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傍晚時分,兩頂青布小轎迎著滿天霞光,從角門抬進了周府內院。
抬轎的是四名彪形大漢,那一身凶悍之氣讓周家的僕役大氣都不敢吐一口。
府里派去接人的馬車根本沒派上用場,大小姐和她的丫鬟荷香直接被雷家的親衛用兩乘小轎一路平穩地抬了回來,直送入內院。
從根本上杜絕了路上可能會發生的意外,也明確表示了他們對周府當家夫人的不信任。
這讓周李氏暗自心驚。
最讓她害怕的是那四名抬轎的親衛就此守在了周佩華的院子里,周府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靠近,近身服侍之事均由荷香一手包攬,其他人最多只能到閨房之外,除非她答應讓人進來。
荷香見這陣仗,咋舌不已,偷偷對自家小姐說︰「小姐,這些人好凶喔!」隨即笑出朵花來,得意地道︰「不過……應該!那起子壞良心就算有壞心思,現在也沒得施展了。」
周佩華歪在榻上閉目養神,淡淡地道︰「把嫁衣頭面仔細檢查一遍。」
「哎,奴婢這就去,小姐妳歇著。」
「嗯。」
周佩華閉著雙眼,心思卻轉個不停,她瞧著雷家這番作為,不僅僅是為了防範繼母,恐怕還預防著她有什麼小動作。
看來,她那封書信倒讓雷大將軍起了警惕之心了。
呵呵,她原不過是想月兌離周家,就算他打破了她原本的謀劃,但是嫁出去結果也是一樣的,只不過大戶人家的男子知曉人事早,許多人在正室過門前便有了通房、小妾,而她即將要嫁的男人已經二十八,正是壯年,也不知道她過門後是何種情形?
想想就覺得頭痛!
「姊姊,我是阿錦,我可以進去嗎?」
突然,外間傳來一道猶如百靈鳥般清脆的聲音,直听得閉目養神的周佩華眉心微攢,坐起身來。
她來做什麼?
荷香下意識地看向小姐。她與自家小姐一樣的心思,亦是一臉不快。
周佩華閉了閉眼,吩咐道︰「讓她進來吧。」就看看她還想做什麼。
荷香前去開門。
只見周佩錦打扮得猶如盛放的牡丹,裊裊婷婷地走進了屋子,對著擺放在外間的那些嫁衣首飾嫉妒地看了看,就算周佩華嫁給國公爺大將軍又如何,只怕無福消受呢!
想到這里,她抱著錦匣的雙手緊了緊,隨即臉上又掛起甜笑,掀簾進了內室,看到半臥在軟榻上的周佩華時,她開口道︰「姊姊,妳明日出嫁,妹妹特來給姊姊添妝。」
周佩華虛弱一笑,「讓妹妹費心了。」
周佩錦嫣然一笑,順手將手中的匣子遞過去,道︰「不過一支玉簪,姊姊可不要嫌棄。」
周佩華溫和地道︰「妹妹有心,我怎會嫌棄。荷香,收起來吧。」
荷香上前接下匣子,放置到一邊,又回到小姐身邊站好。
二小姐看著嬌花一樣的人,卻是心如蛇蠍,她萬不敢大意,現在正是小姐最要緊的時候,可不能著了二小姐的道兒,前功盡棄。
周佩錦無視荷香的戒備,笑吟吟地上前兩步,坐到榻邊,道︰「我瞧姊姊的氣色倒是好了許多。」說是這樣說,心里卻惡毒地想著,這麼一副短命鬼的模樣,只怕到不了北疆便要死在半路了,可惜了那些價值不菲的嫁妝。
周佩華面色微苦,嘆道︰「不過捱日子罷了。」
周佩錦心中暗喜,口中卻道︰「姊夫是鎮國公、大將軍,姊姊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周佩華淡淡地回道︰「借妹妹吉言。」
周佩錦輕輕嘆了口氣,帶著感慨地道︰「只是姊姊出嫁倉促,弟弟身在書院一時不得回,否則便該他背姊姊上轎的。」
周佩華亦跟著嘆了口氣,一副落寞的樣子,「是呀。」
荷香卻在心中暗自慶幸,虧得少爺回不來,否則她還真怕在背小姐上轎的途中發生什麼事故呢,這姊弟倆都不是好人,哼!
為了應付這場姊妹友愛的戲碼,讓周佩華的精神更差了,最後在荷香暗自咬牙的提醒下,周佩錦終于心滿意足地離開。
人一走,荷香用力關上了門。
周佩華抬手揉撫著額際,強壓下心頭的不耐,重新在榻上躺下。
荷香進來看到此景,眼眶有些發紅,小聲地道︰「二小姐太過分了,她明明就沒存好心。」
周佩華懶懶地道︰「不用管她,最後一次了,明日咱們便走了。」
話雖如此,但最後還要來讓人膈應一下,實在是意難平、氣難順。
晚飯周佩華不過只吃了小半碗粥便吃不下了,飯後不久吐了幾回,院中很是鬧了一通。
這讓听到消息的某個人心思又有些浮動,巴不得她明日無法上轎,就此一命嗚呼,將那副豐厚的嫁妝留下來給自己。
但一夜過去,也沒听到那邊院子再傳來別的消息,隔天一大清早,喜婆喜娘便進了內院,開始為新人梳妝。
屋內紅通通一片猶如火燒,為新人上妝的喜娘卻是心下暗驚,周大小姐這麼一副病弱瘦削的模樣,接下來的長途跋涉能撐得住嗎?
胭脂水粉可以遮掩住新嫁娘的病容,可大紅嫁衣卻更顯出新嫁娘的骨瘦如柴,彷佛風一吹就倒,尤其那縴細的脖頸,更是讓人擔心頭上那副頭面可會讓它無法負荷就此折斷。
喜娘和喜婆膽顫心驚地幫著周府大小姐打理好妝容,提心吊膽地在鼓樂聲中將她背出閨房,走出周府,最後成功地把人送上前來迎娶的大紅花轎。
花轎轎簾落下的同時,喜娘和喜婆皆松了一口氣。
這一次送新娘上轎的過程實在太過驚心動魄,兩人全身都是冷汗,就怕一個不巧新娘猝死,喜事變喪事。
還好還好,新娘總算有驚無險地上了花轎,她們的賞銀也拿到手了。
伴著喜樂,花轎一路出城,將披紅掛彩的周府遠遠拋在了後頭。
周大小姐的嫁妝雖稱不上十里紅妝,但是那滿滿當當的八十六抬也讓城中百姓大開眼界。
雖是八十六抬,可太過實誠了,手都插不進,長長的隊伍一出城便將所有東西安置入箱,結結實實地捆扎上車,打眼一看,不下八輛馬車。
再加上那輛紅艷艷的大馬車,一百名威風赫赫的親衛隨侍,端得氣勢十足。
這樣一支迎親隊伍就此向北而去。
北疆干冷的氣候是比南方的濕冷要好一點兒,但是南方不像北方這樣冷,來到這北疆苦寒之地,周佩華著實有些吃不消。
盡管文思遠考慮她的身體狀況,盡量放緩了速度,但她的身子實在不好,到底還是在到達目的地之前病倒了。
馬車在張燈結彩的將軍行轅前停下時,一身武將常服的雷飛雲已經等在門前。
文思遠下車上前見禮,「將軍,在下幸不辱命。」
雷飛雲虛扶一把,笑道︰「有勞文先生了。」目光下意識往那扎裹著紅錦大花的大馬車看去,心里有些犯嘀咕,怎麼不見人下來?
文思遠見狀,笑道︰「夫人路上受了些風寒,身子正虛。」
正說著話,就見馬車車簾被掀起,一個身著桃紅色衣裳的丫鬟鑽了出來,跳下馬車。
荷香放好下馬凳,半掀起車簾,一臉擔心地道︰「小姐,妳慢著些。」
「咳。」周佩華掩口咳了一聲,強忍著頭暈目眩,慢慢往前蹭。
就在荷香要接住自家小姐的手時,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從一旁伸來,直接握住了周佩華縴瘦白皙的手。
在周佩華頭昏腦脹間,人已經落入寬闊而溫暖的懷抱中,她听到一道清朗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
「我抱妳進去。」
四周驀地響起竊笑聲。
雷飛雲大眼一瞪,頗是不客氣地掃了一圈圍觀者,然後轉身大步往行轅內走去,身後的笑聲漸大。
周佩華靠在那人的胸膛,無力地閉著眼。
細長而彎的眉,微閉的雙眸,鼻梁俏挺,兩片櫻唇略有些蒼白,大紅繡金鳳的嫁衣襯得懷中人臉色越發蒼白,整個人嬌嬌弱弱的,分外惹人憐惜。
雷飛雲將記憶中的少女與懷中的新嫁娘暗自比較了一番,果然是長大了,就是有些太瘦了,抱在懷里輕飄飄的,還有些硌手。
周佩華昏昏沉沉之際,听到周遭的鼓樂聲和熱鬧的人聲,緊接著她被抱著行過了大禮,然後就直接被抱進了洞房。
荷香整顆心都是提著的,將軍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她家小姐都病成這個樣子了,他還要直接洞房?
雷飛雲當然沒有那麼禽獸,雖然他確實有些渴望,畢竟快三十的人了,連女人的味兒都沒沾過,說沒想法那是騙人的,只不過雷家有祖訓,男子年過四十無子才可納妾,他連正妻都沒娶,妾當然就更是連影兒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如今,他總算是娶到妻子了,但是看著太病弱,實在是不太好下口,只能暗自捶胸頓足。
但好歹拜了堂,吃不著肉也能喝點肉湯,聊勝于無嘛,他實在是旱得有些久了。
他家娘子一定能夠理解他的。
當然,雷飛雲瞧瞧懷里的小人,看在她身體不舒爽的分上,他會克制的。
「鋪床,讓妳家小姐先歇下。」
他一聲吩咐,荷香馬上動作,鋪床展褥,很快便將床榻收拾好。
雷飛雲替周佩華褪去了大紅嫁衣,又月兌去了正紅襖衣和襖裙,她的身上便只剩下大紅的中衣,然後就將人直接塞進荷香掀起的被窩里。
見小姐的身子進了厚厚的被子里,荷香暗暗松了口氣。
「照顧好妳家小姐,我還得去外面招呼客人,有什麼事就找外面的人。」
「婢子知道了。」
雷飛雲邊轉身往外走,嘴角跟著揚了起來,他家娘子的身段挺不錯的,凹凸有致,可惜那小丫鬟像防賊一樣盯著他,不好「親手」感受一下。
嘖!
出了內院,就看到文思遠笑咪咪地站在不遠處,雷飛雲不由得也笑了。
「夫人的病不要緊吧?」
文思遠道︰「不妨事,再過一個時辰就又該喝藥了。」
雷飛雲往廊下柱子上一靠,雙手抱胸,抬頭看天,狀似隨意地問道︰「怎麼樣,周家?」
文思遠斟酌了一下用詞,將他和親衛在江南打探到的消息一一細稟。
越听,雷飛雲的表情就越凝重,最後干脆沉成了一片黑鍋底,他竟不知他的小妻子在周家的日子這般艱難,早知如此,真該早些派人去重議婚期,不該听信周家虛言,將婚期一拖再拖。
說到底,還是這幾年邊關戰事緊急,他沒放太多心思在這上面的緣故。
最後,雷飛雲長長地吐了口氣,略顯沉重地道︰「我知道了。」
「將軍也不要想得太多,現在夫人已經迎進門了,以前的災劫便都過了,今後只有好日子。」
「嗯,我會好好待她的。」
文思遠遲疑了一下,又道︰「周大人先前在家守制,因著將軍的緣故,去年才補了缺,日後在朝中是否要讓人關照一二?」
雷飛雲眉頭一皺,思索了一會兒,問道︰「對于岳父,我夫人是什麼看法?」
文思遠垂眸,聲音略沉,「甚是冷淡。」
雷飛雲當即道︰「日後周家不必理會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