」
佟乃頊俏皮的聳了聳肩,「學長可能是誤會了,我跟委托人之間通常是因為有事連系才會見面或通電話,其他時間自然是沒聯絡,畢竟我跟他們連朋友都談不上,怎可能知道他們私領域的部分。」
「那麼妳對于那位凶手還有什麼看法?」
「冷靜、沉著,而且用一種訕笑的態度面對警方、挑戰警方,而這樣特質的人有可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特別人員,所以能避開監視器,甚至設計出各種巧合掩蓋真相,我建議學長可以朝與兆盛內部相關的事件查起,再縮小範圍尋找這種專業人員,當然這個人必定和三位死者有某程度上的熟識,其余的不需要我說,學長應該知道怎麼查辦。」
李賈森靜靜地注視著她,她眸露異彩,不自覺的表現出一股倨傲睥睨。
「學長?」她笑意不變地喊著。
「很好,多謝學妹幫我縮小了範圍。」
「不客氣,算鐘點的嘛,我當然是盡其所能。」
「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請說。」她萬分期待地道。
「願意跟我交往嗎?」
毫不客氣的,佟乃頊的笑臉瞬間消失,俏顏覆上的冰層可以直接凍死人。
「學妹,妳可以稍稍掩飾一下妳的表情嗎?」不要那麼冷,他快被凍傷了。
「學長,你喝的是麥茶,不是啤酒,不要裝醉,這會讓我覺得很尷尬。」話落,她拎起包包準備走人。
李賈森趕忙起身,付了錢之後立刻追上她,「學妹,我在告白干麼裝醉?沒人喝麥茶會醉的。」
「學長,我對你沒興趣。」佟乃頊深吸了口氣直白的說。
「可是我對妳有興趣,很大的興趣。」他不忘眨眨眼,試圖從黑眸里釋放電流。
佟乃頊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學長,一個成熟男人要知所進退,纏郎是打動不了烈女的,小心被燒死。」
「問題是妳是冰女,燒不死我的。」
「冰女咧……」
「學妹,妳的本質就是冷,今天我再次瞧見了,我非常喜歡也非常滿意,希望往後妳能在我面前多多展現妳原本的樣子,相信我,我可以包容妳的一切,陪妳走過所有難關。」
佟乃頊微瞇起眼,撇唇冷笑了下,「學長,沒有什麼難關能擋在我的面前,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幫我,倒是你,去看醫生吧,尤其是你的腦子。」
「干麼這麼說?」喜歡她跟腦子有什麼關系?別貶低自己,他會難過。
「學長,我看得見鬼魂,有一只鬼魂一直坐在你的肩膀上,有他在,你只會諸事不順、百病叢生,因此請你搞定了他再來找我。」話落,她招了出租車,隨即揚長而去。
李賈森呆愣地站在路邊,不自覺地按了按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