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經過成親的懵懂、認親的迷茫,恍惚之間,三朝回門的日子到了。李金秋早早起床收拾妥當,用過早飯,拜別公婆,和夏奕一起出了侯府。
馬車不緊不慢地行駛,兩人坐在馬車里,誰也沒有說話。夏奕生性本就少言寡語,加上這兩年收斂脾性,話就說得更少了。李金秋也不是一個性子張揚外放的人。于是乎,馬車里寂靜一片,反倒是馬車外人聲嘈雜。
等到外面的雜聲喧囂鼎沸的時候,夏奕掀開簾子往外面看了看,馬車果然已經到了東大街,他沖著駕車的馬車夫喊道︰「停車。」
馬車夫應聲,停下馬車。
李金秋有些疑問地朝他望去,「世子爺?」
夏奕避開她探尋的目光,淡聲說︰「我還有事,就不陪妳回去了。」
之前說好了要相敬如賓,三朝回門陪她回去才是正理。現在半路上丟下她一個人,夏奕不由得有些愧疚,像是逃避似的,不等她回應,說完話便掀開簾子跳下了馬車,可跳下馬車的時候,他還是听到了身後傳來的聲音,「我知道了。」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淡然。
今天是李金秋三朝回門的日子,也是媛媛,梁婧媛和他約好的會面的日子。
梁婧媛,開國功臣定國公府的嫡出小姐,比夏奕小兩歲。梁婧媛出身高貴,又容貌傾城,個性難免驕矜,自小便不被同齡人喜歡,可在夏奕眼里,她的驕矜和那些趨炎附勢的阿諛奉承相比,卻顯得無比的坦率和真誠。夏奕自幼聰敏過人、卓爾不群,加上他的善意,梁婧媛幾乎很快就認定了他。
兩人相識相熟、相知相交,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十五歲時,夏奕曾提出想要迎娶梁婧媛。可是被南寧候斷然否決。
十八歲那年,他主動請纓領兵上陣,以寡勝多立下大功,皇上欽賜黃金甲,賞游街慶賀,榮耀萬千,那是他第二次提出想要迎娶梁婧媛。他以為憑借軍功、憑借自己的優秀、甚至憑借皇上對自己的賞識,他就可以娶到梁婧媛。可事實卻是,他越是表現得優秀卓越,他的親事就越是由不得自己。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才認清了現實,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收斂性子,學會了沉穩。
可盡管明知道他們今生不能在一起,他們還是固執的惦記著彼此。梁婧媛借口為生日祈願,每年生日的前一天都會去城外的慈安寺進香,而這一天,便成了他們每年固定會面的日子。
二月初的天氣,春意未至,寒意尚濃。氣候的原因加上慈安寺廟小、位置偏,且又是不年不節的日子,每年這段時間慈安寺幾乎都沒什麼外人來。
夏奕循著熟悉的路徑來到慈安寺後山的放生池,只見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只身矗立在放生池邊。
他慢慢地走過去,腳下踩到枯枝,發出輕微的聲響。
女子聞聲轉過身來,正是梁婧媛。
天氣尚冷,她卻只穿了一件藕白色的純色褙子,沒穿夾襖,更沒披斗篷,也不知在放生池邊站了多久,此刻已經凍得面色蒼白,唇色發青。
她站在冷風里,淚眼婆娑地望著夏奕,語氣充滿了委屈,「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天還冷,怎麼穿得這樣單薄?」關切的話語月兌口而出,夏奕心疼地看著她,想要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珠,可是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他成親了,他和她再也不可能了。
看到他眼里的遲疑,梁婧媛淚如泉涌,伸手抓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按到自己臉上,輕輕地蹭著,「奕哥,你真的不要媛媛了嗎?」
不是不要,是不能要,也要不起。夏奕緩慢卻堅定地抽回手,看著哭泣的梁婧媛,夏奕一陣心疼,可是再心疼又能如何?他們注定不能在一起,「媛媛,忘了我吧。」
「不,奕哥,我忘不掉、也不想忘了你!」梁婧媛神情激動的哭喊著,撲身抱住了他。
「媛媛,我成親了。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妳,以後我都不會再來這里了。」夏奕再次推開她,不是他狠心,而是他不得不這麼做。長痛不如短痛,他已經耽誤她這麼多年,與其讓她再這樣痴痴地等下去,不如一次性跟她說清楚,讓她斷了念想,也讓自己斷了念想。
「不,我不相信,奕哥,你在開玩笑,對不對?你怎麼會這麼對我呢?我不相信!」梁婧媛瘋狂地搖著頭,歇斯底里地哭喊著,拒絕面對現實。
「媛媛,我們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苦苦痴纏?放手吧,忘了我,妳會找到一個愛妳的人。」夏奕態度堅決,絲毫沒有轉換的余地。
「不!」梁婧媛大叫著,突然猛地推了夏奕一把。她淚流滿面,卻瞪大眼楮,指著他厲聲喝問︰「新娘子是不是很漂亮?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啊,你說、你說啊!那個女人,她是不是給你喝迷魂湯了?剛和她成親,你就不要我了……」
這是他和她之間的事,為什麼要把不相干的李金秋扯進來?夏奕皺了皺眉,冷聲反駁道︰「沒有,我沒有愛上她。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跟其他人無關。」
夏奕走近兩步,抓住她的雙肩,低下頭,神色嚴肅、語氣凝重地說︰「媛媛,認清現實吧,不是妳不愛我,也不是我不愛妳,而是生在這樣的兩個世家,我們注定不能在一起。」夏奕閉上眼楮,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堅定而決絕,「忘了我吧!」說完,夏奕松開手,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身後靜悄悄的,直到他走出幾十米遠,梁婧媛才突然大聲地沖他哭喊道︰「奕哥,你答應我,即便我們這輩子不能在一起,你也要只愛我一個人,這是我最後的要求,你答應我!」
「好,我答應妳。」夏奕鄭重地許諾。
身後傳來梁婧媛響徹耳膜的悲泣,夏奕的心也跟著疼起來,腳下的步伐變得越發沉重。明明是來道別和解決問題的,事情說清楚了,問題也算解決了,可為什麼他一點也輕松不起來?
在外游蕩了一整天,等到天黑,夏奕估模著李金秋已經從李府回來,這才回府。
進了門夏奕便問一直候在門房處等自己回來的心月復小廝,「少夫人回府了沒?」
那小廝連忙回稟道︰「少夫人半下午的時候就回來了。」
「那麼早?」夏奕有些吃驚,本以為李金秋會在家待到傍晚才回來的,「那……夫人有沒有問什麼?」
那小廝左右看了一下,小聲說︰「夫人見少夫人回來得早,世子爺又沒跟少夫人一起回來,就問了一句。少夫人說,回府的路上,世子爺遇到一位故交,兩人許久未見,找地方敘舊去了,所以她一個人先回來的。」
听到小廝的話,夏奕心里的驚訝更甚。她竟然如此回護他,三朝回門,他卻在半路上丟下她一個人,她回家要怎麼面對她的家人?性子剛直的李御史又會怎樣的惱羞成怒?
這樣的事情放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都不可能泰然處之吧?可李金秋不但沒有哭鬧告狀、借題發揮,反而費心幫著他隱瞞事實真相,連借口都想得那麼天衣無縫。
李金秋真是個讓人匪夷所思的女子。夏奕突然有點慶幸,幸好他娶的人是李金秋,否則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事端。
夏奕回到甘蘭院的時候,李金秋正坐在燈下做繡工。看到他回來,李金秋忙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給他倒了杯熱茶,「世子爺,你回來了。」
夏奕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看著她放在旁邊的針線簍子問︰「在做什麼?」
「我想給世子爺做雙襪子。」李金秋微笑著回答。
夏奕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襪子是用姜黃色的細葛布做的,襪子口繡著黑色的雲紋,式樣還不錯,布料似乎差了些,「府里有專門的針線房,這些小事就讓針線房的人去做就行了。」
「我閑著也是閑著。」李金秋笑了笑,轉移話題,「世子爺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
「世子爺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李金秋的話說得很自然,可是夏奕卻听得有些吃驚,「妳給我做?」
「是。」
夏奕想了想,說︰「那就給我做碗面吧。」
「好。」李金秋笑著答應,「我讓丫鬟進來伺候你梳洗更衣吧,等你換好衣服,面應該也做好了。」
「不用,妳去做面吧。」夏奕拒絕。等李金秋前腳出了房門,他後腳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