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霓裳毫不客氣地質問大黃,手里緊緊扣著他泛青的手腕,大有他不老實交代就要他命的意思。
她向來不是人性本善的奉行者,只因從小到大,她身邊的人不是害怕她就是要殺害她,連生下她的爹娘都不要她活在世上,還有誰會待見她?
她以為普天之下只有教主才會接納她的存在,卻沒想到在這個城鎮會出現了第二個人,而這個人看著她的目光甚至比教主更加坦蕩。
是的,即使教主掩飾得極好,也幾次被她窺見他眼里的閃躲,但她覺得那樣的反應才是正常的,甚至覺得他有顧慮她的感受而深受感動。相比之下,眼前這個男人就可疑多了。
像他這樣的尋常百姓就該對她異于常人的容貌退避三尺,但是他沒有,不但從一開始就將她當成一般人對待,今天還說服了一窩孩子跟她親近,說他不是別有所圖,她才不信。
「我還能有什麼目的?關懷自閉兒唄!」大黃聳聳肩,不是很在意自己好心被雷親,就算手腕被抓住,他也只是覺得她的手好冰肯定身子骨虛寒,需要補補。
嗚,為什麼一踫到她,他的奴性就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地涌上來捏?
「自閉兒?」她沒听說過這個詞。
「自閉兒就是像你這樣整天關在家里的人。外面世界多精彩啊!你說你成天待在屋子里不是挺浪費的嗎?要是在意別人的眼光,那你就把那些人都當成是對你羨慕忌妒恨好啦!要知道在我家鄉有句話叫「一白遮三丑」,更何況你又不丑,要是被我們那里的女人看到了,肯定羨慕你這一身怎麼樣都曬不黑的皮膚呢!」他這麼說是有點夸大其辭,不過能建立她的自信心也算是功德一件嘛!
霓裳倒沒懷疑他話中的真實性,畢竟她有生以來見過的人寥寥可數,去過的地方更是少得可憐,現在听他這樣一說,只是對他的家鄉更加好奇。
原來他來自風俗民情這麼特殊的地方,那也就不難解釋他種種不正常的反應了,或許那里每個人都會跟他一樣,她可以真正過上一個普通人的生活?
「你家鄉在哪里?」她實在想問清楚。
「我的家鄉啊在……呃……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他這樣說沒錯吧?
大黃自然是不敢泄漏自己的家鄉來自不同的時空,所以避重就輕打算敷衍了事,然而見到一向長舌的男人難得詞窮了,霓裳頓時心生警惕。
「你耍我?」紅眸里面瞬間怒火翻飛,還夾雜著明顯的失望。
這世上,果真沒有那種地方。
「我沒耍你!我剛剛說的句句屬實,只不過……」只見他說著說著,向來陽光的笑臉竟是蒙上一層淡淡的惆悵。
「只不過什麼?」她的口氣帶上一絲急切,問完了才暗自心驚自己似乎不喜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只不過我恐怕再也回不去那個地方了。你倒好,還有人會來把你找回去,我那兒的人啊,可是一個也找不過來了,就只有我在這里。」他勾著嘴角,卻沒有之前笑得好看。
不,他一直都笑得不好看,只是現在更丑了!對!就是這樣!
在腦海里不斷修正想法的霓裳瞪了大黃一眼,心里更加確定就是他笑得這麼難看,她看了才會心情不好。
正想著要怎麼讓他擺月兌這種討厭的表情,他就再次笑得沒心沒肺了。
「本來這一個人的日子過得是有些空虛寂寞冷,逢年過節的時候最難捱了,不過現在我有你作伴啦!誰叫咱倆是同病相憐、無家可歸,說不定以後就要相依為命啦!」
「誰跟你同病相憐、無家可歸?我也不會跟你相依為命!少在那邊胡說八道——」她凶巴巴地駁回去,一顆心卻因為他這番話震蕩不已。
明明是她下毒要脅他,他卻還覺得他們兩個現在這樣是「作伴」?難道就因為這樣,他才四處去跟人家說他們有婚約?他該不會真想一輩子跟她綁在一起吧?
說到這個——
「你明天就去澄清我們之間什麼關系也沒有!」
「哎呀,你不要這麼小氣嘛!反正到時候你被家人接回去,這事情就一筆勾銷啦,這段時間就讓我耳根清淨清淨吧!」他雙手合十拜托她。
「你想得美!」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硬要跟她扯上關系的人。
「我是想得挺美的啊!不瞞你說,這種下了班……喔,是干完活兒回到家就有人等著的滋味還是挺不錯的。你要是沒人認領,就住在我這里一輩子也不錯啊!」他就是這麼打算的。
「誰會沒人認領?」她用張牙舞爪掩飾加快的心跳。
這人還真想跟她一起過一輩子?
「是是是,會有人來接你回去的嘛!阿郎咧?」爆了句台語,他還作勢挖鼻孔,那樣子簡直欠揍到不行。
就沒見過這種地痞無賴!
「阿郎是誰?」這人講話怎麼三句就有兩句她听不懂的?
看她端著認真的臉不恥下問,大黃好笑之余還覺得這魔女傻乎乎的,有點可愛。
「我的意思是,來帶你回去的人呢?怎麼過了這麼多天了都沒人來?我就說嘛!像你這樣天天窩在屋子里,誰知道要來我家找你啊?倒不如出去晃晃增加能見度,反正有那幾只小鬼幫你宣傳造勢,沒多久這里的人都會把你供成觀音菩薩的,所以你別怕出門啊!」
「誰怕出門了?我就算不出去,他們也會找到我。」霓裳仰起下巴,好不自信地說道。
明神教人自有一套連系方式,她只須做一件事將訊號釋出,倘若教主還活著,就必定能尋來這里,然而一直到今天為止,教主依然音訊全無……
「真的假的啊?這都幾天過去了,連個鬼影子也沒看到。」他很是懷疑地看著她。
「問這麼多干什麼?就算是我想多住幾天,你敢有意見?」她略顯蒼白的唇角一勾,與紅眸天衣無縫地做出一張嘲諷的表情。
他身上有她下的奇毒,就算他跟其他人一樣忍受不了,他哪敢有意見?
「我當然有意見啦!」大黃瞪大眼楮喊了這麼一句,然後抬頭挺胸就開始發表他的意見。
「你要多住幾天當然沒關系,反正我這兒也不差多你一個人吃飯,但是俗話說的好,撿只小狗回家過一夜都會有感情的嘛!何況是個活生生的人呢?要是再過幾天,等到我對你有了感情你才跟人家跑了,那就叫始亂終棄,你都要對我始亂終棄了,我哪能不吭聲?」
他說得理直氣壯,她听得目瞪口呆。
什麼跟人家跑了?什麼始亂終棄?他腦子壞了嗎?把她說得像出牆紅杏一樣!她又不是他的妻子!
這個想法讓她的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心煩意亂到了極點,于是砰的一聲,她像是要把他的嘻皮笑臉拍碎似地重重拍了下桌子。
「你給我听清楚了!我高興住多久就住多久,高興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你少在那邊說些有的沒的,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她實在是受夠了這個人莫名其妙的言行舉止!跟他每說一次話,她心肝脾肺腎就像綁上爆竹一樣隨時都要爆炸!等時機一到,她一定要跟這個古怪男人劃清界線,最好隔個天高皇帝遠,老死不相往來!
可惜,時機還沒到,盡管霓裳心有不甘,也只得繼續留在大黃家靜待教主的消息。
其實她大可以另謀他處,但是她很清楚這世上再難有人會像他一樣干脆地收留她,所以這個念頭她也只是想想,在這里她還是照吃照睡,跟長舌男人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日子,也就這麼一天天過下去了。
說起來,她身為一個白吃白住的房客,脾氣倒比他這個屋主大,她天天給他冷臉看,他照舊日日備著三餐給她吃,就算像今晚這樣說是跟別人去酒樓談事情,也不忘蒸上幾顆包子給她當晚飯。
所以現在她就一邊吃著包子,一邊想著某個男人就像這包子一樣軟女敕好捏,感覺頗為愜意。
就在這時候,一直緊閉的大門忽然有了動靜。
她心里不免奇怪男人怎麼回來得這麼早,一方面卻也做好準備迎接十足惱人的長舌跟過分燦爛的笑臉。
沒想到這兩樣她都沒等到,只等到大黃跌跌撞撞沖進來廳堂,砰地一聲把自己砸在桌子上。
她直覺捏緊包子,俯身向前,就近觀察趴在桌上半死不活的男人。
他又在玩什麼把戲?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趴在桌上的他忽然像被什麼刺激到一樣,倏地彈跳起來,一下坐直了身子,但又一下往前朝她飛撲過來。
她見狀立刻丟下包子站起身,椅子翻倒了也不管,迅速地往後一跳,就這樣,隔著桌子伸長了手的他只來得及踫著她的袖擺。
「刺啦!」一聲,她的袖子就給他硬生生扯下一片布來。
「你——」她正想開口喝斥,卻被他氣喘吁吁地搶白。
「你……呼呼……你……原來你給我下的是這種藥啊!你一個大姑娘怎麼能……呼呼呼……總之快給我解藥!不然我會……我會……」
會怎麼樣他沒講,只見他忽然挺直腰桿捶胸頓足,忽然又抱著肚子彎下腰,一副難受得不得了的樣子。
就算他沒把話講清楚,霓裳也听出個八九分了。
他要她給解藥,那豈不是說他現在毒發了?
不可能啊!她記得很清楚,距離毒發的日子還有七日,她只要在那之前給他抑制毒性的藥劑便成了,絕對不可能提前發作的。
所以他現在發作的不是她給他下的青絲毒,那會是什麼?
出于好奇,她也管不上靠近狀況不尋常的他會發生什麼事,不由分說就將他的手腕抓過來翻看。
被她這麼一抓,大黃就壓抑不住沖動,嘴巴一張,一聲曖昧的申吟就泄了出來。
「你!」她又羞又惱地瞪他一眼,這才發現他氣喘吁吁,臉紅似火,嘴唇卻蒼白得跟沾上雪一樣,著實很不對勁。
毒性一發作,他整個人就像被打了興奮劑一樣熱血沸騰,他剛剛才注意到手臂上的青色痕跡直往上沖,這根本是欲火焚身的預兆啊!嚇得他碗筷一丟,二話不說就沖回來了,酒樓里幾個大男人抓他都抓不住。
「這樣你還說對我沒有企圖?」他邊說邊舉起自由的另一只手,五根指頭像毛蟲一樣抽動個不停,急切地想往雪白的人兒伸去,卻又猛地煞住動作,然後急轉直下。
見了他的動作,霓裳的臉也變得跟他一樣紅,不過她的腦袋比他清醒多了,听他這樣一說,更是屏氣凝神替他把脈。
糟了!
她心里咯 一聲,冷汗幾乎要從額上沁了出來。
「拜托你快給我解藥吧!」大黃苦著臉哀號。
他本來就覺得這魔女長得很可口了,在毒性的催化下,他簡直就想一口吞了她!可是這怎麼行呢?就算穿越時空,他的純情也沒弄丟啊!在他看來,做那檔子事情要兩情相悅,就算不是兩情相悅,也要是兩相情願,絕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啊!
……
「先到房間去。」沉默了好一陣子的霓裳又發話了,這回她的小臉艷若桃李,兩人之間的氣氛莫名就有點曖昧。
這時候揪他去房間?她該不會是想……
「不……不行……你別挑這節骨眼任性啊,趕快走吧!」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偉大,竟然寧死也不想委屈她。
「你是要自己走進去,還是我扔你進去?」說這話好像她才是霸王硬上弓的流氓,要不是她紅透的耳根露了餡,他肯定不知道她心里有多麼緊張。
「你……你確定?」他的耳根也是紅得發紫,一半是因為藥性,一半是因為莫名的害羞。
在他看來這魔女凶歸凶,長得還是很漂亮的,平常他多看個兩眼心頭都會怦怦跳呢!