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翡翠行,謝望舒還是知道一些的,但是也只能用微乎其微來形容,這個中國最大的拍賣行一向以低調著稱,即便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拍賣會,但主事之人依舊隱于重重的帷幕之後,讓人覺得越發神秘。
翡翠行主事者沿用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人再使用的稱呼,當家。至于翡翠行的當家……他看向螢幕上高貴的女人,就是這位姬愫藍。
據聞她彼年坐穩這個當家之位也是經歷了一番廝殺,不過她低調得很,很少上報紙電視,她的家庭生活更是藏得嚴嚴實實。外頭有著不少的猜測,有的說她已經結婚,不過丈夫死了;有的說她其實沒有結過婚,總之各種說法都有,可事實鮮少有人知道。
姬寧從姬愫藍出現在電視上的那一刻就突然意識到,或許這是一個機會。她雖然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世,但謝望舒是她的男朋友,他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只不過,她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謝望舒,不知道他在得知她的身世之後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生氣?
姬寧外表看著柔弱,內心卻很倔強,只要做了決定就不會更改,所以縱使感覺不安,但既然已經決定告訴他真相,那她就不會退縮。
她清了清嗓,正色道︰「望舒,我有話對你說。」
她臉上的表情說明她要說的事情必然很重要,謝望舒正色點頭,「好,你說。」
姬寧指了指電視上還在繼續的畫面,說道︰「這是姬愫藍,翡翠行的當家。」
新聞已經播了好久,主播也介紹過她的身分,他不明白她說這句話的含意,「什麼?」
「我姓姬。」
「我知道啊。」謝望舒一頭霧水,他當然知道她姓姬,難不成還姓謝?不過,要是嫁給了她,可不就是謝太太?
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這會兒笨得可以。姬寧解釋道︰「我姓姬,但我爸爸姓管,我隨媽媽的姓。」
謝望舒終于抓住了什麼,看姬寧的神色,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提起這這件事。那麼,他的視線在螢幕和眼前人之間切換,大腦飛速回憶她說的話,姓姬,隨媽媽姓,姬愫藍、姬寧……最後,大腦給了他一個結論,一個他之前從來沒有想過的結論。
他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干渴,幾乎是不可置信的問︰「姬愫藍是你的——」
「是我媽媽。」
雖然在這之前他已經有所準備,但在答案揭曉的這一刻還是有些怔忪,「阿寧,你讓我緩一緩。」
謝望舒很清楚姬寧的這一番話在自己心中產生的影響,其實最初見到姬寧的第一眼,他就知_道這個女子應該是在不錯的家庭長大的。後來她的言談舉止,以及處事作風,讓他覺得她應該是書香門第的姑娘。
只是她一直很少言及家人,再加上之前在嘉禾商場時她的失態,他雖然有些好奇,但並不喜歡刨根問底,更何況,他相信她會告訴他事實。
只不過,這個真相讓他覺得有點驚悚。
這個喜歡吃街角麻辣燙、喜歡吃牛肉面多放醋,身上未見半點驕奢的姑娘,竟然是翡翠行大當家姬愫藍的女兒。
姬寧不敢看他,但直覺他並不開心,心底惴惴不安,兩只手也不自覺地絞在一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家里人一直告誡我,家世永遠只是光環,不是自身,而且我也不喜歡拿這個說事,時間長了,反而更喜歡這樣的狀態。剛開始的時候,我們不熟,自然沒有說的必要,我們在一起之後,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但又怕你生氣,就覺得一定要找個合適的機會。」
她偷偷看他一眼,「對不起,你別生我的氣。」說到最後,她已經快哭出來了。
她很少有現在這樣的狀態,滿肚子的話卻找不到合適的出口,連好不容易擠出來的這幾句話也是蒼白無力。
他一直不說話,她的心就越下沉,最後幾乎要落在漆黑的深淵里,再也上不來了。
「要是你很生氣,我、我就先走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再坐下去也是尷尬,說不定他看著她會更生氣,還是先走,等他心情好一點再說。
她倉皇起身,手卻被他緊緊握住。
「你要去哪里?」
她眼淚在眼眶轉圈,幾乎就要落下來,咬了咬唇,囁嚅道︰「我、我想回家了。」
謝望舒知道,他剛才的反應可能嚇到她了,「你哪時變得這麼急躁?什麼都不听我說,就這麼回家了?」
「那……那你要說什麼?」
察覺她聲音里的顫抖和壓抑,他強行轉過她的身體,只見那張憋紅的小臉,幾顆淚珠滾滾而落,淚痕清晰,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他一陣心疼。
「哭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呢!好了乖,擦擦眼淚。」
他抽出幾張紙巾,像捧著什麼珍貴的寶物,小心翼翼的擦拭她臉上的淚痕,一下一下,虔誠而專注。
「阿寧,下次不要這麼急躁了,至少要等到我的回答,要不然你這眼淚不是白流了。」
姬寧伸手扯住他的衣角,期待的問︰「你、你不生我的氣了?」
他把紙巾扔進垃圾筐,「說實話,從頭至尾我絲毫沒有生氣,說到底,不過是驚訝而已。」他把她擁進懷里,捏住她縴細白晰的手指,「我的女朋友原來是B城翡翠行的千金,難道還不允許我驚訝一下?」
她委屈地說︰「我、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
「我知道。」他回答,「姬寧,從一開始我所在意的,從來都是你這個人,無論你是毫無資產,還是家財萬貫,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兩樣。你就是你,謝望舒心中所念、所想的,從來只有姬寧而已。」
這是世界上最動听的情話。有一個人願意喜歡你、愛惜你,只因為你是你。
姬寧忍不住環上謝望舒的脖子,在他頸邊蹭了又蹭,「謝望舒、謝望舒……」她叫了一遍又一遍,淺淺的聲音、軟軟的語調,情感滿滿,幾乎都要溢出來。
她每叫一遍,謝望舒都會回應一聲,此時此刻他們的心這樣近,仿佛這兩顆心髒從一開始就是長在一起。
她在他懷里抬起頭,臉上紅撲撲的,眼楮亮得驚人,「謝望舒。」
「嗯?」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點點的性感。
「我終于知道,我之所以堅持一定要留在N城,原來,就是為了等到你。」
他輕輕的抵住她柔軟光潔的額頭,她一向內斂,卻在此刻毫不猶豫的說著最甜蜜的情話,讓他心里柔軟得一塌糊涂,「恭喜你,你等到了。」
她點頭,「嗯。」
是啊,她等到了,過去的歲月里她曾倉皇不安、曾郁郁難言、曾茫然失措,一直努力尋找一個歸屬,原來,這里就是。
此心安處是吾鄉,這里是她的溫柔鄉,是她窮盡一生都要抓住的溫柔。
謝望月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不遠處交頸鴛鴦似的兩人,不由得咬牙,她不過是到廚房沾點白糖繼續吃西紅柿,這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從緊張不安到泫然欲泣,然後到纏綿悱惻,她不在的這幾分鐘里,到底上演了什麼情感大戲?還有,你們這樣膩歪,就不怕引起別人的消化不良嗎?
吳嫂端著剛剛起鍋的一道炒臘肉和謝望月並排站著,哎喲,再這麼下去菜都涼了,還要不要吃啦?
不過很快,謝望舒就松開了姬寧,無他,眼角余光掃過的時候,他看到了排排站著的兩人,憶起這是家里,他可沒有免費上演恩愛戲碼的興趣。
吳嫂上菜的速度有如神助,很快就開飯了。
姬寧吃得很滿足,吃慣了城里的一切,這些地道的風味菜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饞蟲。謝望舒三不五時的往她碗里夾菜,看到她喜歡的就多夾一些,每一次她都會沖他笑,收到她毫不吝嗇的笑容,謝望舒也會回之一笑。
謝望月抱著碗,一邊憤憤的吃飯,一邊打量著他們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不一樣了,具體哪里不一樣她說不上來,好像……他們之間突然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默契和愛意,不用大聲宣告我愛你、我喜歡你,卻在舉手投足之間,那種淡淡的眼波流轉和別人插不進的默契感,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之間的愛情。
她轉了轉眼珠,問謝望舒,「哥,你們剛才怎麼了?我看到寧姊姊哭了。」
姬寧被她這麼一說,想起剛才自已哭得淒慘就有點害羞,臉暗暗的紅了紅。
謝望舒拿著筷子的手一頓,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埋頭苦吃的姬寧,「問你寧姊姊。」
被點名了,姬寧呵呵干笑,「沒什麼,沒什麼。」
謝望月臉上的好奇一覽無遺,謝望舒解釋道︰「好了,也沒什麼,只不過你有了個挺有錢的嫂子。」
這是哪跟哪啊?謝望月覺得自己和哥哥思考不在一個次元,直接轉頭向姬寧發射求知的訊息。
姬寧招架不住,只能向謝望舒尋求幫助。到最後,還是謝望舒三言兩語的幫她解釋了一下,末了,囑咐她,「知道就行了,不要到處說。」
這是質疑她的人品?醫月覺得自己被侮辱了,「我是那種人嗎?我是那種到宣言的大嘴巴嗎,啊?」
謝望舒知道她的脾氣,斬釘截鐵道︰「當然不是。」
「哼。」謝望月腦袋一甩,然後咽了咽口水,「寧姊姊,你真的好有錢呀。」
這個……姬寧抱碗深思,她還真沒覺得。
有些事一旦有了開始,後續就變得水到渠成。
回去的路上,姬寧給謝望舒講她以前的事,小時候的驕縱霸道、爸爸離開時的茫然無助,到N城上大學的堅持,原來以為艱難痛苦的回憶,在謝望舒的面前就變得容易說出了。
謝望舒很享受現在的感覺,她願意把過去攤在他面前,代表她對他的信任。
不過他很快抓到了關鍵字,左打方向盤,不動聲色的問︰「你和秦述從小就認識?」
姬寧點頭,「是啊。」想了想,又笑,「你不知道,我爸爸的字寫得特別好,秦述第一次跟我爸爸學寫字的時候,我才和他差不多大。我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這小孩長得真好看,比我都好看,真討厭。」
他也覺得很討厭,「然後呢?」
「然後啊,我媽媽工作忙,爸爸一直陪著我。那時候我對我爸爸的佔有欲特別強,又被寵得不得了。看見秦述,就覺得爸爸被分走了,一點都不喜歡他,就明里暗里的欺負他,後來有一次被我爸爸發現了,狠狠的罵了我一頓。我爸爸多疼我啊,從小連句重話都沒有,這回卻因為秦述而被罵,我委屈的哭了一夜,不過後來也就不再那麼小氣了,和秦述的關系就漸漸好起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底有著明顯的追憶和懷念,謝望舒敏銳的發現,後面的事情或許有什麼偏差,果然——
「我們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上學放學都是一起,跟連體嬰似的。後來突然之間就淡了,中間隔了很長時間,一直等到我從美國回來之後才又逐漸有了聯絡。只不過,我們倆都有意避過當年那些疏離,相識多年,再加上刻意經營,和當年比起來沒有什麼兩樣。」
中間發生了什麼,就連姬寧自己都不明白,只不過過去了就當是過去了,沒必要追根究底,省得傷了感情。
謝望舒得到了滿意的答復,對于秦述的那點敵意也逐漸消退,不過什麼青梅竹馬還是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